第六章    禾合田咖啡館（六）

　　時針撥到了晚上十點，道南路上瞧不見匆忙的人影，多數的店鋪打樣閉門了，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收銀員無精打采。偶爾會有三兩個醉醺醺的年輕小伙子，從燒烤店里走出來，你推我搡的繼續胡吹瞎扯。他們不稍一會就會被出租車帶離，前往歌廳、舞廳、甚至其他不為人所知的充滿荷爾蒙的娛樂場所。出租車司機不愿接待這樣的顧客，一來怕醉酒后的嘔吐物弄臟了車，二來很煩后座亂哄哄的嘈雜，耳根不得清凈。夜深了，深夜里遇見的總不可能是圣人君子一類。想到明天一大早自家女人張嘴嚷嚷油鹽醬醋，一踩油門，其他矯情的多想，暫且放置一邊。

　　‘禾合田’的大廳籠罩在中央橘黃的光源下。橘黃的光線與紅棕色的背景溫柔靜謐。日式的掛鐘得平穩扎實地走出了‘嘀嗒嘀嗒’聲。小綠和惠美子同睡在一件隔間里。惠美子一粘枕頭，很快聽到輕微的鼾聲節奏性地打著拍子。往日她們習慣地會聊回天，聊聊便睡著了。大多時候是小綠在說，惠美子在聽。小綠源源不斷的話題，并不是平時藏著捏著一堆無處傾吐，也不是為了打破不說話的窘態。要真是后者，小綠就不必要來‘禾合田’自討苦吃。前者更是不可能，因為小綠沒有不可奉告的小肚雞腸。作為聽眾的惠美子不羅嗦，會適時地指點迷津。這么說也不妥當，應該是一對忘年之交。

　　小綠試圖想像惠美一樣陷入睡夢中，可腳腕處分明像是被黑螞蟻咬到，隱隱約約的疼感間隔地作祟，全身的骨頭很不自在。實則現在，疼感越發的明顯了，似乎腳腕以下都失去了知覺，又似乎被迫地綁上了一個巨大的沙袋，沉重無比。辛辣的痛覺強烈地刺激著神經元，敏感的神經元每傳導一個電子信號，隨之而來的是她壓制在喉嚨里的呻吟。

　　的確，她的腳扭到了。在趕來‘禾合田’咖啡館的途中，盡管她穿的是一雙運動鞋，毫無疑問，她真的扭到了。她能清楚地感覺事故發生在那條狹長又潮濕的南亭路。這是一條從s大到道南路的捷徑。所有在這邊居住的人不太愿提起這條路，一條不超過兩百米長的羊腸小道，大彎道就有三個，小彎口若干，寬度有三米長。若是兩個大男人騎著單車相向而來，車技不好的話，興許會迎面撞上。道路坑洼不平，碰到下雨天糟糕透了。南亭路封了好多年，今年年前又重新開了，畢竟車不會從這邊來，只會有行人圖個方便，但是幾乎沒有人會去貪圖這個方便。附近s大的不諳世事的大一新生或者勇敢的大二老生有時會鋌而走險。因此，3月份的時候就出過事情。太陽落山后，在南亭路溜達，八成是腦袋裝滿了漿糊。

　　下午七點，是s大的校級籃球決賽。贏得此場比賽的院隊將代表s大參加K大學城的聯賽。s大籃球決賽隊伍中有一只隊伍是化學院的，而小綠的男朋友趙中陽在化學院的籃球隊打首發，且是前鋒。至于小綠是如何勸說趙中陽放她來‘禾合田’的，是他們的一個約定。

　　無論如何，小綠真的很在意‘禾合田’，很在意惠美子，球賽開始沒過多久就啟程前往‘禾合田’，執意要冒險孤身一人闖過南亭路。她打一開始踏進那條陰森的小徑，背后就隱約像是有人緊隨。她自我安慰，南亭路不超過200米，腳步較快的話，十分鐘內搞定，九點之前興許能趕到，況且南亭路也有街燈，雖然是那種毫無起作用的。她盡量使得自己的腳步不發出聲音，卻不大如意。要如一陣清風般悄悄飄過南亭路，事實上是不可能的。雨后的南亭路，走一步，就能濺起灰色渾濁的泥水，根本無法和預想的那般。走得快了，還有滑到的危險。

　　她覺察到自己可能會哭出來，連手機和外套都一同落在了籃球的觀眾臺。要是突然有個禽獸跑出來。小綠趕忙壓住這個想法，她穩住自己焦慮的心，腦子里想著‘禾合田’現在肯定是喜慶的一幕，惠美子也肯定是很開心的。惠美子為了準備這個周年紀念日，可花費了不少心思，雖然自己的兒子不同意，然而一聽說小綠是支持的，就甭管細枝末節的。小綠必須要到‘禾合田’，無論多晚，只要到了‘禾合田’，一切都會更好。小綠第一次見到惠美子的時候，直覺告訴她，是她，就是她，一個自己離開家鄉一千多公里，獨身在外絕對可以信賴的一位老人。不過，惠美子如今越來越年輕了。大抵是心情比以前好許多，這是托了小綠的緣故。

　　南亭路中間有一段很黑的路，小綠在那里滑了一跤，還好沒有踉蹌地跌倒在地。這足以嚇壞了小綠，她連跑帶跳地直沖了出去。她跑得很快，耳邊的風帶響，響的愈是厲害，愈是感覺后頭有人在不停地追著她，從頭至尾，有一個黑影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所有的失態盡收眼底。

　　沖出南亭路之后，那雙眼睛并沒有放過她。小綠感覺，在這兩百米的南亭路上，有人在她身上悄悄地內置了監視器，她無處遁形。她還要繼續跑，她沒有注意到腳腕早已透支。她一定要立即出現在惠美子的面前。手里本來拿著的周年紀念日禮物，慌里慌張的，莫名其妙被自己扯斷了手提帶，掉落在南亭路。

　　她在上樓梯的時候撞到了一個男孩，沒瞧清楚模樣，約莫是參加周年紀念日的，趕忙說了一聲抱歉，就匆忙地到了‘禾合田’。她終于到了，輕聲喚了幾聲惠美子，沒人答應。‘禾合田’沒有變化，也看不出是辦過周年紀念日的狀態。小綠想，要是今晚她不來，惠美子肯定難過極了，今晚應該是喜慶鬧騰的。現在她來了，惠美子一定眉開眼笑。當惠美子抬頭看她時，竟不經意地流出眼淚。小綠著實嚇壞了。難道是自己來得太晚了嗎？幸好惠美子解釋了，她最了解小綠的心地善良。

　　小綠真的流眼淚了，腳腕鉆心地疼，一陣趕著一陣。她不能打擾到睡意很深的惠美子，看出來她今天真的累壞了。

　　淚珠安安靜靜地從小綠的眼角‘啪嗒啪嗒’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