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淺淺的晨光鋪灑在元宇同學的雪白肌膚上,從臉頰到鎖骨裸露處,都飄散著溫柔的氣質,也許是白的緣故。
在陽臺上的我,微側著臉,看向我前桌,有種莫名的觸動,不能稱之為喜歡的好感,隨著初秋微風特有的涼爽輕撫臉頰而過,消逝了。
“在想什么呢?”故意而無意地找話題。
“嗯,剛上高中,真開心。”元宇轉過來臉看我一下,瞬即望向遠處的風景,看不出他盯著哪里看。
這是一座花園式高中,一進校門,迎面而來就是滿園的山茶花,以及高聳入云的松樹赫然留下的粗壯糙鱗樹干。
油綠綠的草地,上面散布著許多不知名的花卉,還有些低矮灌叢的花類,開得燦燦爛爛,映襯著遠處荷塘旁邊開得奢靡爛漫的三角梅。那三角梅春夏秋冬都這么開放著,似乎為了裝點美麗可以永不知疲倦。
“是啊,剛開始軍訓不知多厭煩,現在終于感到輕松了。”
“或許是適應高中生活了呢,才開始覺得快樂起來。”他說話時側臉微動,波動了拂照在上面的光線,微微漾出稀薄的氤氳。
“軍訓那時不知多辛苦,早早起來,急忙吃了早飯就趕赴訓練場,晚上還要學校規,聽班主任在嘮叨。”
“整個暑假閑散安逸,開學就立馬進入軍訓,突然一下子訓練,肌肉肯定吃不消,雖說過了半個學期,回想起軍訓我還是覺得累。”平時他挺沉默的,很少有看到他和幾個同學閑聊。
“主要是睡不夠,昏昏沉沉的腦脹感,還有整天勞累鍛煉帶來的肌肉酸痛。”
過了茶園,就是蔥蔥郁郁的賓山,那是一座低矮的石山,上面種滿許多高大喬樹,枝繁葉茂,枝干交叉在一起,編織成一張大網,上面灑落許多葉子,和著蔥郁的葉子,堆疊在上面,直至覆蓋出一層厚厚質感,像一層云霧漂浮包裹著山頂。但葉子與葉子之間又留有一定間隙,陽光投射進來時,就會在地上蒼苔與枯葉上倒映出斑斑點點的光亮。
繞賓山腳下鋪成一圈水泥跑道,道路兩旁放著方形的大石塊,久經學生在上面踩踏、休憩、嬉戲,早已光滑溜溜。圍繞著圈道的是魚塘,養得不是金魚,而是雜魚,偶爾才見出來冒一兩個泡,以至于我懷疑里面到底有沒有魚。垂柳往池塘飄出長長的綠葉條子,風一吹,倒映在水里的影子,飄蕩出明暗交替的水波。
他轉而望向我說:“高一結束才文理分班,聽說這是最后一級,下一級高一上學期結束就立即文理分班。”他眸子黑白明凈,泉水般透露著深意,“你選擇什么科?”
“理科,別的學校早就實行高一上學期結束就文理分班,就我們學校遲緩些。”
“我們學校強項是文科,理科敵不過別的學校,我選擇文科,愛文科。”他眨了眨眼睛。
我頓時生落出有些遺憾,高二不能再和他同一個班,嘴角無奈一笑:“哎,真遺憾剩下兩年不能和你同班。”
“沒關系啊,我們在同一個校園,可以時常見面。”他似哥哥一樣安慰道。
繞過賓山,就是荷花池了,池水連通魚塘。
雖說是十一月份,但這里特有的氣候,秋季正是一年中最高溫時候。溫熱的陽光投射在田田荷葉上,上面的露珠還未干,晶瑩折射反射著,仔細一看會發現內里蘊藏著小波彩虹。荷花次第開放,或粉紅或粉白,在一陣輕風中搖曳,搖得蜻蜓嬉鬧起來。
荷花池上有兩座橋,左橋通向教學樓,荷花池和教學樓之間還有一個小花園,旁邊種滿了桂花樹,右橋通向桃李園,暗喻學子桃李滿天下,再往前就是宿舍區、食堂、小賣部了。
我試探性說了說“你平時說話挺少的,開學到現在兩個月,都沒見你怎么和別的同學說過話。”
“平時我不怎么愛說話,和熟悉的人就不同,和你不是經常說很多嗎?”
被他這么反問,我連忙點頭:“嗯嗯!”
發現我們都是整體性情文靜,偶爾也會熱鬧洋溢。
教學樓三層高,此棟教學樓一、二樓有五間教室,三樓只有兩間,給我們空出三間教室大的陽臺,恰巧我班教室鄰接陽臺,真是觀賞花園的好視角。站在廣闊的陽臺,茶花、古松、賓山、荷花、桂樹,還有詩意的拱橋,飽覽無遺。
課間,同學們都出來站站,我和元宇鄰近站著,看著眼前新校園,新事物。我們將要在這學習三年,然后各自奔向遠方,追逐夢想。一切才剛剛開始,新鮮而激涌。
康成同學調皮起來,從教室飛奔出來,左二指點到我背上,接著右二指戳到元宇肚上,旋即笑嘻嘻地逃開。我和元宇立馬追趕上去,左右夾攻,康成左一彎腰,往右一挺胸,躲閃開了,我們也忽上忽下······康成終躲不過,我們就在他身上狂點,他咧嘴笑哈哈地邊還擊邊閃開到一邊去了。
元宇扭頭看向我,沖我狡黠一笑,不容我反應,就一下點在我手臂,反攻同伴了;我回神立馬追沖上去,他忽往后忽往左跳跑開,我一個左甩手剛好和他的右手相碰了一下,他雪白的手滑滑的,還有一絲溫熱掠過,也許是摩擦帶來的。媽媽說:手兒溫暖的人,內心也是溫熱的。
康成也沖進來,我們三人鬧騰成一團,捂肚彎腰哈哈大笑,笑聲透亮校園。天空飛鳥也啁啾幾聲歡叫而過,遠處的龍潭河水歡騰地奔向遠方。
(二)
晚自習時,教學樓燈火通明,偶爾會有一些稻田里的蟲子往教室飛撲。窗外的校園在橙黃的路燈照耀下顯出一種與百天不同的格調,如果說白天是花開爛漫,夜晚則是溫柔夢鄉。校門路燈蜿蜒而進,穿過拱橋,直達各樓區。
元宇回過頭來問我數學題,他側著身體,白色的修身襯衫因為扭動而變更緊了,貼近肌膚里去,倒映出他十七歲少年微微寬厚的體廓。各紐扣之間因緊繃而微微打開一個個小口,無意望進去,襯衫下暗處的肌膚竟也這般白凈,胸骨兩旁的胸肌開始顯現出線條。
暗自掐一下自己大腿,意圖集中注意力看題目。我用鉛筆在上面寫寫劃劃,小聲講解著。他把臉湊過來,偶爾呼出的氣息,沖到我臉上,會讓我臉霎時溫熱起來,緋紅一片,小心臟撲通撲通跳著。我倆盯著試卷,白熾燈打照下來,影子投射下來,似兩個黑圈在微動親昵。此時教室只剩下翻書的唰唰聲,還有同學輕聲細語的討論聲。直到他“哦,謝謝!”一聲滿意地轉過身去,我才放下懸起的心。
有時寫題久了,抬起頭看看前面,烏黑的頭發,根根粗長分明,發根部短短的,不知哪位發型師剪得如此干脆利落,恰似一刀剪成。肩膀凸撐著襯衫,隱匿在襯衫下的肩胛骨若隱若現,不過隱藏不了修長的腰脊,似綠叢里即將綻放的百合花蕾。
偶爾我也會用筆頭在他后背輕輕點一下,問他些英語題,久了大膽些,或說親近些,就直接用手指在他的后背輕劃。觸碰上去,透過薄薄的襯衫,背部的溫熱傳遞到了指節,我的心也溫熱起來了。
高中自習課是單調的,有一次一輛拖拉機從校外農田道路駛過,“蹦、蹦、蹦”的聲音遠遠傳來,正在安靜自習的同學“嘩”的一下子,無緣無故地歡笑起來,大家會意地互相看了看。鬧騰中,夾雜著他磁性的笑聲,晚上值班的化學老師見狀,單手扶起下滑眼鏡,說:“呵呵······高中生活是單調些的,聽到拖拉機聲都會歡笑,你們真好,年輕而單純,畢業后肯定會懷念這里,懷念這時光,而我再也回不去了。”
晚自習后,我和元宇肩并肩走在漆黑無燈的桂花道上,撲鼻的桂花香,濃郁如飴糖。
“真香,我以前從未見過桂花。”
“張開雙臂,輕輕閉上眼睛,把臉朝上。”說著他伸手從后背打開我雙手,我順從了。
“深呼吸,慢慢感受······桂花香可以散寒美容,調養心性呢······有沒有感受到花朵落在你臉上的舒癢?“
“嗯!花在飄落呢。”我輕聲道。
“明早起來就可以看到花落滿地,鋪就一個金黃花殤祭壇,真讓人舍不得踩踏。”
“于是人們把它珍藏在桂花糕里,可惜我也沒吃過桂花糕。”我無意說著。
翌日晚自習,書桌上突然出現幾塊桂花糕,我驚訝好奇,立刻猜到是他,內心飄起無限暖意。原來他特地利用下午放學期間,請假回家給我帶來的,他家就住縣城里。
作為感謝,晚上我就給他送去熱牛奶。
(三)
秋游在十一月中旬,班集體去龍潭景區野餐,此時還秋陽高照,晨起只是微微有些涼意。
龍潭是個大湖泊,湛藍湛藍的,四周被警示的柱桿牽著鐵鏈圍起來,有的地方還種上荊棘,我們只在安全景區內觀景、野餐、游玩。大龍潭有個觀景臺,在上面可以眺望整個湖面,墨綠而寧靜。湖面周邊是大片的田舍,還有高高的大山,此時農田只剩下收割后的稻秸,田埂上開放著許多未知名的野花,零零散散,一簇一簇。
班里七點半出發,只消步行半個小時就到了。說說鬧鬧,不覺得任何丁點煩累。一來到,大家就把食材扔草坡上,直奔觀景臺。
太陽未露,天氣陰涼。
湖泊水波蕩漾,波光粼粼,有些觀景船在上面行駛著,遠處的牛馬在農田上吃著草,墨黑的大山在成年累月靜默站著,眼前一切仿佛出自某位名家的山水墨畫。
“你以后夢想做什么?”我望著一只船駛向湖中心。
“一名作家,寫出我心中的作品,你呢?”他望著遠處幾匹馬兒在奔走,似在玩耍。
“我啊,一名醫生,最好是優秀的中醫師,我媽媽身體不太好。”我垂下眼瞼俯看眼前的水波,深不見底呢。
他伸手輕輕拍拍我的肩膀,突然另一手指向天空喊道:“快看,鴻雁,是鴻雁南飛。”
我迎臉上去,鴻雁群排成“一”字正往高山那邊飛去。
他激動抓著我的肩說到:“鴻雁南飛,好兆頭啊,我們的夢想都會實現的,我們一起努力,加油!”他放開我的肩,雙手握拳往肋下拉“耶!和我一起擊掌,喊加油!”我從未見他這么激動過。說著我們一起擊了一個響掌,朝湖那邊大喊:“加油!我們的夢想會實現的!”
老師和同學齊刷刷望向這邊,尷尬自然少不了。
高一結束,高二我們自然分到不同的文理班。轉入忙碌的學習,我們一起見面玩耍的時間就很少了,偶爾打打球,逛逛校園,去某個公園野餐。高三見面差不多減少到零,就偶爾QQ上留言互相鼓勁加油。
(四)
等待錄取通知書到來之前的一段時間是沉默乏味的,我家在小鎮郊邊,就沒法和高中同學在一起玩。
陽光暴熱的一天,背后那顆龍眼樹,因夏日的炙烤,也垂拉下眼皮,午后蟬鳴一陣未停息,即刻又掀起另一陣鳴叫,沒完沒了似在哀鳴什么。
我在水槽洗著玻璃杯,窗外面陡然一陣黑云壓城而來,狂風急嘯,樹彎下了腰,竹葉漫天飛舞。“哐——”一聲硬脆聲響起,我左手食指滲出潺潺紅血,染紅了洗碗槽,驚艷奪目。我內心嚇得撲通撲通亂跳。
暴雨傾盆而下,直注大地,在河面上拍打起一波波哀曲,農田上的作物早已奄奄一息。雨整個日夜也沒有消停過,我內心也一直狂亂不安,卻始終不知答案。
兩周后,我接到康成的電話。
“元宇去世了······”
我頓時耳朵嗡嗡作響,眼前一片空白,腦漿膨脹刺痛,腿一軟,倚靠在墻上,眼淚無聲無息直下,我懷疑苦笑著:“你騙人吧,你亂聽誰說的。”
康成抽泣聲混著鼻涕聲,“兩星期前,嗚嗚······我剛知道······”
等待錄取書期間,翔宇和朋友去龍潭河游泳,不小心溺水身亡。
沉寂的湖水
靜緩的河水
永遠默默地流淌著
不言也不語
那高高站臺上
一襲黑衣的少女是誰
撕下片片白菊
撒向深不見底的湖水
鄰近春節,四處洋溢著歡樂,人們身處嚴寒卻不知冷,空氣中彌漫著新春的香味。
按康成的安排,我如約來到咖啡廳,元宇姐姐要見我一面。她一開口問了我些近來大學的事,融洽氣氛,轉而問我和元宇的關系,我說了個大概。她深望我一眼,呷了口咖啡,“在整理弟弟物品時,發現了這封未寄出的封信,上面寫著你的名字,我想確認一下是不是給你的,再轉交給你。”
她把信封推向我面前,"我并未覺得弟弟離開過,他一直在我身邊。”泛黃的紙皮上面硬朗地寫著“靜芙(收)”,頓時兩股熱淚傾注而下。
回到房間,關上房門。
新生報到那天,你穿著淡粉色T恤,深藍色短褲,拉著行李箱,一個行旅包。我就上去幫你拉行李箱,你還記得嗎?
看著你前行時柔弱的肩膀,我就心生柔情,這是所謂的一見鐘情嗎?后來驚喜地發現我們同在一個班級,你就坐我后面。在走廊時我會不經意偷偷多看你幾眼,水靈靈的眼睛,像一股清泉流入我心間。歡鬧時我會驀地想抱住你,讓你柔弱的身軀不再寒不再累。你為我講解題目時,你身上散發著的淡淡香氣,深深吸引著我,真想上去親你一口。
學習忙碌,我不敢表白,怕被你拒絕,怕我干擾了你,怕你疏遠了我,我想堅守這秘密直到合適的時機。
春天里,我想和你一起賞桃花;夏日里,一起去旅游,體驗異域風情;秋光里,在滿院的桂花樹下,對酒歌唱;冬夜里,用我雙手把你的雙手捂熱。
只要你愿意。
喜歡你的元宇
2009年12月13日
泛黃的信紙,俊秀的字體,寫于高二寒冬。
我把信紙連同信封一起捂進越來越沉悶疼痛的胸口,蜷縮進被窩,淚水悲傷成河。外面寒枝料峭,寒鴉兀的哀鳴個不停。
本故事純屬虛構。 歡迎閱讀后的老師、朋友點評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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