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與挽香分開后,南瑾獨自穿過喧鬧的街道,鉆進一個孤寂清冷的巷子,像一個月前那樣,輕輕地叩響破爛的黒木門扉,許久沒有得到期待中的回應。他才漸漸明白過來,書白早就不在這里了。
叩門聲驚動了鄰居,一個喝得醉醺醺的老頭打開自家的門,醉意醺醺地看著江南瑾:“江少爺,書姑娘早就走啦,不是告訴你了嗎?她永遠都不可能回來啦。”老者說完,打了一個酒嗝,沒等南瑾詢問書白的下落,“啪”的一聲關上了院門,無論南瑾怎么敲打舊木門扉,都沒一點回應。
此時,天色已暗,巷口吹進來的陣陣寒風讓江南瑾覺得異常寒冷,于是裹緊了身上的單衣,轉身離去了。
南瑾記得這老頭有一個小孫女兒灤灤,平時總是喜歡和書白玩,若不是身高的差別,南瑾覺得書白和那個小丫頭其實是孿生姐妹,心里尋思著明天定要再來一次,或許那個小丫頭可以告訴自己書白的去處。
哪怕一點細微的線索也是好的。
想到這里,南瑾忽然覺得旁晚時候舅父厲聲呵斥的那個丫鬟,和自己映像中老頭的孫女兒有幾分相似,竟不自覺地加快了步子。
進了江府院子,看見舅父正坐在椅子上玩弄著手中的白玉煙斗,心想看來舅父辦事效率果真非比尋常。
就算沒有細看,只需瞟上一眼它的雕工和色澤,南瑾也知道這白玉煙斗比下午打碎的林間月做工要細,質地要純。
見南瑾邁進堂屋,伯玉舉起自己手中的白玉煙斗,樂呵呵地說:“少主,明兒就把這煙斗送給慕老爺吧。對了,還有這盒子里的一尊精雕獨山玉佛,慕夫人信仰佛教,聽說這玉佛在玉工開采時周身紫光環繞,整整半月之余才恢復了出土之玉石應有的常態。卻一直擱置,無人能雕琢。十六國時期,江南富商周氏聽說此玉,不遠千里趕到后涼,花重金買下了這塊獨山玉石,又張貼告示,在四海八荒之內尋找雕工精湛,惜玉如命,并且極有玉緣的雕工。應招者無數,不管是用材質多么精良的駝鋸,水凳,鋸形器,刻玉刀,鎪弓子都沒有辦法在玉上留下一絲痕跡。就這樣十年過去了,突然有一個衣衫破爛貌似乞丐的瘸子闖入周府,自稱能將琢得了此靈玉。周老爺無計可施之際,本想讓瘸子試試,沒想到這瘸子取下頭上細長的木簪子,就地而坐,不食不飲,一連九個晝夜,一筆一劃,這尊玉佛還就雕成了。眾人拿著玉佛喜不自勝時,瘸子卻不知所蹤。周府上下都認為這是佛主顯靈,故新修祠堂,煙火不絕,將這尊玉佛供奉。
“明禎三年,隋軍入建康,楊堅聽說周府有此靈佛,故登門拜訪,卻對奪玉一事只字未提。周家上下忐忑不安度日,卻不料竟也與楊堅共處建康,相安無事。每日楊堅都到周府膜拜玉佛,后楊堅率軍回長安,玉佛也不知所蹤。后又傳說,一日楊廣在群臣大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稱自己曾想打碎一廂情愿跟在楊堅身邊的玉佛未果,還被楊堅臭罵了一頓。現在楊堅死了,玉佛又奇跡般的不知所蹤。期間,有為數不少的古董商私下里尋找,都沒有找到。
“現值天寶年間,這玩意兒居然突然出現在了益州城內的古董鋪里。楊堅稱帝是天注定,而楊廣覆國,則是對這玉佛不敬。世人這樣流傳,想必這獨山玉佛是極有靈性,有求必應,老夫人必定喜歡。至于慕小姐的禮物嘛,您說您自己準備我就沒有辦理,不知少主您準備得是否妥當?”
南瑾點了點頭,伯玉便釋然地將手中的白玉煙斗放到內置黃色綢緞的盒子里,“少主您先回房,我叫心雲把粥給您熱熱送到房里,吃罷早點休息,明天我會陪同您一起上慕府。”
“叫新來的那丫鬟給我送過來吧。”
伯玉聽到此話,臉上露出一絲難色,“那丫頭已經被我趕出去了。”
南瑾愣了愣,“哦,她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書白……”
南瑾聽到這話,轉身就朝院子里跑去,借著傳來呵斥家丁開門的聲音。重新回到寒風里的南瑾也顧不得裹緊單衣,他知道在這初春的寒風里,有個人比自己更涼意刺骨。
書白,會是你嗎?
南瑾不顧身后舅父的叫聲,做好了穿越在深夜的大街小巷的準備,發誓一定要找到那個丫鬟,哪怕她只是碰巧叫書白也沒有關系。
可是剛剛出了自家的大門,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便出現在自己的視線里。她蜷縮在街角,環抱著自己的雙腿,將額頭放在膝蓋上,看不見臉,卻看得見在寒風里瑟瑟發抖的身體。
南瑾趕緊跑過去,站在那個女子面前,正欲說話,卻發現胸中有什么東西開始膨脹,一種惡心的感覺從胸口一直蔓延到自己的喉嚨,于是趕緊捂住嘴,拼命地將那種感覺硬生生地憋在心里。
那個女子自是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從被趕出門到現在,已經陸陸續續有好幾個家丁過來呵斥她離開,還幸災樂禍地說就算待在這里也不會讓她再邁進江府大門半步。所以,當南瑾跑過來的時候,女子以為又是來催促自己離開的家丁,于是沒等南瑾說話便搶了個先,“狗奴才,滾回去告訴你家有眼無珠的管家,姑奶奶我是不會離開的,我一定要光明正大地進江府,我還要光明正大嫁給你們少主,等我成了少夫人,第一要趕走的就是他……”
南瑾從一聽見她的聲音便知道這個女子不是書白,似乎也不是老頭的孫女兒,于是本來可以說話了卻覺得沒有了說話的必要,正欲轉身離去的時候,卻聽見了那個頭也不抬的女子嚷嚷著要嫁給自己。
又是一個看中了江家少夫人地位的人嗎?
南瑾無奈,可非但沒有離開,反而轉過身,蹲在女子面前,用挑釁的口吻說:“我說,你憑什么覺得少主會娶你為妻?”
“就憑我是我,”女子依舊沒有抬頭,只是大聲地嚷嚷著,“知道李延年有首曲子嗎?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說的就是我。哪個男人不愛美色,我用美色換你家少主的錢財,你們少主也算是撿了大便宜了。”
聽到這里,南瑾倒是對這個大言不慚的丫鬟來了幾分興致,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哦?可我聽說李延年那是形容他妹妹的,目的是將自己妹妹送給漢武帝,攀上枝頭做鳳凰。況且那傾國傾城的李夫人紅顏薄命,死了兩千年了。”
女子萬萬沒有料到江府的區區家丁竟也懂得這么多,但是念在這是第一個沒有對自己拳腳相對的人的份兒,于是繼續說,“念在你聲音還算好聽的份上,姑奶奶我就告訴你一個天機,不過你要保證不能泄露出去,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女子故意將最后八個字的分量說得很重,似乎隱含著一種警告的意味。
南瑾再次露出笑意,“我答應便是。”
“把耳朵湊過來,避免隔墻有耳。”
等南瑾將耳朵靠過去時,女子這才抬起頭,將嘴湊到南瑾耳畔,故作神秘地說,“我是李延年的后代,李家每隔十代便會出生一個美女,而我正是李夫人第九次轉世。”
“哦。”
南瑾聽罷,站起身,轉身離去。
女子見南瑾離去,急忙起身,一把抓住南瑾的手腕,“你這奴才穿得不錯,長得也不錯,叫什么名字?等我做了少夫人好提拔提拔你。”
南瑾揉揉眼角,沒有說話,也沒有掙脫女子的手,本來已經打算叫女子跟自己回府,但是現在改變主意了,“你現在連府門都進不了,省省吧。”
聽到南瑾這話,女子甩開南瑾的手臂,幾步向前站到南瑾面前,仰起頭,一副不可欺的氣勢,“連奴才都這么帥氣的江府,我是一定要進去的,最帥的少主做夫君,你們嘛,擇優,哈哈……”
南瑾沒有回話,繞過女子獨自朝府內走去,并且剛踏進大門便令家丁關上大門。在關門的瞬間,南瑾回頭,發現那個大言不慚的丫頭已不知去向。
堂屋內,舅父正令心雲將熱好的粥趕緊送過來,又說了一大堆關心的話。南瑾吃罷七錦糯米粥,舔了舔嘴唇,竟覺得今夜的這碗粥分外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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