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祖母情深

　　我最不想提起卻永難忘記的是十年前的清明節(jié)，那是個讓我刻骨銘心、無法面對的日子。就是那天，至親至愛、世界上最痛我的奶奶去了。

　　那年我在天水上學(xué)。正月新學(xué)期開始，奶奶已經(jīng)病重在床，我去向她告別。奶奶緊緊握著我的手說：“現(xiàn)在我成了這個樣子，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你。”我說：“你會好起來的。”我心里也想著沒有什么大礙，但時間過了一個多月，家里發(fā)來了緊急電報，當(dāng)我匆匆忙忙趕到時，奶奶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讓她愛恨交加的世界。

　　家里人告訴我，奶奶在最后的日子里非常地想念我，但害怕?lián)鷶R我的學(xué)習(xí)，就沒讓通知我，最后懷著遺憾走了。我是長房長孫，奶奶最后的時光我沒能看她一眼，心里總是感到萬份傷感。十年生死兩茫茫，身處兩個世界，我不知道奶奶在那個世界里活得怎么樣，也許無所謂活，但我總是想著她在那個世界里按照自己的樣子活著。奶奶也不知道我在這個世界里怎么過，我的一切與奶奶無關(guān)，包括此后我的學(xué)業(yè)、我的事業(yè)、我的愛情、我的婚姻、我的孩子，這些本來會讓奶奶高興地發(fā)哭、心里永遠(yuǎn)惦念的事，卻永遠(yuǎn)與她老人家無關(guān)。

　　小時候的我多病多災(zāi)，奶奶說我是一個苦孩子。奶奶時常把我?guī)г谏磉叄偘炎詈贸缘臇|西給我留在她那大大的花肚兜兒里，等我回來后任性地去掏。而對于姑姑和叔父，她卻是非常嚴(yán)厲的，我曾看見她用笤帚狠狠地抽姑姑，原因只是姑姑頭發(fā)剪得太短，不像個女孩兒的樣子。那時候的我因為病無法和其他孩子一樣地玩耍，奶奶就一邊精心地照顧我，一邊鼓勵安慰。

　　三十四年前，年紀(jì)并不大的爺爺離開人世，把一堆孤兒寡母留在了人間。最大的是爸爸，十七歲，最小的是叔父，才三歲。此外，還有兩個姑姑，一個十歲，一個五歲。在這么一個家里，奶奶既是母親又是父親；在外面，她既是男人又是女人；四十多歲的她，擔(dān)負(fù)起全家最艱難時節(jié)的生活重任，整天起早貪黑地辛苦勞作著，終于把一堆孩子拉扯成人，并把他們一個個送到了學(xué)校，讀了書，考了學(xué)，參加了工作或成了家。那時我們家里有三個念書的學(xué)生，二叔考上了師范學(xué)校，跟著我也考上了，后來弟弟上高中，考上了師專。在我們那個偏遠(yuǎn)的小山村里，一家能出“三個秀才”，算是世代奇跡的事了，奶奶打心眼里高興。后來，我?guī)煼懂厴I(yè)時被保送上大學(xué)，因為又要花很多錢，心里很憂豫，而奶奶說：“你去上，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你供給成大學(xué)生。”在她和父親的支持下，我終于走進(jìn)了自己的大學(xué)。

　　奶奶少小喪父，隨娘遠(yuǎn)走華亭，后返回來住在親房家中，嫁來我家時也是家貧如洗，再后來年紀(jì)輕輕又遭遇爺爺不測。幾經(jīng)折磨，使她對那些虛禮看得如同涼水，也使她更深知生活的艱辛，時常勸我們要節(jié)儉著點，不能把福氣用腳踢。家里有一頁羊毛氈，是七十年代做的，到奶奶去逝時還嶄新如故，因為奶奶從來舍不得鋪。她的床上鋪的，全是用舊棉衣棉絮縫合的布?xì)肿印２≈氐臅r候，我們說把新氈鋪上，她說會弄臟的，不讓我們動，以致于那頁氈她幾乎沒有鋪過幾次。在她離世的前幾年，家境隨著兒女們的長大逐漸地好起來，別人家常給老人過壽，大家也有了這個想法，可就是不知道奶奶的生日。去問她，她怎么也不說，并說：“過什么，白花冤枉錢！”在她離開人世后，包括父親也不知道奶奶的生日是哪一天，也就沒有給奶奶祝壽一說了。

　　奶奶勤儉的風(fēng)尚深深地影響了我們家，成了我們的家風(fēng)，也深深地影響了我。上完學(xué)走進(jìn)社會后，要說話，要辦事。有時候，說起話行起事來，有意無意中就按照奶奶那種思想辦了，事情辦完了，才覺得這種做法像奶奶的。我越來越深地體會到，我的一切受奶奶滲透的東西太多太多，這些東西像乳汁一樣流進(jìn)了我的血液，充滿了我的肌體，鍛造了我的魂魄，凝成了我的性格，從而使我成了一個典型的純樸的人、沒有太多雜念的人、一個靠著自己努力去生活的人。2004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