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起,家門前就有了這么一棵老槐樹,軀干粗壯,樹身很高,濃蔭匝地,開花的季節,滿村子芬芳。后來問起父親,說從他記事起,老槐樹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聽奶奶說,這棵樹也不是爺爺栽的,是爺爺的爺爺時候自己長出來的。當時我們家門前有一座小茅屋,因年久失修,屋面缺了一角,但由于用處不大,也就置之不理。誰知屋面上坍塌下來的土是最肥的,也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掉下來了這么一棵槐樹種子,在雨水的浸潤下,很快扎根發芽,就長出這么一棵槐樹來。當老屋完全塌掉被清理的時候,槐樹已經站立成一棵真正的樹了。誰也不忍心砍掉它,就任由它不斷地向上生長,向四面伸展——這其實是清代后期的事了。
百年以來,這棵古槐扎根黃土,礪煉風雨,雕琢霜雪,以樹的形象屹立在黃土高原上,撐持了旱塬人對綠色的理解。它樹干粗壯闊大,兩人合抱還不能合圍;分杈很多,樹身有三四層樓那么高;偉岸的軀體,斑駁有致的肌膚,濃郁的葉簇,青萃的生命,仿佛一座綠色的小山頭。如果這棵樹生在南國,我們并不驚奇;如果這棵樹長在茂密的森林里,我們也不會給它太多的關注,因為這是多么的平常。但這棵樹偏偏生在了我的家門口,生在了這黃土旱塬上。在它的周圍,沒有一棵樹和它一比高低,甚至我們住的那條溝里,依然沒有一棵樹可以和它媲美。這是在貧瘠的土壤里生長出來的樹,生得不屈不撓,長得頂天立地,像一位挺立疆場、視眾敵若群蟻的將軍。這是自然的偉靈,顯示著自然的鬼斧神工。
初春的寒風里,古老干枯的槐樹枝叉上便挑著一個個籽麻似的嫩芽,過上一頭半月,老槐樹也就綠意繽紛了,成為一把撐在山間的大綠傘。開花的季節,猶如江南小船上撐開的花紙傘,上面繡著一朵朵小小的花蕾,粉白的小花開的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蜜蜂嗡嗡咽咽,好像人們在鬧市般進出在花傘之間。這時,這里就成了沒有蜂窩卻擁有蜜蜂最多的地方了,應該叫做“蜜蜂聚樂部”。也許是可采的花粉太多了,連蜂王也經常來光顧。那年,一位不知來自何方的蜂王就領著一窩蜂落在了古槐的樹桿上,只是我們全家人都出去干活了,蜂讓鄰居大爺收走了。我為這事憤恨了許久,不過第二年中秋,我們全村一半以上人家都吃上了大爺送的蜂蜜。誰也說不清,有多少鳥兒在這里憩息過。因為這里的樹高、葉密、容易做窩又很安全。樹上用來做喜鵲窩的枝條就有五六個。老人們說,在同一個枝條上連做五個喜鵲窩,那窩里就藏有銀子。后來,靠南邊的那個枝條上真的做了五個喜鵲窩,像現在大街上賣的冰糖葫蘆一樣整整齊齊,可到底里面有沒有銀子,誰也不清楚,因為村里沒有一個人能爬得上去,也就不知道里面的究竟;況且喜鵲是喜鳥,人輕易是不會去招惹的。
夏季打碾麥子的時候,正值三伏天,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家門前就是古槐,槐樹底下就是打谷場。打碾的時候,大家都喜歡去槐樹底下乘涼歇息。等到下午,太陽西斜,老槐樹就會把一樹的綠蔭潑灑下來,攤鋪到整個碾谷場上。濃蔭滿地,涼風習習,碾場時有太陽,起場時有陰涼,酷暑里的人們在這樣的環境里勞作,真是一份享受。古槐的巧妙安排,讓人們享用了大自然最豐厚的饋贈。
那年冬天大雪,直下了七八寸厚,把電線也壓斷了。也就是那次,老槐樹經歷了重大的災難。厚重的雪越積越多,壓得枝條向下垂得越來越低,最后,西邊那根枝條不堪重負,“喀嚓”一聲,被拽斷了。從此,古槐天缺一角,望著被壓斷的樹,全村人無不為之痛惜。但古槐總是古槐,也許它經歷的風雨太多,這點苦難算不了什么。它依然屹立在那里,春天就發芽,夏季就開花,深秋葉兒落,冬季寂靜地等待春天。幾年過去,枝條依然蓬勃著生機,老槐樹依然毫不懈怠地蔽護著樹下的幾戶人家。更令人感動的是,經過幾年的發展,西邊那個缺角的地方,又被新長上去的枝條堵住了,宛若女媧補天,奇功顯現,古槐依然是撐在旱塬上的一把美麗的大綠傘。
多少年來,古槐晨拂清云,暮承星光,根抓黃土,執著地生存著,扎實地成長著。生長在古槐樹下的人們,無論走向那里,永遠銘記著古槐,懷念著古槐,也感悟著古槐,感悟它生命歷程的執著與堅韌,感悟著它不懈奉獻的生命主題。20021205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