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終究要回去（《奧德修斯》筆記）

　　人，終歸要回去

　　《奧德賽》是以特洛伊戰爭傳說為題材的“系列史詩”中唯一一部“返鄉史詩”，講的是主人公奧德修斯戰爭結束后歷盡艱辛回歸故里的故事。整部作品中，作為一位古希臘英雄，神性與人性一直奧德修斯他身上閃耀。事實上，作者更愿意讀者將他視為神一般的人物。“神樣的”“足智多謀的”“睿智的”等一連串的溢美之詞在作品中隨處可見。

　　事實上，早在《伊利亞特》中，奧德修斯就體現出了他的神一般的存在。在與埃阿斯爭奪阿基琉斯的盔甲時表現出的神勇，在用木馬計攻陷伊利昂城，結束了這場經歷10年的特洛伊戰爭時表現出的沉著和智慧，莫不令后人汗顏。

　　而在返程中，奧德修斯所經歷的，更是讓我們心生敬畏。他團結眾人用燒紅的木錐刺穿了獨目巨人的眼，他戰勝魔女基爾克，深入冥府游戲死魂靈，克服了海妖塞壬美妙歌聲的誘惑，穿過海怪斯庫拉和卡呂布狄斯的居地。同伴們或因恐懼或因貪念一個個相繼倒在異鄉之邦。唯有奧德修斯，歷經十年的漂泊，終于孤身一人回到久別的故鄉。

　　縱使有幸運女神雅典娜的幫助，若非是神，又怎能一次次斬妖除魔化險為夷？斬妖除魔，《西游記》中的齊天大圣可以做到，可他也是一只修煉了千百年的“妖猴”。

　　可是神樣的奧德修斯，為何要不顧一切地返回伊塔卡？

　　在漂泊異鄉的十年間，奧德修斯曾被神女卡呂普索禁錮在洞穴里。高貴的女神日夜與他纏綿并許他終身不老。按理說榮華富貴，絕代美人，他都已經擁有了，更重要的是，作為神，他能夠長生不老，能夠呼風喚雨擁有至高無上的法力。還有什么要追求的？

　　然奧德修斯終歸要走。神女用不盡的甜言蜜語將他魅惑，可他執念離開。文中這么寫到“奧德修斯一心渴望能遙見從故鄉升起的飄渺炊煙，只求一死”。原來，奧德修斯擁有神一般的力量與智慧，卻也擁有著人類那顆柔軟細膩的心臟。無論時間怎樣流逝，無論顛沛至何方，他都是從伊塔卡而來。

　　在故土，有他的臣民，有他的妻兒。血濃于水的親情，根深蒂固的鄉情，是刻在一肌一容里不可磨滅的印記。無獨有偶，我國詩歌的源頭《詩經》中也有記載戍卒歸來之境。“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兮，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這樣的輕描淡寫自然不同于希臘史詩中狂風暴雨血雨腥風的歸鄉背景，可在看似詩情畫意的意境里，我們同樣聽見了一顆心一路漂泊無處安放的聲音。因此，在某一時刻，那雄偉健壯的奧德修斯，也幻化成了在古道西風里牽著瘦馬的落魄之人，在異鄉踽踽獨行。

　　從這一點上說，奧德修斯何嘗還是神呢？

　　是的，不得不承認，奧德修斯是人，他有七情六欲，有愛恨情仇。（這就是為什么后來他設計殺死向他妻子求婚的人的原因），有不顧一切的瘋狂的執念。

　　奧德修斯不是不知道阿伽門農歸去之后的悲劇。事實上，那位在戰場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英雄，早在冥府之下就已向奧德修斯申訴冤魂。從某一層面上看，其實也是在提醒奧德修斯，千里迢迢歸去之后，妻子不一定還在為你守身如玉（二十多年，滄海已變桑田，誰會苦等一個毫無訊息的人），或許她會和通奸之人將你毫無預警地殺死在你們的床之上。奧德修斯不是沒有惶恐和不安。人最害怕的，就是當你披荊斬棘披乘風破浪想家奔去時，你那日夜記掛著的人已不再為你亮起一盞燈。

　　害怕變故就選擇不回去了嗎？縱使塵滿面鬢如霜，縱使歸鄉之后避免不了“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境遇，奧德修斯也堅定地踏上歸途。

　　奧德修斯也害怕，所以他一路前行一路試探。先是從各路打探家中的消息，通過兒子確定妻子是否還在等她回去，就是在與離別二十幾年的妻子相逢的時候，他依然淡定地裝作一個異鄉人來試探妻子的忠貞。文中這樣寫到“奧德修斯心中也悲傷，憐惜自己的妻子，可他的眼睛有如牛角雕成或鐵鑄，在睫毛下停滯不動，狡獪地把淚水藏住。”

　　人都是有私心的，奧德修斯也如此。

　　可正是這樣誠惶誠恐的私心與霸道的占有欲，才讓我們覺得，人性使得這位英雄變得更高大起來。

　　慶幸的是，齊天大圣本領再高，最后還是回到花果山占山為王。

　　奧德修斯英雄蓋世，最后終于還是躺在了那張只有他和妻子佩涅絡佩知道的用橄欖樹干固定的藏著秘密的床上。

　　最后的最后，奧德修斯終于摟住自己的妻子，淚流不止。海上漂游的浪子，終于到達渴求的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