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禾合田咖啡館（五）

　　惠美子望著喬司的背影，背影走過了門口，進入了與‘禾合田’無關緊要的大千世界。她不敢相信喬司親口說的那番話，盡管她沒有表露出吃驚的失態模樣，盡管也能故作鎮定地跟他交流，但是現在，惠美子需要一杯純凈的水，還有一把有靠背的椅子，坐下來，喝杯水，好好地安撫心口‘撲通撲通’的亂跳。

　　在公交車站，一個十三歲的男孩目睹了一輛客運公交車撞飛了自己的母親。他一絲不茍、絲毫不差地復述了血腥的場景。毫無預兆，載著滿滿一車乘客的31號公交車失靈地開向了公交站。車站本來有很多人，他離開車站去路邊的店買飲料，而其他人好似同樣出于此原因。像設計好的陰謀那般，車站就僅余留下他的母親，急著乘車的人詭異地散開了，她母親在朝他招手，告訴他，車來了，趕緊過來上車。車來了，他的母親獨自搭上了開往天堂的班車。人被車撞飛了五米遠后，車居然繼續朝前開，活活地把人擠死在路邊的防護欄上。

　　惠美子回想喬司說話時的眼神，想從中找到，是否自己太過于專注聽而遺漏了的，哪怕一點點的難過也可以。撲面而來的是喬司的下一段急速的講述。母親的離去對父親造成了致命的二次傷害。他省略了之后衍生的細節，反反復復不停地強調著他父親快好起來，已經好起來了，應該好起來了。所有的‘好起來’之前都用著不同的修飾語，顯而易見他自己也不確定父親有沒有好起來。可能他只是想讓惠美子放心，也可能好起來是告訴自己聽的，更可能自認為強大到能獨當一面，索性父親的好與壞就不必明確化，何必教別人擔憂，或者讓別人覺得值得同情可憐。

　　惠美子喝了一口水，心里萬分難受。擁有過后才失去比從來沒擁有過會更折磨人。惠美子雖然沒有血緣上的親人，可是在春田一起長大的伙伴算得是親密的，她永遠也忘不掉伙伴被人抱走的那幾個夜晚------漫長寂靜恐懼，再也沒有辦法知悉他們，再也沒有辦法問聲好不好，時間越長，大家逐漸陌生了，曾經的情誼漸漸地被稀釋、最終悄無聲息地瓦解。

　　從十三歲開始，母親的去世和父親的糟糕，逼迫他急速地成長。惠美子想明白了，他的聰明是要付出慘痛的代價。所有光芒四射的魅力定有不為人知的掙扎過。因為真的掙扎過才會在別人問起時從容不迫。他的眼神不是憂郁，而是像一只獵豹警惕地打量著。憂郁和警惕之間有沒有跨越的橋梁？答案是肯定的。

　　小綠走進了‘禾合田’，喚了幾聲惠美子，沒人答應。咖啡館還是老樣子，沒有看出來像是辦過周年紀念日的樣子。離開之前，喬司重新擺好一切，各就各位，從頭到尾是白忙活了一場。小綠瞧見了掛在正堂的丘丘餅‘星空’，難過地想到自己終究來晚了，錯過了‘禾合田’的周年紀念日。小綠轉頭瞥見了坐在角落里落寞的惠美子，她雙手握緊了杯子，低著頭，像是睡著了一般，橘黃的燈光打落在她慈祥的側面。

　　小綠走近惠美子，輕輕地搖了搖她的肩膀。惠美子抬頭，定眼看了看，眼角不經意地滑出了淚珠。這嚇著了小綠。惠美子連忙解釋，說是有些困意，并不是其他的原因。小綠臉上這廂才浮現先容。她夸獎惠美子制作的星空真是太漂亮了，隨手拿了幾個丘丘餅，往嘴中送，贊不絕口地說好吃極了。還詢問周年紀念日過得怎么樣，大伙都準備了什么節目，玩得如何，有沒有什么驚喜之類的。惠美子回答說周年紀念日很冷清，老顧客一個都沒有。

　　盡管如此，此刻小綠的到來，惠美子感覺‘禾合田’整個又活了起來，她是不能再想些沉重的事情了。

　　她領著小綠到了正堂欣賞丘丘餅‘星空’，說著中午弄的時候差一點就功虧一簣了，差點把鹽當作了糖，那可真是毀了，有一打烤焦了，她悄悄地扔掉了，被人發現太糗了。小綠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嘴角的左邊有一個梨渦，說著哪天惠美子教教她學一下丘丘餅‘星空’。

　　就是這檔口，惠美子問小綠，“旅子是要送給中陽那孩子的吧？”

　　小綠羞紅了臉，“惠美子怎么突然地問起這個。”

　　“丘丘餅星空是送給自己愛的人，”惠美子注視著丘丘餅星空，像是望著自己的先生，“而且一生也就一個，我是太笨了，到這時才能弄出來，應該在先生還在的時時候搞出來的，可是我真是太笨了，現在才弄得來。”

　　小綠寬慰她，“先生一定會知道惠美子的心意的，丘丘餅星空，我相信先生一定會看見的呢。”

　　“是啊，他一定知道我的心意的。”惠美子扭頭往窗外看，窗外是五顏六色的電子燈，“要是能看到星星就好了。”

　　小綠眼睛一打轉，機靈地說，“那這周末我帶你去京口人民公園去，怎么樣。不過呢，惠美子能不能答應我個要求，教我制作丘丘餅星空嗎。”小綠撒嬌著。

　　“你不求我，我也會教你方法的。”惠美子嘻嘻地笑了起來，“旅子難道還有什么不能跟惠美子我說的嗎，這比什么還真是令我這老太婆傷心。”惠美子撒嬌起來一點都不輸給小綠。

　　“是啦，是啦。”小綠甜美的梨渦又浮在嘴角邊。

　　惠美子也笑出了聲，“看來今天來的那個小子沒希望了嘍。”其實惠美子覺得閆仁哲挺讓人放心的，眉宇間干凈。

　　“今天這小子？”小綠不知道什么意思，“什么這個小子，是今天來的老顧客嗎，惠美子不是說沒老顧客來。”

　　“確實沒有老顧客。”惠美子拉著小綠的手，到了電腦桌前，給她看她和喬司在丘丘餅星空邊上的合影。小綠問，“惠美子是說這個小子，喜歡我。我還沒見過他，我是說。”她說得羞澀。

　　“噢不不不，”惠美子怕引起誤會，“不是這個，是和他一起同來的一個小子，看樣子挺喜歡你的。”

　　小綠說，“看樣子，啊哈，不會是惠美子覺得這個小子還不錯吧。”

　　惠美子瞅著拍立得拍出的照片，歪點了下頭，“的確，我是瞧著不錯。我總是喜歡熱鬧的，你是知道我的。多些人歡騰些。”

　　“那是一定的呢。”小綠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