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大圣，您終于懂事了，懂人事

　　桃花很郁悶，極度的郁悶，雖然她不懂用郁悶這個詞形容。她不知道悟空怎么了，犯啥毛病了。以前跟隔壁紅兒吵過架，隔天就要好的，笑得還那么開心，跟啥事都沒發生過似得，關系反倒比以前更鐵了。

　　俺跟小猴子一沒吵架二沒鬧翻，前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就讓走人。難道是因為俺剪了他指甲，過兩天長出來不就好了么。她試著去接近悟空，想裝傻充愣若無其事地過去打招呼，卻被悟空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給擊退了。

　　桃花還是每天來，遠遠地偷窺。猴子還是撅著屁股不理她，至少在悟空自己看來，這姿勢是撅著屁股的。他努力把頭扭向另一方，連余光的余地都不給。桃花不敢靠近，卻依舊每天把水果放在悟空的附近，每天他一睜眼就能看到。

　　天氣轉涼，已過了桃子的季節，桃花帶來的水果五花八門，胡蘿卜、山楂、梨，都很新鮮。悟空知道桃花一定在附近張望，他痛定思痛，將桃花的好意統統扔進山底。

　　悟空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這么做又有何意義？他只是感覺到這樣做會把傷害降到最低，他甚至不知道傷害是什么。

　　這原本就是一個游戲，一個可以打發時間，是一個跟咬指甲、數星星一樣不需要付出精力和情感的事情。然后，變成了一個測試，測試人類好奇心的持久度，一天，一個月還是一年。

　　沒想到最終堅持不住的卻是自己。

　　在桃花旺盛的好奇心，和劍走偏鋒的提問下，自己的過去被深度挖掘。一些細碎的記憶和不愿意面對的問題被一再提及。經過百年，悟空已經學會修身養性，已經學會安慰自己，坐等如來開天恩的那一刻。

　　他從未質疑曾經所作所為的對錯，卻對曾經的人際關系感到寒心。

　　自己被擁立美猴王，只是想要保護猴群？還是作威作福的虛榮心？當天兵天將來攻打花果山的時候，是自己給猴群帶來的災難和不幸。

　　和牛魔王他們結拜兄弟，以為酒肉能換得真心，殊不知他們內心的恐懼和厭惡是如此離奇。

　　天界天庭，所謂的仙友更是逢場作戲。

　　我落得今天這般田地，全部咎由自取！我有什么權利指責別人！斥責別人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同時，拷問自心：我有沒有對任何人付出過真心？

　　沒有！答案當然是否定！

　　我過去的一切快樂只是干了自己想干的事情，得到了想要的奉承，并未為某個人而感到開心。所以我記不清任何人的臉，在過去的百年間，我試圖回憶起那些過去之人的音容笑貌，總是籠罩一層朦朧月色一樣的不清不晰。年頭一久，更是被時間抹淡了印記，哪怕是跟我同類的猴群，哪怕是恨之入骨髓、詛咒千萬遍的如來和玉帝。

　　但是桃花的臉，完全像個幽靈一樣揮之不去，時不時跳出來擾亂一下猴子的心神。粉嫩嫩的小臉蛋，雙瞳漆黑，像海泉眼般幽深靜謐。在遇到感興趣的事情，或者盤根問底的時候，眸子就變得像海平面上泛著嶙峋的月光，像杯中斟滿的美酒，來回蕩漾。

　　左臉上有個小酒窩，所以她笑起來的時候，嘴角習慣性地往左邊傾斜，像是在炫耀只有一邊的酒窩。

　　桃花的情緒似乎只有喜和樂，沒有哀的成分，怒也是佯怒。所以她80%的時間都面帶笑容，看上去有點傻，或許是上蒼太過寬容。

　　想到這里，悟空頭很痛，他無法預見四百年后當他帶上緊箍咒的時候會經常頭痛，否則他一定會選擇提早適應。

　　然而，事實證明，同類不可信，同伴不可信，同僚也不可信，人類更不可信。才短短幾天，桃花就打了退堂鼓，不再出現。呵呵呵，也好，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結局。

　　“大圣，你知道這叫什么嗎？一個字，作！”土地咬了口鴨梨，翹著二郎腿神情自然。

　　悟空這時候沒心情和土地拌嘴，隨便他數落。

　　“哎呀，你不接受人家最好的待遇，起碼也不能這么浪費了。”說著，又掏出兩根胡蘿卜嚼了起來。

　　“我不接受別人的同情。”

　　“大圣，您眼里看到的真相是什么？”

　　“......真相？只有一個？”

　　“我來告訴您我看到的真相，現在已經過了桃子的季節，桃花可沒有錢糧給您買其他水果。她每天空下來就拼命編草鞋，跑出十幾里地的集市上叫賣，每天能兌換下來的不過幾個新鮮水果。可有些人偏不懂得珍惜，把人家的心意往溝里扔。”

　　“這幾日，她娘病了，家里買不起藥材，桃花只能沒日沒夜地守著娘。”土地絮絮叨叨地講著桃花的近況。

　　“你怎么知道？你不但偷聽，還跟蹤偷窺？”

　　“哎呦，大圣又冤枉小老兒了。是桃花自己找上土地廟，她看不見我，我可瞅見她了。她求我完成兩個心愿，一是讓她娘趕緊好起來，第二個么，就想跟你和好。”

　　“哎，可惜了啊，這兩點都不在我土地業務范圍，什么都幫不了她。我也只能說出我看到的真相。”

　　“土地，誰允許你吃桃花帶給我的東西，吐出來！”悟空嘴巴硬，身體卻作了個揖。

　　“土地，以前種種全是我的錯，求求你！”

　　“第二點你已經實現了，至于第一個你一定有辦法。我如果有出去一日，定當不忘您老的恩情。”說慣上句的悟空，第一次跟人說小話，而且還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土地。

　　“啊呀呀，折煞小老兒了，我這是跟大圣說笑呢，你看…”說著，他從身后掏出一支千年人參，根須未折，形若人形，一看就是滋補極品。還有些奇形怪狀的草藥，悟空沒什么研究，從香氣上判斷一定極其名貴。

　　“嘿嘿，大圣，這雖然比不上您在天上吃的那些靈丹妙藥。對凡人，足夠起死回生的了。”看來老頭子早有備而來。

　　“你早就準備好了，還演這出戲，又存心調侃我是吧。”話雖犀利，但語氣中沒有半分責怪之意。

　　“沒有大圣的旨意，小人萬萬不敢自作主張。”

　　“行了，勞煩您快些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