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末雪

　　楔子

　　盛夏或少年，在漫長的白色暑氣與聒噪的蟬鳴聲中不緊不慢地走過了三個月的時間，那是高考結束之后的日子，它變成了頑固的油漬存留在如今的記憶里。似乎一切都顯得那么的微茫遙遠，可是一閉上眼睛，那些曾經陽光明媚燦爛無比美好的日子，那些你站在雨傘下揚起嘴角微笑的可愛模樣，仿佛又瞬間被拉近回眼前，好像一伸手就能觸摸到的狀態。

　　2013年8月立秋

　　窗外的飛鳥振翅翱翔了一整個夏天，溫室的玻璃卻隔絕了一切聲響，冗長的夏日里，時間的流動仿佛沒有聲音。

　　時光緩緩的從指縫間漏下，仿若指間流沙，越用力握緊就流逝的越快，越干凈。

　　年少時操場上頭頂跳躍的陽光總是那樣肆無忌憚卻被大把大把的揮霍，然而終有一天，它忽然開始變的無情，變的迅猛，變的刺破迷幻的霧靄，穿透皮膚貫傷你的心臟，根本不給任何人以任何喘息的機會，就那樣匆匆流走了。

　　那天，小澤一個人去送安顏到火車站離開這個讓她傷心的地方，那時的事情對他而言仿佛就是剛剛才發生的，可是一轉眼，似乎已經很多年過去了。

　　他還記得，那個堅強的女孩子，依然是那樣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依然還可以很爽朗的笑。那個時候小澤總是喜歡沒有緣由的想起別人說過的話，那人曾經說過：

　　‘天生越是愛笑的女生就越是需要別人的關懷，在她們的笑聲里總是隱藏著別人看不出來的眼淚。’

　　那時小澤在心里想，如果小顏對著他大哭大鬧一場的話，作為哥哥的自己，多少會因此而減輕些負罪感吧？

　　于是，小顏在上了火車后不久，就真的給他打來了電話，電話的那頭是一個愛笑的女孩子哭泣的聲音，哭了很久很久，抽泣打嗝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讓人心疼。他抬起手掃了掃擋在眼前愈發長的黑色劉海，側目看著火車的反光玻璃，眼睛里忽然彌漫起大霧，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個女生真的可以哭這么久，即使早就明白女人是水做的心腸這個稍顯偏執的道理。

　　然后，小澤一顆懸著的心，更無以復加的難受了。

　　再然后，小顏掛掉電話，小澤的手變得僵硬麻木，就如他的心一般。他像是一個不會說話的體線木偶，目光呆滯的站立在火車站洶涌的人群里，只能對著電話那頭用溫柔的語氣安慰她，“嗯，嗯，女孩子哭出來就好了，什么都會好起來的。”除了安慰別的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這樣靜靜的做一個傾聽者，聽安顏把心里憋著的感情與委屈盡數釋放出來，讓自己變成一個垃圾桶，一個丟在時光的盡頭一去不回的垃圾桶。

　　火車呼嘯著開往了黑暗的深淵，車頭的燈光刺透白茫茫厚重的霧氣，在空氣里拉出一條長長的尾音。這次的歸程，也許是通向光明的未來，也許是通向無盡的地獄。

　　小澤站在站口，只覺得心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只幽靈來回的游蕩穿梭，眼睛里仿佛是一切都從沒有發生過似的空茫。火車站里依舊是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的行人旅客絡繹不絕，可是誰也不知道對方來自哪里，然后接下來又要去往哪里？

　　就像是我們的生命一樣，任何人都不知道我們是從哪里來的，更不知道最后又會去到另一個怎樣冰冷的世界，所以，只能單純的為了活著而活著。

　　人生相伴，不過山水一程，過了這歲月，于我于他，我們都不過只是陌路人罷了。

　　“親愛的請相信，我愿陪你一起去看星星??????”小澤的手機在口袋里響起來，那是他最喜歡的一首聽了無數遍的歌，他把手掏進口袋里，摩挲著將手機拿在掌心。

　　視線直勾勾的望向那個發光的手機屏幕，他微微蹙眉，最終還是有些遲疑的掛斷了，他不愿意再去見那個人，也不愿意再去聽他的聲音，有些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就好。

　　過去了就好。

　　就像那些讓人傷懷的舊時光。

　　曾經年少時發燙的夢想，緊握在手心里的暗戀，還有在操場上揮灑下的年輕的汗水與聒噪的熱淚，都在歲月的輕輕撫摸下劃出淺淺的傷痕。

　　空氣里混雜著清新的香草味，年輕男孩子們瀟灑的打著籃球，汗水浸濕寬松的球衣，漂亮的女孩們則在手里捧著柔軟的毛巾和干凈的礦泉水，歡呼雀躍，吶喊助威。

　　這些，都是記憶之后總曾屬青春的味道。

　　那么，假如時光可以倒流，

　　你我同在，

　　你最愛的男孩女孩們依然停留在曾經那段無限漫長的歲月里，他們在歡笑，他們無限美好。

　　而你，是否愿意回到那個過去嗎？回到那個混沌初始的年紀，無限溫柔，永世不止。

　　??????

　　第一章末雪

　　2013年2月28

　　那些隨著時間的流動慢慢變得模糊了的記憶，像是被磨成了毛茸茸光暈的輪廓，被打成了昏黃卻依然閃爍著秘銀色光輝的青春，就這樣的在這樣一個寂寥蒼白的冬天里，慢慢的在天神般溫柔的手心中緩緩鋪展開來，眼睛里所能看到的只有窗外纏綿的殘雪。

　　冬天呵氣成霜的日子才剛剛過去不久，以至于大部分的人都還沒有意識到，原來冬天已經過去了，可是腳下，小路上，樹枝上，那些殘留不去的積雪，撐住了球鞋，遮蔽了泥濘，裹住了枝椏，卻似乎又在留戀些什么呢？

　　天空掉了底似的冷藍湛清，幾縷白云涂抹在半空，整個晴川市里，依然被寒光籠罩，似乎像是冬天愛上了這里，他是不愿意離開這里？還是在等待春天小姐的到來呢？不過這好像是女孩子們喜愛考慮的問題了。

　　那些愛美的那些女孩們，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對！外面就是春天，終于可以脫下厚厚的羽絨服，換上一身輕便的衣服，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小時候收到壓歲錢一樣開心，女孩們因為可以肆無忌憚的穿衣打扮而開心不已，而男孩們則是終于擺脫了因看不見女生暴露肌膚的傷感了。

　　寒假過去，又是一年開學時。

　　早上出門的時候，天氣很冷，寄宿在他家里的妹妹依然一臉冷冰冰不想搭理他的樣子。他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母親提醒他多穿點衣服，等等妹妹一起去上學，小澤卻像是沒聽見似的，叼起一塊面包就往外跑，騎上單車，猛踩腳踏板，就朝著學校出發了。

　　晴川一中也是剛剛沒開學多久，莘莘學子們都恨不得也像曾經對愛人撒下的謊言似的，海枯石爛，至死不離，我那親愛的被窩??????

　　小澤的長相屬于那種偏清秀的孩子，留著長短適中的劉海，微微遮住了眼睛，可是啊頭發也并不是很長，至少還沒達到那種必須讓學校勒令整改的地步。他是個很偏愛安靜的男生，但是跟朋友在一起的時候，卻活潑地像是另外一個人，因為他的名字，于是朋友都喜歡叫他小澤（小澤瑪利亞???????），而大少爺許飛則常常開玩笑說他是有雙面人格，二重身，是天使和惡魔的結合體。

　　小澤不以為然，撇撇嘴反唇相譏：“天使？惡魔？結合體？呵呵，您說的那是慕言大老爺吧！”

　　大少爺笑笑，看了看慕言的臉色，拔腿跑了。

　　之所以大早上起來，不等妹妹，其中的原因還是有的，而且很必要。

　　就在昨天，一時腦筋搭錯，他為了好玩，將許飛寫給安顏的情書主動送了過去，結果……尤其是那種被喜歡妹妹的低年級新生欺負的事情，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他踩著單車的腳踏板，有些恨恨的想著。

　　但安顏卻不樂意了，不就是開個玩笑嘛，至于這樣？用她的話說就是，夏冠澤太小氣，真不像個哥哥呢。

　　說起來，安顏并不是小澤的親妹妹，而是姑姑家的女兒，因為姑姑和姑父要出國做生意，為了避免影響安顏這個高三生重大的學習任務，于是和小澤的父母商量之后，就決定把她轉學到和小澤同一所學校，正好可以相互照顧，培養培養小時候很少見面的感情，于是安顏也順理成章的住進了小澤家里。

　　兩個人只有小時候一起去奶奶家拜年時，也才會見上那么一面，好像親情的因素很薄弱呢。

　　不會出現什么禁忌之戀什么的吧？

　　小澤低著頭想到了這樣的事情，嘴角不由的飛出一絲微笑，笑了笑，在心里說道：怎么會呢？其實有個妹妹也挺好的。

　　教室里的暖氣好像從來都是半溫不涼的樣子，就像是一個躺在病床上的癌癥患者，即使危在旦夕，卻依然頑強而執著的活著。

　　不知道為什么，安顏來的比他還要早，可能是天氣太冷，自己的媽媽不忍心小姑娘受凍，讓她打車來的吧，哎，自己什么時候也能有這種待遇啊？

　　小澤來的時候上課鈴還沒有響，交化學的女老師卻早早的來到了教室，他打了聲“報告。”身體在門外略微停頓了一下。

　　女化學老師笑瞇瞇的看了看他，揮了揮手，只是說了一聲：“進來吧，以后早點來。”

　　小澤快速的跑進了教室，然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拿出放在書桌里的書本。

　　這就是所謂的優等生的好處了吧，因為只是普通班的關系，小澤的成績基本上都是班里的數一數二，尤其是女老師，對他更是格外厚愛，要是不違反教育法的話，恨不得把他拉到自己家里，讓自己不分晝夜的為他講解學習，要知道，出生率可是關乎學期末的教師獎金的。

　　安顏還是昨天那副幸災樂禍式的笑容，她坐在小澤位子的斜后方，用手拍拍哥哥，沖著小澤做了個“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的手勢，可兩邊的臉頰卻看著小澤受氣包似的表情而變得鼓鼓的。

　　小澤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揮了揮手，一副很大度的模樣，表示，原諒她了。

　　女化學老師龍飛鳳舞的在黑板上寫著那些已經被看了無數遍，都是些惡心到讓人反胃的化學方程式，有時候小澤都會想，是多么頑強的信念讓她能堅持教這么多年書的，小澤認為這世界上最無聊的職業就是教師了吧？打死他，他都不愿意做老師，這一點倒是和安顏不謀而合了，骨子里的叛逆。

　　想著想著，小澤竟然有些走神了，眼睛還在直勾勾的看著黑板，而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高三生的生活，每天都是這么單調缺乏生機，很多人都會想，怕自己還沒等熬到高考自己就掛了。

　　開學，上學，上課，下課，放學，星期，放假???????

　　周而復始，太無聊了也！無聊的想被**（??????）

　　一節四十五分鐘的課很快就見底了，化學老師扯著嗓子拼命的講完了最后一道題，想把同學們情緒都帶動起來，可是一番功夫之后，大家依然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于是她再一次的放棄了。

　　這個時候，她總是會看看班上的好學生們，也只有他們才是自己講課的動力，比如學習委員夏冠澤和班長李思雅這樣的好學生???????

　　不過好學生小澤連老師什么時候走出的教室，都沒注意到，直到聽見班里有個女生叫他，說有人找他，他才意識到，原來已經下課了啊。

　　慕言大老爺板著一張臉，用手不耐煩敲著教室的門，聲音用慵懶懶的：“小澤，出來！”

　　小澤揉了揉還有些發疼的腦袋，走了出去，沖著慕言打了聲招呼：“這么早，干嘛？”

　　慕言幽幽看了他一眼，冷峻的表情將他本就帥氣臉龐輪廓修飾的更加迷人，說：“聽說你被人打了？”

　　“許飛告訴你的吧，哎呀，算了，都是一群小孩子。”小澤故意把自己裝的像是個二十五六的人似的，特別深沉。

　　慕言把頭一偏，直接一拳捶在小澤的肩膀上，說了句：“少來這套，跟我走。”

　　“上課呢大哥???????”小澤有些無奈。

　　“行，那就放學和我一起去找他。”慕言每次說話，總能把他氣個半死，臉上掛滿了壞笑，“打狗也要看主人吧！”一副義憤填膺的悲壯。

　　小澤把身后的教室門一關，挽起袖子，直接撲上去，打在一起。

　　對女生來說，帥哥互毆，這可真是巨大的福利啊！百年難得一遇???????

　　小澤回到座位上，安顏用手戳了戳他，很八卦的問：“是哪個美眉啊，是不是嫂子啊，什么時候讓我見一面啊，我也好送給見面禮什么的。”

　　小澤直接白了她一眼：“那是個男的。”

　　安顏嘴巴張的老大：“你還有這愛好！”

　　真想抓著她的頭發使勁的蹂躪一番，小澤這樣想著，冷冷說：“我喜歡女的。”

　　“好巧哎！”安顏瞪大了眼睛，貌似很天真的說道。

　　這回輪到小澤用一種詭異的目光去看她了，看的安顏連忙擺手，臉上頓時在沸水中翻滾了一番。小澤像是得了個大便宜，咯咯咯的笑著，轉過了頭。安顏受了氣，小嘴撅的老高：“哼！回去告訴小姨，你喜歡男的。”

　　“我媽才不會相信你的話呢。”小澤背對著她，然后忽然又轉過身來，大聲叫到：“你才喜歡男的呢！”剛說完，自己都愣了一下，被她氣糊涂了。

　　安顏無辜的點了點頭，“嗯，是啊，我也喜歡男的啊。”

　　為什么非得要加上一個也字？

　　小澤狂汗，媽的，這丫頭瘋了吧！

　　小澤的一聲“嬌喊”，讓原本死氣沉沉的教室里，忽然間就有了生機，全班人目光齊刷刷投射向了小澤和安顏，一些女生還聚在一起，十分惋惜的嘀咕道：“真可惜啊，這年頭的帥哥怎么都這樣啊，居然喜歡男的？”

　　“是啊，是啊，怪不得從來沒看見小澤的女朋友呢。”

　　“哎，什么年代了，很正常，花癡們別發春了。”

　　這個時候，班長李思雅也歪過腦袋笑嘻嘻的望了他一眼，有些苦惱的樣子，意味深長啊??????

　　小澤的臉一瞬間就紅了，完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就要毀在安顏手里了，重重唉了一聲，把頭埋進了課本里。忽然覺得有人從后面在拍打他的肩膀，小澤抬起頭看了看，原來是許飛。

　　“你怎么和安顏一副很熟的樣子啊？”大家并不知道小澤和安顏是兄妹的關系，男生們看了還以為他們是情侶的關系呢。

　　“這小子下手還真快，好不容易有個漂亮的女生。”

　　“那不是還有個叫李思雅那個美女嗎？”小澤聲音慵懶。

　　“她家那么有錢哪是我們能追的上的呀？”

　　“唉，也是啊，同感同感。”

　　還沒等小澤說話，許飛就又補了一句，故意壓低了聲音，“哎哎，那封信，你???????”

　　“被她扔了。”小澤回答的直截了當，干脆明了！

　　“不會吧！”

　　“她說她喜歡女的，你放棄吧。”小澤假裝安慰著他，可不能被他知道安顏是自己妹妹的事情，要不然還不被他煩死！

　　許飛的表情瞬間就僵化了，一臉狐疑的看著小澤，小澤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把臉轉到一旁，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

　　幾乎囊括了所有會在高中時期發生的事情，在高三這種高度緊張壓抑的環境里，這樣的無聊事件都像是深海里的游魚一樣，閃著微芒，急速的穿梭往回，來去匆匆，于是這些事情很快就被人們拋之腦后了。

　　已經算是春天了吧，可是，雪還是沒有化呢。

　　真任性啊??????

　　小澤偏過腦袋望著窗外忽然又下起的大雪，一時竟望的有些出神了，他忽然間沒有緣由想起了小四的一句話：

　　夢境被大霧吹成絲線，雨水把世界慢慢打穿，只剩下冰封的荒原在世界的盡頭，把殺戮唱成詩篇???????

　　那么，詩篇過后，春天就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