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這里吧。”女主人收斂笑容,擔憂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床鋪,“前幾天地震,樹上的鳥都給震了下來,都沒把我從床上震下來。”
“你總有個名字吧。”男人說。
“瓦平。”。
“我暫時得留下來,挨過這個夜晚是第一步。”男人神態嚴峻的說,“有人要取我的性命,你可能會想這關我什么事,我在街上流浪時也沒人接我到他家里住啊。但這只是一種任性的想法,面對現實的時候,所有想法都該統統拋開。聽著瓦平,我需要你的保護。”
瓦平諷刺一般的笑了一聲,她像個狡猾的獵人看著手下的獵物耍花招。
“這或許有一點好笑的地方,但作為事實確實成立,誰都有大難臨頭的時候,連國王都有上斷頭臺的危險。”他像個演說家一樣攤開兩只手,”有人要殺我,這是一種極不公正,極不人道的對待,他們只要抓住我就會處以私刑,連一點偽善的程序都不愿意走。而我不該落個這樣的結局,幫幫我吧,瓦平,你總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我不是能受人擺布的人。”瓦平說。
“我知道你不是個受人擺布的人,今天我站在你面前而不是一位八旬老翁或齋戒的和尚面前不是沒有原因的,我注意觀察你。”男人接著說,“三天前你在一家飯館跟一位相貌猥瑣的男人又吵又鬧,他是你的老板卻從不為你的利益考慮,極盡的壓榨你。你氣急敗壞的掏出一把刀子朝他扎過去,我看到時就想,這可不是一個受人擺布的人。”
“他克扣我的工錢,把我當成了八條腿,八只手的人來用。”瓦平深感委屈,她弱小,貧窮,無人保護,總是成為強者的犧牲品。她自立根生,但凡能找到的活兒總不愿放手,她與磨難早已相互了解,它是她人生路上緊密不離的伙伴。
“我知道,他是一個低俗的人,這樣的人比比皆是,你不可能繞過他們,他們這支大軍千軍萬馬,把好的東西都踏平了。”他語氣平靜說,不像在勸慰她人,他反感這樣的行為,覺得里面有偽善的成分。
“我沒法照顧你,我要工作,給有錢的太太洗衣服,給懶惰的人送飯,整個白天都不呆在家里,晚上回來天已經全黑了。我沒有廚房,也從不做飯,小飯館負責提供我一份份量極少的晚餐,條件是我得在打烊的前一刻鐘去那里收拾泔水,第二天農夫們會來收購。”瓦平自嘲般的擺了擺頭,好像覺得剛剛的說法不盡人意,不能表達出自己不幸的千分之一,“你說我可以當你的保護人,就因為你看到過我拔刀的樣子,而我拔刀是為了不再受人的欺辱,我可保護不了你,哪怕你是我的弟弟,我也愛莫能助。我知道你們這類人都隨身攜帶武器,有**和鋼刀,捅進人的肚子里再拔出能連腸子一起拽出來,就算我有心救你,在我為你擋子彈的時候你又能逃上多遠呢?”
“我不要你為我的衣食住行操心,也不要你為我擋子彈,我們可以用我的錢來度過這段艱難時日。至于那些人,他們對于我來說是一把離弦的箭,對你來說卻不如一團擲過來的棉花。只要你在我身邊,他們就無從下手,但你若置我于不顧,我就厄運難逃了。如果你想知道我的來歷,在我們相處的日子里,這倒是一劑很好的粘合劑。有些人故弄玄虛把自己的來歷藏著掖著,我可不做這樣的事。”他像達成一種愉快的協議一樣從衣袋里取出一張字條遞給瓦平,“如果度假我可不選你的房子,去街轉角那家家具店弄兩張床來,把字條給他,上面的意思只有我倆明白,你不要試圖弄懂。我要把這里收拾一下,雖然我不喜歡干這樣的活,釘木頭,修櫥柜,活像窮木匠做的事。”
瓦平拿著那張有特殊意義的字條,果然看不懂其中的意思,但是字條右下角的一個簽名她看懂了:固埃。這一定是那個男人的名字,說不定是個假名,亡命天涯的人換名字比換衣服還要頻繁,有的人作惡多端最后連自己姓什么都不記得了。
瓦平的住所在一道荒僻的住宅區,街市凋敝,行人稀少,從來體會不到節日的氣氛,絢爛的煙花不在這片天空綻放,無論春夏秋冬這里都像荒漠一般極少有人涉足。巴爾扎克曾描繪過很多街道的特征,可他從沒描繪過這條,但這卻是最恰當的描繪,因為這是條被人遺忘的街道。像一個前朝被打入冷宮的妃子,歷朝歷代的人都把她忘了。
它或許也有輝煌的過去,也有人騎著高頭大馬穿行而過,也有熱鬧的集市使人頭攢動,也有迎親的隊伍敲鑼打鼓,也有人在灰暗的日子從天臺上跳下,結束一段抗爭,引起全城的軒然大波。一條街道的歷史同一座帝國或一個女人的歷史具有完全契合的部分,光陰和凋敝循環往復,誰也不能安營扎寨的霸占的太久。
街道在城鎮的邊緣,往外走就是一片望不到頭的密林,里面長滿了山毛櫸和結出苦澀果子的果樹,荊棘叢生,偶爾有處長著鮮嫩青草也會被野山羊們啃個精光。密林和密林之間有一條政府清理出來的狹窄小徑,紅泥土的地,夏天天氣干燥時常塵土飛揚,像非洲蠻荒的紅土地,走的動物比走的人多。城鎮的另一頭有一條鋪著柏油的康莊大道,象征著積極與進步,而另一條我們描述過的小路幾乎已經荒廢到只看到牲畜爪印的地步。偉大的人物把它忘了,從不在此召集民眾發表演說,低劣兇殘的人也沒好好利用它,把它作為殺人越貨的場所,等到將來他們發現這個過失時說不定還要痛心疾首呢。
相對于物質生活而言,這是瓦平所度過的最酒足飯飽的一周,當她把一只油膩膩的雞腿填進胃里時頭一次體驗到了皇帝酒池肉林的生活。不用說,這前所未有的相遇口腹之欲的滿足都要歸功于固埃的知恩圖報。他確實是一名出手慷慨的房客,像他這一類過著冒險生涯的人,不是富的擁有金山銀山,就是窮的捉襟見肘,很顯然他是屬于前者。他一定做了許多法律所不容的事,也許每一個警察都在心里詛咒他,就連與他一同身陷泥沼的同伴都想鏟除他以樹立自己的威信呢。
在他們相處的第四天展開了一場這樣的對話,事發當時瓦平正列一份清單,她想評算出之前工作的酒館按已有的約定應該給她多少工錢。固埃坐在一張新買來的紅木高背椅上擦拭自己的墨鏡,他用一塊絲綢手帕清理鏡片上妨礙視覺的灰塵,可對他而言手上的動作與腦中的思緒毫不相干。
“你的家人呢?”他仿佛第一次意識到瓦平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她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住在這所可以說是簡陋的房子里,這可不是故事的開端。
“我就知道我總有機會提起我的家庭。”瓦平把清單舉起來認真的核算了一遍,仿佛并不為別的事分心,“我有一個弟弟,他八歲的時候得了怪病,沒有名字,怪病本來就叫不出名字。他整天胡思亂想,獨自一人時也長篇大論的說著話,好像有人提問等著他回答一樣。你得說這也不能算病吧,這只不過是小男孩的異想天開,他們看到一根樹枝都像得到一把寶劍一樣耀武揚威三天,但這是健康的幻想,還有不健康的幻想。”
“關于這些,誰也沒我懂得多,我是自發學習的,為了我弟弟的病我幾乎具備了一切心理學的知識。有一天我的爸爸忍受不住了,他是一個勤勤懇懇的農民,胸無點墨但又一刻良善的心,他出門時說:我再去找個醫生來,我去一百趟,總有一個醫術精湛的醫生被我碰到。”可他一去就沒有再回來過,消失的無影無蹤,像化成一縷青煙一樣。我的媽媽說:我爸把你爸爸找回來,人死了也該留一具尸體。接著連同她也一同不見了,兩個月之后我的弟弟不治身亡,他餓得形銷骨立,因為他在發病過程中從不吃飯,那是他在另一個星球正扮演著食不果腹的落難英雄。在難得的情形時刻也只是請我給他講故事。”
“我給他講《傻瓜吉姆佩爾》的故事,一天讀一段,這是我倆唯一的聯系,后來死神把這最后一根鏈條也斬斷了,剩下我孤苦伶仃的一個人艱難度日。換做別人她們也許會想,應該去找那對失散的父母,從而尋得依靠,但我可不干這種蠢事。我已經看明白了,我的父母相繼失蹤這不是沒有原因的,有一座大坑,它吞噬了我的爸爸,又吞噬了我的媽媽,至于我的弟弟,更是被毫不憐惜的埋葬了。此時此刻它正全副武裝的等著我經過呢!我可不那么傻自投羅網,讓它等著吧!我相信我和我的家庭的命運會像狄更斯的小說一樣,不論相隔多遠,處境多么離奇,也終有重逢的一天。“
”狄更斯的小說?“固埃停下手里的動作,下意識的往書櫥掃了一眼。
”他像月老一樣,慣會牽線搭橋,距離再遠的兩個人,他都能使他們同席而坐,同榻而眠。“瓦平簡單而又堅定的解釋道,表明她對自己說法的絕對信任。
”你也不能守著狄更斯過一生啊。“固埃聽了感嘆道,”但你的行為我表示認同,不出門尋找不代表冷漠無情,就像和一個人分道揚鑣不全是為了離棄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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