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美子走到了落地玻璃窗,表情有些失落。她不希望真的被兒子說中的那般,真會沒幾個客人會來。日式的掛鐘發出悠長厚重的鐘聲,周年紀念日的七點鐘來臨了。掛鐘的裝潢保持一塵不染,看起來并不比惠美子有些年份。這時候該是歡騰的,門口會有應接不暇的老顧客面帶笑容,手里帶了精美的禮物,口中還要愉快地稱贊,送出祝福。
而門那頭緊緊地關閉著,沒有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沒有歡聲笑語,沒有預示老顧客到來的門鈴聲。只有一個年過半百的日本女人和一個表情憂郁的大學生,安靜地等候著,等候著想象中快要到來的客人。他們應該聊點別的,這樣就不會顯得氣氛太過于尷尬。但實際他們又不覺得有什么不妥。惠美子駐足地觀望著窗外,她是想出去走一走的,缺了一個愿意陪她去逛一逛的人。她是否孤單了?沒人在意老人的孤單,這是最不起眼的孤單,甚至在公交車上還會被嫌棄礙眼。她腿力很好,就是走得慢了點,她不需要別人讓座。
喬司給自己添了一杯惠美子自制的飲料。他看出了些端倪。‘禾合田’掐指能算得出的老顧客,很不幸為零。他不想打擊惠美子的積極性。給大哲打電話催促他趕緊回來,還是打電話讓高楓不要拿架子鼓?他似乎預見了些什么。他有這樣的本事。他不打電話當然有他自己的原因,可是惠美子為什么不叫他打個電話給他們其中的一人,詢問怎么還不回來。
難道惠美子猜出了他心里所想的?還是他們想到的是同一方面?
他安安靜靜地喝著飲料,因為喝得太多,舌尖酸得麻溜溜的,甘甜的反倒變成口渴。他分明飲下了很多水分,卻真實地感到了渴,多么不可思議的事情。他覺得很不好意思,過分的水分同時壓迫著膀胱。晚上七點半,‘禾合田’至今沒有一個人過來。
喬司起了身,打算去一趟洗手間。惠美子突然就問道,“小司也要回去了嗎?”喬司愣了一下,解釋喝了太多飲料的緣故,周年紀念日未開始,哪有先離去的道理。惠美子欲言又止,最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等喬司出來,惠美子離開了落地窗,站在距離洗手間兩三米遠的圓柱旁。喬司問,“惠美子怎么了,是要上洗手間?”
“不,不,沒有。”惠美子重復了兩遍‘不’,她吞吞吐吐地講道,“周年紀念日開始了。”
喬司錯愕了一下。在他上洗手間期間,頃刻降臨了期待中的一群老顧客?不,借用惠美子的說法,那真是不。‘禾合田’里僅有他和惠美子。喬司往外伸長了脖子,探視了一圈,“就你和我嗎。”
“對的,周年紀念日開始了。”惠美子咬著下嘴唇,裝作調皮的模樣,她潔白的牙齒尚健在,“你,小司,還有我,惠美子,一起慶祝禾合田咖啡館一周年。”她笑得瞇起了雙眼。
喬司聳了聳肩,不表示反對。惠美子跟著喬司出來,她讓喬司先等著,她要端上精心準備的‘丘丘餅’。她邊說道她的先生在時可喜歡了。每次上班前,先生都會捎帶上。惠美子自言自語廚藝不是很好,唯獨‘丘丘餅’是他先生所鐘愛的。她做了一輩子,先生喜歡一輩子。先生離開之前,還特意囑咐惠美子做一份‘丘丘餅’,好讓他帶著去往另一個國度。
‘丘丘餅’有奇特的香味,還未品嘗,口水先自動溢滿了。惠美子從烤爐里騰出來兩盤‘丘丘餅’,前盤有形狀各色的卡通,十足可愛,顏色多種。最為奇妙的是后盤,整盤‘丘丘餅’拼成了一副畫,那就是梵高的《星空》。喬司想要稱贊,又不曉得怎么去贊揚。他說道,“如果我是惠美子的先生,吃一輩子這樣的餅,也不會覺得膩的。”
“先生要是在的話,他可不這么認為呢。”
“是嗎?”喬司感到臉紅。
“先生是吃不慣外人的,”惠美子感慨了一番,“怎么不會厭倦,是習慣了而已。習慣真是個怪的東西,你不能說它好,也不能說不好。”
喬司說,“惠美子的第二盤,是留住紀念的吧?”
惠美子眼前一亮,“小司真是聰明,不滿你講,這丘丘餅《星空》,我是專門給先生做的。等會你幫我拍照照片,用小綠說的facebook傳給我兒子。”惠美子第二次夸獎喬司,她不得不欽佩眼前這個小子的洞察力。
“我哪里聰明,只是覺得那么好的東西拿來吃,實在太浪費了。”喬司頓了頓,“那不是一件東西,純粹是藝術品。”
“小司不會是個藝術家?”
“這倒不是,以前學過畫畫。”
惠美子說,“那真是太棒了,有空可否愿意給我畫一張呢。想起來真是令人激動,雖說現在照相機很普及了,但別人親手給自己畫,肯定非同一般的經歷。我年輕的時候可賴著先生帶我去找人畫畫了。我還珍藏著當年我們在日本時的畫。”
“這倒沒有什么問題,只是我很多年不畫了。”
“我可喜歡畫畫的人了,怎么就不畫了呢,這多么可惜,有些人想畫還畫不來呢。你可不能這么輕易就放棄了。”
“不,我不是放棄。我也喜歡畫畫,但我母親走了之后,我就不愿再畫了,我一動筆腦子里全是她,我手心冒汗,我知道我不能再畫了。”喬司驚恐地看著惠美子,他從未跟任何一個人提起過他母親的事,而惠美子竟然不自不覺地撬開了他緊閉的心門。
“哦,是嗎?”惠美子沉思了下,“我相信小司有天也能再次畫出來的。我等著你幫我畫副相,可別讓我等得太久呢。”惠美子瞇著眼睛,露出牙齒。
晚上八點,‘禾合田’照舊有兩個人。他們聊得越來越起勁。惠美子說起了當年先生追她的往日。她又如何令先生吃勁了苦頭,當然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既然選擇了一個人,那就好好走下去,不要想太多的歪歪腸子,每個人都有頑固的缺點,唯一能做的就是包容。這不是真理,愛情里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唯一解釋得通得,那就是命中注定。其他可以不相信命運,偏偏愛情就是命數。
離開了‘禾合田’,在道南路,行人很少。喬司第一次和剛認識的人能暢聊到如此長的時間。他慢慢回憶著惠美子和先生的故事,想著一個日本女人在中國這幾年都是怎么過來的,還想起來惠美子口中活潑的小綠。喬司在從‘禾合田’下來,在樓梯過道撞到了一位女孩,那時候是晚上九點過一刻。誰會那么晚還去‘禾合田’,還是一個女孩,急匆匆的模樣,飄逸的長頭發,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套著茶綠色的連衣裙。
小綠對喬司說了句,“真是不好意思。”
沒有綠箭口香糖的香味。
或許距離有些遠?
那大哲是怎么聞到的,
錯把‘茉莉香’當成了?
對了,那個女孩,走路有點跛,似乎是右腿不大好使,興許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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