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去學校報到的那天你給我打來了越洋電話，我聽得出你那里很吵，你告訴我你在參加學校一個社團的聚會。

這是你去美國上學的第二年，活動越來越多，我知道那里的生活你過的愈漸得心應手。潛意識里我覺得這不是我所期望的，就好像我有多么不愿意承認你在那邊過得好，讓我感到難過。因為無論我告訴你我有多么想念你，無論我病態地翻遍你所有的動態，我們之間依然隔著十幾個小時的天然時差，和無法逾越的太平洋。你不在我身邊。

我們之間擁有的，只有在電腦前的幾個小時，和建立在高昂通信費基礎上的越洋電話。

你對我說讓我好好上學，沒有一句啰嗦，利落地掛了電話。

你比我大一歲，高三那年你開始忙著申請各種國外名校。在陪著你忍受著等待的煎熬的同時，我也在深深地擔心著。你知道，我是不愿意你走的。那段日子我總是在深夜中因為焦慮醒來，我不該攔著你去找自己的夢的。深夜我給你打過電話你總是醒著，我猶豫著不肯開口，因著那沖口而出的話一定不堪入我耳，我如何能成為你的絆腳石。你在電話那頭輕聲喚我名字，我打斷你，微笑說你要好好加油。

你要好好加油。

聰慧如你，敏感如你。你我與共兩余年，你怎會不解我心中所想，只是你更愿裝傻，避開去許我讓你留下來的諾。你一直應我無理的要求，我的感情太過固執，歷來讓你不堪重負。我不該怪你，更沒資格怪你。

后來我去機場送你時在附近餐館陪你吃了一碗猶如方便面價值78塊錢的牛肉面。

如此記憶猶新，所以我至今都沒忘那一碗琳瑯的片湯。

我對你講你要早些回來，美國的漢堡會使人發胖，變丑了我就不認你了。

你默默吃著屬于你的那碗面，盯著一夾就斷的面條無計可施。我的幽默在這刻看來一點也不合時宜，你甚至在最后連一個擁抱都未給我就上了飛機。古今往來情侶在機場演分別的戲碼總是不缺，你我一定是其中最沉默的一個。

在這之后你不止一次問過我，為什么不在第二年和你一起走，哪怕可能沒被錄取，可你卻從未在這方面看到過我的努力。

你問我為什么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我只能對你說別做夢了，明知道不可能的事努力也毫無意義。

你說，你都不相信你自己。

你知道這是事實。我答。

零亂散落的對白落在你我之間，越積越多，越來越厚重。我不是沒為咱們的將來做過努力，只是在你我的年紀，現實摻雜的成分越來越多，我沒有那么放得開，做不成你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

就如同你在幾個日夜后就去了美國，而我在整個學期的混亂后，連留在本市的能力都沒有。

你在ins上發的那些動態我并不是沒有羨慕，但你知道我，我也僅能羨慕而已。

真是對不起，沒能做成配得起你的模樣，也原諒我在你眼里顯得不太肯努力。

2】

我高一那年，你從我們樓層匆匆走過，我從教室里探出頭，盯著你消失于拐角的背影，好像在迎接你的身后揚起的塵土。

我沒費多大力氣便讓你和我在一起了，這中間的過程我實在不愿意多談，就好像這是一個講你我之間如何錯過的故事，而不是如這樣，整篇都洋溢著粉紅色幸福的心靈雞湯。

你高二的混亂，在對什么都缺乏興趣的我的眼里，只能用“混亂”形容。元旦晚會的時候，你作為學生會主席在學校報告廳里出盡風頭，我明白你這樣的人，身邊向來不缺乏小女孩的尖叫與追捧。但那時候我無法理解，這些活動對你到底有什么意義，你為什么非參加不可。這大概就是你我隔閡的起源，但那時候你讓著我，讓我認為彼此的世界里，我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我是該感謝你還是該怪你，正是你這份寵愛，讓在一年之后你領到大洋彼岸錄取通知書時，我才得知自己有多么多么可笑和幼稚。

那天我在大廳門口攔到你，一臉理直氣壯和不可商量，你在我的強硬中低頭。所以你才會在很久很久之后，用文字和我說：我早知道會有這樣一天的。

你心似野馬，早該料到的。

在處理人際關系的方面我笨得要死，所以在你得心應手的流離各個社團時，我只好在一旁看著，而當你身處光輝，萬人之間時我有的不是羨慕更不是嫉妒，而是不可理喻的一種心情，形容都形容不出來。

你為了我退了學生會主席，做了一個不屬于你的角色，淹沒在人群當中。

后來再想想，那時候你大概是真的很愛我，為了我，做了那么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等你高三的時候，才真的越來越忙了，我口中不務正業這個詞再也用不到你身上。

你在QQ上給我發了一個國外大學報名的截圖。告訴我你在背單詞，考雅思。手機這頭的我手輕輕抖了一下，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是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要你講，我是說我希望你留下，不要去國外，還是你加油這類冠冕堂皇的話。我哪個也說不出口。

你見我久久也不回復，發了一個笑臉，對我說晚安。

我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輕喚你的名字，留戀于每個吐氣與喘息之間。那一刻我還沒有意識到這是你我彼此間的分叉點，更沒有去考慮什么未來，我只在乎此時的尷尬，未來太遠，我實在不愿碰。

第二天上學時，我在你經過我們樓層時，塞給你一張紙條，上面載滿了黑夜和用一次次的糾結和鼻酸一筆一劃寫成的“你要好好加油。”

于此，我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和你談起這個尷尬的話題。

后來我知道你把它貼在了桌子的右上角，你告訴我每一次抬頭都可以看見它在沖你微笑。

會考之后你就不來上學了，你不怎么在QQ上和我講話，也沒有了課余活動，你那么認真，那么執著，任性如我，都不好意思去打攪你。除非特別忍不住的時候，才會在深夜給你打去電話，你總是醒著，你那么溫柔，溫柔到讓我泛起鼻酸，再能多講什么，無非是你要好好加油。

那是你我感情的回光返照。因為幾個月后，你就一覺睡到了與我相差十幾個小時的時間點。甚至幾句簡單的問候也變得昂貴起來。

3】

你走之后，我也就順其自然地升入了高三，你時常鼓勵我，甚至甜得膩死人地說一句：我等你。我只能呵呵傻笑，不咸不淡地回答你：我哪有你那么優秀。

是啊，我哪有你那么優秀，這二年來從來都是我用力拉低你，才使你勉強與我平齊。

電話往往在這個時候掛斷，你說你越來越不了解我，不知道我整天究竟在想什么。其實你難道不懂嗎，我們的生活，閱歷，甚至以后的人生都不在一個高度上了啊，從你拿著你的包坐上了飛機的那一刻開始，我就開始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預感，我就開始害怕。

高三這一年的慌亂讓你我之間的聯系變得越來越少，我時常站在天臺上向下望，和那群將要被提超的男生胡亂砍天論地。這是他們抽煙的風水寶地，主任們從來不來，有的老師甚至也會在夜幕降臨時湊一份熱鬧。

我看著他們仿佛看到了曾經的你，是不是也是如這般放肆。在大難來臨前偷一份短暫的輕松。我深深地吸一口周圍的空氣，仿佛嗅到了你袖口的味道。

如果問我為什么明知你我之間懸殊還不肯放手，這便是全部原因。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時候染上抽煙這個惡習的，我在認識你之前，你就經常跑到這里換一個角色，因為這，你被學校大大小小記了不少處分，但學校大概也是惜才，在你即將畢業時，勾銷了你所有處分。

我所在的那個班級會考之后浩浩蕩蕩地走了半個班的人，我一抬頭瞥見你貼上我給你寫的“你要好好加油”空落落的位置，終于體會到你彼時的寥落。

我終于站到了你當初的位置，可惜你看到的世界比我大太多。

是夜你給我打來的電話，你的聲音仿佛從天而降，一剎那熟悉地過分，你問我是否真的不再考慮出國，我沉吟良久，一開口嗓子竟都干啞，我說不了，你一個人在那邊要好好生活。

你一次又一次叫我名字，仿佛不相信般，你問我干嘛連想都不想，我說我不愿再做這些不現實的白日夢。

又是一次不歡而散的對話。

你大概早就知道我們的感謝只差最后一個籍口來結束，所以在這之后都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你我都明白彼此的不舍得，哪怕只剩下最后一根稻草。

高考那天考點的人多得好像稠密的粥，聽見鈴聲響起，我腹中一直壓著一口氣，只期盼著這一切快些結束。

我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你，于是卷子上的字都成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螞蟻。三年了，最后一刻了。

4】

我去了外地一所大學，報到那天你給我打來了電話，電話那頭嘈雜得像是在中國的菜市場，只是遠處叫喊的竟是些陌生的語言。

你確是離我很遠。

我看了看時間，估算你那邊大概是晚上九點，我問你在做些什么，你說你在參見社團的一個聚會。

我心中想著你真是越來越忙了，嘴中說著你要好好玩。

你也要好好上學，你輕聲告訴我。

其實我當然察覺到，橫斷在我們之間的東西有多么厚重，我們決計閉口不談的東西又是什么。我們只好以沉默相對，我感覺到我們之間有一根線，它越繃越緊，越繃越緊，最后嘭的一聲，它斷了，于是我聽到了一陣急促的忙音。

是你掛了。

后來我便拖著箱子在校園里面閑逛，稀拉拉的人群在我眼前走過，于是我開始漫無目的的尋找宿舍樓，耳朵仍不得清靜，你好像還在我耳邊說著話，可是為什么，我覺得你離我越來越遠了，比實際距離還要遠。

眼見就要正午，一個男孩子走過來替我拿著東西找到宿舍。

原諒我后來向你提起時，說是這是我與他第一次見面，我無非是想在原有的罪孽上，為自己開脫一下，哪怕一點。

你一向是講我向來不肯檢討自己，這次又讓你抓了現行，是是非非這么多，你怎么會懂，我是真的不愿意讓自己在你心里太過不堪。

他叫薛梓源，我第一次聽到便覺得實在繞口，不如你的清爽簡單。高三時在校外補課，新組成的班級里，他一定是最先使人認識的那一個。時光像是一個嗡嗡巨響的黑洞，鉆進去便覺得實在憋悶，尤記得那是個雨天，雨水不依不饒地打在玻璃上，天都黑下來。我不明所以的尤其喜歡這種氛圍，于是再沒心情聽課，心思與水汽一起晃晃蕩蕩的浮在半空中。

那時他著一身單衣，從后排走上前打破我建造的空氣漣漪，去黑板前解一道極其繁雜的數學題。后來老師讓他講給同學聽，像是一個玩笑一般，他思維有序，語句清晰，像極了你在報告廳中的樣子，時隔經年后，那樣一種感覺又跑回來擊了我一掌。

我這才知道他叫薛梓源。

其實我早前便察覺到他總是有意無意的從我身旁經過，路遇我時刻意提高的嗓門，所以在他后來講喜歡我時我才沒有顯得那么驚訝。彼時你我大概有一個月沒有通話，在網絡上也毫無聯系，只是在你各式各樣的社交網絡上，看到你頻頻更新的豐富多彩的生活，甚至顫抖著雙手來點個贊都不知道是否合適。

是我的錯覺還是什么，在你的生命中我越來越像個客人，在你的房室中坐立不安，生怕做錯了什么惹你不快。

5】

讓我想想最后的導火索是什么。那年冬天你在ins上發了一張與一個美國女孩的合影，那是哪里呢，巨大的電子屏幕在你們身后，襯得你們臉上的笑是那么真實，大洋彼岸的我都可以感受到那刻的嘈雜。

于是在手機這一邊的我，從一種異樣的心情點下了贊。

從來不喜在你的圈子中留下痕跡的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看到了。或者說提醒你，我還在這里呢。

當天晚上你和我視頻，淡淡聊了些有的沒的，最后在即將結束時你隨口解釋說，那只是你一個朋友。

其實你知道你那刻的隨意在我看來有多么的刻意。

我是為什么和薛梓源在一起的呢，大概是因為那年冬天實在太冷，或者說風吹過時我又重新體會到那年在昏暗的樓道里我跑去迎接你身后揚起的塵土的欣喜。我太希望有個近在咫尺的肩膀讓我靠。事到如今我還是希望有機會開口為自己開脫一下，我并不是不再喜歡你不再愛你，我只是太累太累了。

在這之后你向我提分手，語氣無謂得讓我想要流淚，我本想說對不起，但想了想還是算了，這個冬天本來已這么冷，再去想誰錯得更多又有什么意義。我輕聲笑著回答你，那好。

你嘆了口氣，不笑亦不言語。但在這個無邊沉默中我聽懂了，你的聲音中充滿了解脫和松懈，我們之間的那根線終于斷了。

這一年多，你我都太知道彼此的辛苦。

這一刻萬籟俱寂，我只想也只能跟你講，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