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青海長云

　　仿佛穿越千年的時空，我來到青海，來到湖邊，來到青海長云的腳下。在遼闊的天地里，青海青，藍天藍，菜花黃，白云長。天高湖闊，時空變幻，我感受著無限的遼闊和美麗。

　　很久以來，在我的心里存著一個青海，一個屬于像海一樣的世界，這個世界悠久而深遠、開闊而美麗。這個世界有廣闊的海水，有廣袤的大草原，有黃色的油菜花，有群星點點的帳蓬，有白云悠悠的羊群。我知道，這是田園牧歌，雖然不是陶淵明回歸的地方，但是我想象中的田園，一個不同于男耕女織的田園，一個我無法到達的領地，也是我多年來渴望卻沒能出現的世界。雖然無法脫開現實去過那種生活，但真是一個讓人非常幸福的想象，讓我從狹窄的空間里超脫出來，讓我從不安的現實里走了出來。我曾為這樣的想象而樂此不疲。我甚至不敢想，要是真到這樣境地，是不是會破壞這份想像，那又將是如何一個情景？

　　而今我真切地處在這個情境里，仔細品償著夢里重復過無數遍的情景，但現實的情景還是無限度地超越了我的想象。我們是從西邊向東走過來的，青海地域遼闊，一路上荒涼戈壁，一路上蒼涼境地，行車幾百里也是一個樣子，讓人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西域風光?？拷嗪：臅r候，這份情景卻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草原廣袤起來，河流眾多了，水草豐美，環境幽靜。很快到青海湖邊，但好像不是到西部，而是到了東南沿海；我們好像不是去大漠，而是來到大海邊，一切因為這湖青色的水而變得美妙無比。

　　青海湖四周被巍巍高山所環抱著，北面是崇宏壯麗的大通山，東面是巍峨雄偉的日月山，南面是逶迤綿綿的青海南山，西面是崢嶸嵯峨的橡皮山；舉目環顧，猶如四幅高高的天然屏障，將青海湖緊緊環抱其中。煙波浩淼、碧波連天的青海湖，像一盞巨大的翡翠玉盤平嵌在廣袤平坦、蒼茫無際的大草原上。碧波萬頃，水天一色，好似一泓玻璃瓊漿在輕輕蕩漾。在青海湖畔眺望，蒼翠的遠山，合圍環抱；碧澄的湖水，波光瀲滟；蔥綠的草灘，羊群似云。一望無際的湖面上，雪山倒映，魚群歡躍，萬鳥翱翔。此時正值夏秋交季之際，遼闊起伏的千里草原就像鋪上一層厚厚綠色絨毯，五彩繽紛的野花把絨毯點綴得如錦似緞；大片整齊如畫的油菜花泛金，迎風飄香；牧民的帳篷星羅棋布，數不盡的牛羊猶如五彩斑駁的珍珠灑滿草原，真是一幅相映成趣的濃墨風景畫?！斑|闊草原美麗山岡群群牛羊，白云悠悠彩虹燦爛掛在藍天上；有個少年手拿皮鞭站在草原上，輕輕哼著草原牧歌放牧著牛和羊……”那悠揚的歌曲描寫的情景，此時便盡情地顯現在我們眼前，是多么的迷人！

　　風景美如畫，斯人獨憔翠。細想起了，從古到今，沒有一首風景詩單純地為寫景而寫景，作者總是把最美好的情感寄托在如詩如畫的風景里。而今，站在青海湖畔，無限的風光美不勝收；乘坐上小汽艇，洄游在茫茫水天之際，青色的海水把我們帶進一個青青的世界；最后，在不盡的感嘆當中游完青海湖，在興猶未盡中離開這里。有一點讓人感覺很遺憾，就是我真的不明白，風景所給予我的到底是什么；不僅如此，在我回來半個月之后，我依然說不真切，努力想也白搭。直到寫這篇小文的時候，我才明確感受到，大愛無言，這是一份雖然不具體但一定博大的感受，雖然不明確但一定深刻的感受，雖然不細致但一定渾厚的感受。青海湖的遼闊，決定其所寄寓空間也是遼闊的，所以告訴我的東西一定是立體的、悠遠的、廣闊的，是令人真正尋味的。經過不懈的努力和朋友的引導，我終于從這里尋找出幾個令我深切感悟的詞。

　　最初讓我想起的一個詞是悠遠。這個聲音從青海頭傳來，從唐朝邊塞詩里走來。青海是人類詩歌的最早搖籃之一，在長江、黃河和瀾滄江的發源地，在蒼茫的雪域高原，詩的圣靈之光，召喚著詩人把目光匯聚于美麗的青海湖畔。而邊塞詩，更真切地記錄著人類一次次征服自然又征服同類的那些蒼涼歷史?！扒嗪ｉL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睒翘m古國不是破敗在敵人的尖刀利器之下，而是掩埋在自己制造的風沙之中；但殘酷的現實是，人類曾樂此而不疲，依然在做著傷害自然的事情?！捌咸衙谰埔构獗?，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從而把青海與中原的心緊緊地聯系在一起，尤其是那些怨婦總是把目光越過隴頭投在青海，從春到秋地盼望，盼望著自己的親人從青海往回走，越過關山，為她們帶來那怕是一份熟睡的鼾聲。于是，歷史就從她們的目光是走過，走得悠久而長遠，壯麗而慘烈，氣度不凡而柔情無限。青海湖就在這份久遠的歷史里走過，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在悠遠里寫著屬于自己的歷程，在一路風塵中寫就一段絲綢飄揚、無比輝煌的歷史。

　　想起的第二個詞就是遼闊。青海湖是遼闊的，托著青海湖的戈壁大漠更是遼闊的。這兩種遼闊，一個是動的，一個是靜的；一個是有限的，一個是無限的；一是黃色的，一個是青色的；一個是蘊籍的，一個坦然的。在他們彼此相互包圍和映襯下，盡顯著大自然無限的遼闊，水域遼闊之外是大漠的遼闊，大漠遼闊之外就是星球的遼闊，星球遼闊之外就是太空的遼闊……這青海湖，這大漠，千年的歷史萬年的足跡，練就的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胸懷之大顯現的笑臉笑世上可笑之人，相比人類那些殘酷斗爭無情打擊的小肚雞腸，則人間顯得那樣可笑又可悲。處在風塵世間的人們總是向往著這里，盡情地往這里跑，跑過來就要感受一下開闊，讓自己別總活得那么偎瑣、那樣狹隘、那樣自私、甚至別那樣目空一切。無論哪個人走到這里，總感覺到無限的開闊，心胸的開闊，心情的開朗，一切變得明潤起來，因而也變得美好起來。

　　讓我想起的第三個詞是堅守。走到這里，我不由得把它與北戴河的海聯系起來，可明顯那里多了幾份潮水的奔騰；我不由與香港的南中國海聯系起來，可那里又明顯多了幾份通達全球背后的浮奢；我還與武漢的長江聯系起來，但那又是江南江北一水間的匆忙。青海湖真的與他們都不一樣，一點兒也不一樣；盡管他們都是水，但因為地域的不同，他們顯示出的盡是自己的風格。堅守在這遙遠的西北腹地，堅守在荒涼的遠方，堅守了千萬年，她是大海遺落的孩子，但她已經習慣這份安謐的生活。遠離熱鬧，遠離浮華，遠離生命現實的關切，更加靠近生命終極的關懷。因此而失去許多，但也因此得到很多；堅守中盡顯她無盡的美麗，堅守中盡現她的風度與才華。

　　讓我想起的第四個詞是平靜。她更像一個平心靜氣、溫順從容的處子，從容地過著屬于自己的生活，平靜地安排人生的起起落落。在這份平靜與從容中，我們能深切地體會到，她經歷的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像塵埃一樣已經落定；此時擺在現實面前的路寬闊而長遠，她不想追尋著過去的足跡而惴惴不安，也不想為模糊的將來而浮躁徘徊，她就活在當下，與藍天相映，看白云悠悠；看鮮花遍野，任牛羊成群；充實而自在，自然而隨意。千萬年的喧囂已經過去，而今最可寶貴的就是，這樣自在地活著。

　　站在時空的交叉點上，浮想聯翩；但這些胡思亂想全為青海的歷史長云所掩沒，為青海的現實境地所代替。我明白，天行有常，時間說明一切，時間是最真切的，也是最簡單的。青海潮頭悠遠的歷史告訴我們，青海湖博大的胸懷告訴我，無論是歷史的演化和地理的變更，無論是人生的悲還是喜，更重要的是找準自己的位置，堅守好自己的位置，面對應該的情景，追求應該的努力，從容應該的平靜；這些做好了，人生就像青海湖一樣，千萬年一樣的遼闊，千萬年一樣的久遠，千萬年一樣的寧靜。20080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