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值得你驚嘆的東西何其多。春天的白云就是其中之一。它比你能做出來的最松軟的白面包還要松軟,那樣大大的、一團一團地飄浮在午后的藍天上。
出來走走果然是沒錯,米拉貝爾想。站在這片綠草地上,曬著太陽,看著白云,能做的點心都做完了,暫時不用惦記什么,倒是有一點怡然自在的感覺。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白云下面還聳立著那座城堡。她背過身去不看它。據說祭祀儀式早就開始了,地點是城堡附設的神殿,就是往西走、過了一座尖頂的鐘樓,再隔幾百米,一座很恢弘的、有好多大柱子的純白色建筑。好多人都去圍觀了,說是遠遠近近的村民今天也都得到允許,可以去觀看儀式,怪不得一上午在廚房里都聽到外面那么吵;有人回來說,神殿外面的草坪上、人都滿得站不下了。布倫杜艾德還邀請她一起去看熱鬧。她才不去呢。主持儀式的肯定是那個人面獸心的家伙。雨神要是真正明察,看到是他在求雨,都應該罰他大旱三年。哦,不過那樣老百姓就倒霉了──歷來所謂的禍國殃民不就是這樣嗎?
她現在是站在城堡北邊的花園里,她肯定是要往東走一走,離那個祭典越遠越好的。具體來說,選哪一條路線呢?是去那個別致的涼亭里看看?還是去那條紫藤花蔭下的小路漫步?稍遠處還有一棟玻璃房子,或許是個溫室吧,從它的門口不斷傳來奇怪的、嘹亮的叫聲──幾只藍綠色的大鳥拖著長長的尾巴,在那兒的草地上踱來踱去,不時還撲撲翅膀、飛落到路邊的石凳上。是孔雀?這里還養了孔雀?它們看著不怎么溫良,她最好還是不要和它們走得太近。
右手邊是一大叢盛開的雪片蓮。那些素淡的小花都如它們向來喜歡的那樣垂著頭、一朵朵仿佛奶油塑成的小鈴鐺、一碰就要融化。
她禁不住走到花叢邊,蹲了下來。一根細細的蛛絲粘在一片花瓣上,她一呼氣,它就被吹動了,在她眼前飄蕩。這花叢里還躲藏著蜘蛛啊。她想,看來這個世界上真是沒有絕對的樂土,就連這么恬靜美好的花叢,其實都暗藏殺機。不知有多少蜂兒、蝴蝶,滿心想著前來采蜜、嬉戲,卻隨時可能被潛伏的蜘蛛捕住,轉眼就成為人家腹中的美餐。
哎?等一等,說不定現在就有一個什么東西被捕住了。她注意到幾片墨綠色的葉子正在抖動得特別厲害。沒有很大的風啊,就算有風的話,也應該是所有的葉子都被吹動的,而不會只是單單這么幾片。
她伸手過去、把葉叢分開一點。呀,后面果然暴露出一張蛛網、結在幾枝花梗之間。身陷網中、赫然在目的,是一只長著翅膀的……不是昆蟲,而是一個小小的仙子。
這應該是個女孩子。米拉貝爾想。她長著一對淡粉色的翅膀,穿著粉色的連衣短裙。她全然沒有看到米拉貝爾,只顧著拼命掙扎,可是越掙、黏到身上的蛛絲反而越多、被纏得也越緊。
“別動!”米拉貝爾輕聲說,“再動蜘蛛就要被引出來了。”她四處看了看,還沒有看到結網的獵手在哪里。不管它了,她伸出手去,把蛛網拽破,把小仙子摘了下來。
嘰嘰喳喳喳喳──她只能聽出那張粉色的小嘴發出這樣一連串激動的聲音。“哦,我聽不懂你的話,”她說,“你是不是也聽不懂我的?不過不要緊,你現在自由了。”她幫她把身上的蛛絲盡量扯掉,為了把殘絲徹底清除干凈,還使勁吹了兩下,吹得小仙子粉色的頭發都飄起來了。“你像一朵蘋果花,”她笑了起來,“全是粉色的。你是不是住在蘋果樹上的小仙子?”
小仙子點了點頭,然后抖抖身子,確信自己身上已經沒有束縛了,就張開翅膀飛了起來。米拉貝爾跟著站起身的時候,低頭瞥見花叢里有一朵花晃了晃頭,從花心里匆匆爬出一只小蜘蛛。它全身的烏黑中閃爍著金屬光澤,體態玲瓏勻稱,八條腿修長靈活,作為一只蜘蛛來說,長成這樣大概就算無懈可擊了。它趕到破了的網邊,在那里爬來爬去地查看了一陣,然后回到花梗上、呆呆地停在那兒,居然好像一副悲傷失望的樣子。
“很抱歉,要讓你重新織網了,”米拉貝爾說,“不過你知道,我不可能看著這么可愛的小仙子被你捉住、卻什么都不管的。你這么靈秀的蜘蛛,也不會是拿仙子當午飯的吧?她被你黏住,也許純粹是個偶然的錯誤?”
小仙子跟著在一邊發出一陣義憤的“嘰嘰喳喳”。“呵呵,你的意思是不是說,”米拉貝爾看著她的樣子,覺得很好玩,“它想捉住你真是自不量力?所以你勸它還是老實一點,多想想怎么去捉飛蛾、蝴蝶什么的吧?”
小仙子這次發出的回答聲很像“嗯嗯”,然后她又繞著米拉貝爾飛了兩圈,好像表達過謝意,就飛走了。
看著她宛如一個小小光點、飛過一道刺柏樹籬,米拉貝爾嘆了一口氣。她什么時候也能像她一樣,自由地奔向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呢?
現在她有點好奇,不知道樹籬的后面會是什么。于是她也向它走去,柏樹的清香飄過來,倒是很沁人心脾的。這是長長的一排樹,種植得密密的、長得高高的,形成了一堵綠色的墻。她順著“墻根”一路走去,差不多有十分鐘過后,才走到一個豁口前面。
要進去嗎?這是好窄小的一個豁口,剛能供她鉆過去。她彎下腰從豁口里往對面看看,只能看到綠綠的草地。大概那邊也是花園。她又起身往前方望了望,這面綠檣還長著呢,如果現在錯過這個豁口,不知還要走多久才能遇到下一個出口。于是她一低頭,盡量躲著那些蒼翠卻又扎人的枝葉,從豁口里鉆了過去。
她果然是到了花園的另一部分。或者不如說,這里更像是單獨辟出來的一片果園。綠茸茸的草地上,這兒一株、那兒一株,靜立著開花的杏樹,仿佛一朵又一朵淺粉色的云從天上飄落人間。在這么多柔和的彩色之中,有一棵樹卻還像是裹在冬天的蕭瑟中、尚未蘇醒的。那是一棵蘋果樹,仔細看去,它棕褐色的枝干上其實也萌發出一點一點淡綠色的小芽了。這就是那個粉色小仙子的家吧?米拉貝爾想。顯然,這棵樹還需要時間,等到真正和暖的暮春五月,才能滿樹香雪、淺紅粉白。到時候小仙子在花間飛舞,都會和蘋果花混在一起、難以辨出了。
現在只有樹下綻放著一抹鮮明的色彩,那是一片開得很爛漫的黃水仙。有只木雕的小鹿站在花叢中。
米拉貝爾看了它一會兒,覺得它怪眼熟的。我見過這只小鹿嗎?還是我在別的什么地方見過和它類似的東西?她看著它,很奇怪,不由地想起了一些事,好像都是迄今為止她從來沒有回憶到過的。
首先就是小時候被媽媽哄睡覺的一幕。那一定是很久以前了,那時她有多大,她都記不清了。她只記得她們住的房子不像后來在安文山谷里那個家。好像因為爸爸曾經到處唱歌,媽媽又一度喜歡跟著他游歷,她很小的時候家里有過一段遷徙不定的日子。大概就是那時的事吧。
那時她很不愛睡覺,每天都要玩到好晚好晚。媽媽最后總是拿出一本畫滿糖果的圖畫書來,對她說:“看看這上面的糖,想象你選一顆送給一個小朋友,然后就要睡覺了哦。”
這是她特別喜歡的一個游戲:假裝那些畫在紙上的東西都是能拿下來的。然后,每次她都會煞有介事地“拿”一顆糖,說:“好吧,就把這個橘子糖(或者棒棒糖,或者西瓜糖,或者米花糖,等等)送給小鹿家的那個小朋友吧。”然后她就會合上書、滿意地睡去。
“誰是‘小鹿家的小朋友’?”爸爸有一次出門回來、聽到她這么說,好奇地隨口問。
媽媽嘆了口氣,“就是城堡里那個孩子,咱們一起見過的。”
爸爸一臉茫然,他走過的地方太多、見過的人太多,早就把什么“城堡里的孩子”忘了。
米拉貝爾卻把這個小朋友記了一陣子。好像回到安文山谷之后,有一段時間她還是每晚都會做這個“送糖果”的睡前游戲。有時候她連送十幾顆糖果都嫌不夠、還是遲遲不肯睡去。媽媽就生氣了,說:“行啦,不要再送啦,再送的話,小朋友的牙都要吃成蟲牙了!”
再后來,她又認識了新的小朋友、有了新的游戲。漸漸地,那個“小鹿家的小朋友”就被她淡忘了。
不知道那個小朋友現在在哪兒呢?她看著小鹿想。這里有一只小鹿,卻不等于我記憶中那一只。那個小朋友,如今也早已長大了吧。連名字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更是都搞不清了,只記得年紀比她大一些。大概還是個小姐姐吧。畢竟從小到大,她比較要好的朋友都是女孩子。
比較要好的朋友……她想起了還生活在山谷中的那些女伴,她們現在也都還像從前一樣、在過著幸福寧靜的日子吧。她們一定又割下了春天的菠菜、還有韭菜、還有嫩嫩的苜蓿,做成了好吃的餡餅;她們各自的小娃娃也都又長大一點了吧;她們每一家的男人(多半還是從前那個、還沒有換人的)也都在辛勤地挖著地,或是任勞任怨地背著大捆的樹枝、拖著剛鋸倒的大樹穿過森林,只為給家里的女人和孩子貢獻足夠的木柴……
她好想念那樣的環境。雖然在那里她不像女伴們那樣有另一半幫著,很多事都是她自己去忙(包括撿樹枝、挖地),挺辛苦的,可她的心情是好的。僅有的煩惱頂多是《命運之書》為她預言的那個未來,幾乎可以被認為是遙不可及、封印在心里再不問津的。
可是現在,在這么如詩如畫的花園里,漫步悠游,她心里卻漸漸沉重起來,比剛發現黃鼠狼偷襲了雞窩、叼走了全部小雞還沉重。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縱是春日遲遲、夜幕也終將降臨。到那個時候她就不得不回到城堡里去,明白日間所有的悠然自得都是一時的假象,她其實還是一個男人的私有財產,他可以根據他的心情,來決定是繼續像從前那樣、拿她來娛樂身心,還是想出什么更有害的新花樣來,把她用作它途,比如拿她當出氣筒啊、箭靶子啊什么的……
真的,現在她不怕用最壞的想象去揣度他的用心。她是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她還記得,自己曾經相信所有人都有好的一面。那種單純和現在的苦澀,是多么的天壤之別。這短短兩個月的時光,她都學會了什么?她又何苦這樣去揣測別人(哪怕那個別人是他)。對外界這樣嚴重的信任危機,是不是其實暴露出的是她對自己沒有信心?可是,她又怎樣才能讓自己有信心呢?
這實在是太難了。難道讓她去相信:現在她在這個城堡里生活得其實并沒有那么不幸;安古斯所做的一切也不一定都是出自惡意,哪怕像昨天晚上那樣對待她、或是在黑曜石城堡里那些魔咒之夜、甚至更早時候不合時宜的求婚和綁架,其實,根源都是因為他對她有著某種……嗯,怎么說呢?近乎于迷戀的沉溺?(天哪,她怎么能做出這么一個假設來?)可是,還是話說回來:有這種可能嗎?如果有的話,也許這種沉溺的感覺在他黑暗的內心當中,就算是能夠升華出來的最崇高的感情了吧?或者,也許這種沉溺其實也不是出自他本心,而是他最開始為了哄騙她、喝了那個魔杯之水以后、他自己都未曾料到會出現的某種毒副作用?
算了,還是歇一會兒比較好。要是她真能讓自己相信這樣的假設,那她就真的成了浪漫小說里的女主人公了。就是在塔拉的藏書室里,上架圖書里專門列出的那一類“玫瑰小說”──她還記得貼在書架上的標簽對這類小說的定義:在這一類作品中,男主人公一直不知道自己愛著女主人公,女主人公也不知道自己愛著男主人公,然后就在他們的這種相互誤解中,發生了一系列纏綿悱惻、實為真愛的感情故事……
還是不要吧。她很喜歡玫瑰,但是,真的沒有必要把自己的人生想得這么玫瑰。
她需要透口氣。現在待在這個花園里都不足以讓她呼吸到夠多的、能維持她頭腦清醒的新鮮空氣了。她必須出去走走,離開這個城堡的地界,去外面的廣闊天地汲取一些更健康、更積極的能量。
可是從哪兒出去呢?
她四處張望了一下。不會真的這么巧吧,那邊有一道密生著常春藤的籬笆圍墻,青嫩的藤蔓盤繞著純黑的鐵欄桿,片片新葉掩映著墻上一扇精致的小門。
她走了過去,伸手一推,門就輕輕地開了。
她小心地走出去。外面是綿延的草地,遠處有一條蜿蜒的小河。
去年秋天第一次來狄韋德的時候,她是從西邊來、走南門進入城堡的,肯定沒有來過這里。
第二次,也就是昨天來時,雖然是由北向南而行,卻也沒有經過這一區。這一點她還是記得的。
所以她覺得很奇怪,為什么會有那么幾行詩突然在她腦海里蹦出來呢:
“我曾經來過此地,
何時?卻沒有記憶。
我知道這門外的草地,
和它的馨香,還有甜蜜。
那水畔的光影、水波的嘆息,
都在訴說:你曾住在我心里。
在很久以前、遙遠的過去……”
太荒謬了,不是嗎?據她所知,她根本就沒有來過這個地方,所以她完全不應該想起這樣一首詩的第一段的,至于第二段呢,什么你呀、我呀,更是無從談起。因此她得出結論:自己一定是在城堡里憋悶得厲害,頭腦出問題了,才會產生這么一些莫名其妙的聯想。她必須趕快活動起來,比如好好走一走什么的,才能提神醒腦、恢復正常。
看,那邊的河面上,波光在閃爍,仿佛有無數的小手在粼粼地招搖、想要引人注意。她不禁穿過了草地,信步來到水邊。
好清澈的小河呀,歡唱著往東北方向流去。還有什么樣的同伴能比它更令人欣喜呢?不要再猶豫了,這就追隨它嘩嘩作響的水流,沿著河岸向前漫步吧。
也許做出這個選擇真的是對的。一路上,水流都在對她絮語,仿佛是在講著什么不需要語言也能理解的故事、或是唱著夢鄉里曾經縈繞的歌曲。她側耳聆聽著,心情也一點一點變得恬靜悠然了。
漸漸地,隱約有一些別的聲音飄來。河水流到這里,有了往東拐彎的意思,她緊貼著水邊走著,右側的岸上、叢生的枸杞灌木已是相當繁密。有些枝條長長地彎下來,都快垂到水面上了。她把它們往旁邊撥一撥,才得以從窄窄的小徑上擠過去。這樣困難地走了一段,好了,小河又往北拐了,可供步行的空間多了起來。她一彎腰,從最后一蓬擋路的、帶刺的枸杞樹枝下面鉆過去,再直起身來,就驚喜地看到面前豁然開朗,是一大片綠油油的河岸草灘,一條泛白的土路像是畫筆繪出的一樣,鮮明地從翠綠底色上貫穿而過。不知道這是一條什么路──它從哪里來,又通往哪里去?從這里只能看到:它的一端消隱在遠方的綠野之上,另一端沿著一道徐緩的下坡、鉆進了一片黑黝黝的松林。
她剛才聽到的那些聲音現在響得更熱鬧了。因為聲源就在這片草灘上──其實她早就聽出來的,那是小孩子歡笑嬉鬧的聲音。現在這些孩子們就在她眼前,正成群結隊地在草地上游戲。
她們全是女孩子。大概有一二十個,大大小小、什么年齡的都有。少數幾個分散在一邊,有的在跳繩、有的在摘花什么的;大多數都連跑帶跳,一邊還嘻嘻哈哈、嘰嘰喳喳叫著、笑著,躲避一個蒙著眼睛、伸著手到處亂捉的小女孩。一看就是在玩捉迷藏。
好久沒看過這么歡樂的場面了。米拉貝爾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幾乎要落下淚來。她覺得自己好像瞬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童年和童心的世界。無憂無慮,多么幸福。她也曾經屬于這樣的世界。只是那是太久以前的事了。她有多久沒像那邊那個小姑娘那樣開心地跳起來過?她有多久沒有那樣大喊過同伴的名字?她又有多久沒有那樣暢快地大笑過、只因為靈巧地避開了別人的追擊?
她希望她們可以一直這樣跑下去、玩下去,她也可以一直這樣看下去。可是等一等,那個蒙著眼睛的小女孩怎么往她這邊跑來了?小家伙一定是聽到同伴逗引她的聲音,卻判斷錯了方向,明明應該往后追,卻朝前來了。結果就是越跑離她越近。后面那些女孩大約是剛剛才發現米拉貝爾的存在,一個個都有些驚奇,停了下來,望著她。
只有那個捉人的小女孩還在繼續運動、不斷地向她靠近。
米拉貝爾忍不住提醒她,“錯了,小妹妹,捉錯人了!”
“沒有錯啊!”小女孩高興地喊,“我聽到你聲音了!跑不掉咯!”她幾步沖到她跟前,伸出了小手。
“誰說我跑不掉,我還是很擅長躲人的!”米拉貝爾噌地一閃身,跑了。
“不許逃!”小女孩聽著她的話音追了上來。
別的女孩們高興了,“追呀,追呀!”“我們都在這里,來追呀!”
大家又紛紛跑動起來。米拉貝爾也混在其中,越跑越開心。不一會兒,腦門上都出汗了。
太好玩了!她情不自禁一直在笑。這個世界好像成了一片繽紛的海洋,她和身邊的女孩都是其中彩色的小水滴,前后左右、運動不息。要是還在從前,她還可以跑得更快、堅持得更久的,可惜現在體質沒那么好了,因為……不行,這么開心的時候,不可以去想什么“因為”,因為她知道,那肯定是一個她不愿意想起的“因為”。
她按著胸口停了下來,剛喘了一口氣,兩只小手就從后面揪住了她的裙子,“捉住了!好棒哦!”
呼,還是被她捉住了。米拉貝爾又笑了起來。
她感覺到小手松開了,就回過身面對著那個捉人的小家伙。
這是一個年紀挺小的孩子,看著只有五六歲,大概也是跑累了,一邊大口地喘著氣,一邊拽掉了蒙在臉上的手絹。然后她眨眨眼睛,看著自己面前站著的這個年輕的……大姐姐?還是應該叫阿姨?她有點拿不準。還是叫阿姨吧。因為這個棕色卷發、綠眼睛的陌生人,比她最大的姐姐看著還要大一些。而她最大的姐姐已經十五歲了。如果一個人比十五歲還要老,那么在她幼小的眼中看來,肯定就應該被叫作阿姨了。
“阿姨,你是誰呀?”她問,“我好像真的沒見過你。”
別的女孩們也圍攏過來,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米拉貝爾。
“嗯,我是……”米拉貝爾理了理跑亂的頭發,想著應該怎么回答。這些女孩想來都是附近村里的孩子吧。她可以對她們說出自己的名字嗎?那會不會讓她們想起什么?也許她們沒有聽說過關于她的事?如果那樣就好了──
“碧光幻獸!”就在她這樣猶疑的時候,從什么地方遠遠地傳來這樣一聲吶喊。然后是噼里啪啦一陣亂響。
她下意識地追著聲音來的方向、轉臉去看。
哦,看到了,是在土路的另一側,草長得更高的地方。茂密的草叢里有一堵矮矮的墻,紅泥巴混著碎石頭壘砌的那種,風吹雨打、好些地方都剝落了,墻里面圍住的大概是誰家的牧場。一群男孩正在墻邊玩。聲音就是他們發出來的。還可以看到一個人正在用力甩出手里握著的最后一塊石頭、去砸他的一個玩伴,對方卻一低頭、躲開了。他們彼此是玩伴嗎?還是“對手”?感覺他們好像在分成兩撥玩打仗。每撥都有四五個人。他們倒不像這邊的女孩這樣年齡參差不齊,而是看著都差不多大,清一色的十歲左右的男孩。
她剛才光顧著捉迷藏,都沒有注意到那邊,那些男孩本來就在那里玩嗎?還是剛從別的什么地方跑過去的?比如,他們可能一直潛伏在草叢里打游擊?
而現在呢,顯然就是陣地戰了。每個人手邊都是現成的、充足的彈藥──只要在墻頭抓一把,摳下來什么就用什么,管它是土塊還是石子,瞄準你的對手發射出去就行了。戰場上一時硝煙彌漫、喊聲震天。“火焰之紋章!”嘩啦啦一堆紅泥巴塊隕落如雨。“風能量!”唰的一把石子揚出去。“鐵甲神兵!”好大一塊石板不知怎么都被撬了下來、飛上了天。
女孩子們現在都在朝著他們那邊觀望。
“他們喊的是什么?是召喚術的咒語嗎?”米拉貝爾問,“他們真的會魔法?”
“會什么魔法!全是瞎編亂造的。”一個大一點的女孩子說著,鼻子里哼了一聲,“剛剛說‘風能量’的那個,是村里磨坊主的兒子,平時會擺弄幾下風車。”
“哦……是這樣。”米拉貝爾如有所悟,“那,那個喊出‘火焰之紋章’的男孩呢?”
“他呀,他祖傳的手藝是燒磚。”女孩告訴她。
“那‘鐵甲神兵’呢?”米拉貝爾又問。
“他是鐵匠鋪的學徒。”
“啊,還有最開始那個‘碧光幻獸’呢?”米拉貝爾實在太好奇了。
“碧光幻獸?”女孩想了一下,想起來了,“哦,那個孩子,他家養了一頭大水牛,青色的。”
太……太好了。米拉貝爾想。都說孩子的心里,想象力是一道最亮麗的風景線,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一陣短暫的激戰之后,有一方的男孩們看似招架不住了,他們紛紛跳過墻頭,向著牧場遠端退卻。他們的對手一方當然是乘勝追擊。這一群喧嚷的小小身影,就這樣在綠色的原野上漸漸遠去。
“他們怎么不來一起玩捉迷藏呢?”米拉貝爾還有點沒熱鬧夠。
“他們才不會來呢,”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說,“他們是男孩子,是不會和女孩一起玩的。”
啊?不和女孩一起玩?可是在安文山谷里,這么大的男孩女孩經常一起玩的。米拉貝爾想。不過這里是新氏族的地盤,他們可能有他們的規矩──只是在她看來,“男孩不和女孩一起玩”,實在是一條很奇怪的、完全想不出理由何在的規矩。是因為不好意思在一起玩嗎?不會吧,都還是這么小的孩子,沒有那么復雜的思想吧?她記得自己都長到好大了,還不是很在意小伙伴是男是女的,只要知道那是個小伙伴就夠了;而且雖然興趣不完全相同,大家在一起,總還是能玩得挺開心的。
或者,她的思路突然拐到了一個新的方向上,總不會是這些男孩覺得女孩子們不如他們,所以不屑于和她們一起玩吧?
這太搞笑了。起碼對她來說,這個世界上什么都可能存在,唯獨就是不可能存在“女孩不如男孩”這種事情。她現在想起來,確實聽人說過,新氏族歷來是抱著一種重男輕女觀念的。那就是他們想錯了哦。她想。完全沒有什么別的好說的。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