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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比諾傳說  文/杉苓

第二十三章    重生之鼎(XIII)

  是的,它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荒野。它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這里很寂寞,甚至還比不上黑曜石荒原。周圍沒有一塊石頭,沒有一棵草,只有灰色的細沙,堆成重重疊疊、彎月形的沙丘。遠處似乎傳來水浪拍岸的聲音。是海嗎?還是很大很大的一片湖?它向前面聲音來源的地方望去,卻只看到淡藍色的霧靄,籠罩在地平線上。

  它大概已經(jīng)走了很久很久,但是不管它怎么走,天際那道淡藍的、薄暮一般的屏障總是離它那么遙遠。水聲總在遠方響起。它的身邊總是灰色的沙子。四下望去,無邊無盡。

  也許它已經(jīng)躲得時間夠長的了?它都有點要忘了自己是誰了。哦,對了,我是那個棕色頭發(fā)、綠色眼睛的米拉貝爾的靈魂。它看著自己半透明的輪廓,對自己說。這里沒有什么可以當鏡子用的東西,它不知道自己的臉看上去是什么樣的,還有沒有保留一點它熟悉的、她的模樣?還是說,因為在這片灰色而單調(diào)的世界里待得久了,它也越來越失去了分明的特征?它會不會最后也變成一堆灰色的沙子、飄灑于此?

  也許它應(yīng)該溜回去看一看了,趁著它還記得來時的路。

  可是一想起那間暖意朦朧的臥房,想起回去可能會撞見怎樣的一幕,它就又猶豫了,身上禁不住戰(zhàn)栗。唉,也許我可以再躲一會兒,躲在這些灰色的沙丘下。它走到一彎新月形的沙丘背后,在那兒的陰影里坐下來,兩手抱著膝蓋。風卷起沙子,揚在它身上。還有一些細小的沙粒鉆進了它的眼睛。它漸漸地困了。頭伏在了膝上。更多的沙子被吹向它,悄悄地將它覆蓋。這樣一來,我就能躲到最深最深的地方了,它迷迷糊糊地想著,慢慢閉上了眼睛。

  它覺得世界越來越寒冷,但也越來越寧靜。在這樣的世界里,它倒也沒有什么不滿意,仿佛就可以一直這個樣子待下去、待下去、待下去……

  但是,好像有誰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呼喊一個令它熟悉的名字。

  是誰在喊“米拉貝爾”嗎?它聽到喊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它感覺那是個熟悉的聲音。

  “米拉貝爾!”現(xiàn)在那個聲音到了它近旁了。還有一種溫暖穿過周圍的寒冷,碰到了它。

  它費了一番努力,才睜開了眼睛。

  它看到的是一個能夠讓它立刻徹底驚醒的身影。它一下站了起來,抖掉了好多沙子。

  那是安古斯。或者,真的是他嗎?還是說,如同它是米拉貝爾的靈魂一樣,那也是安古斯的靈魂?它不太清楚。因為它看到他顯得更實在、更有質(zhì)感,更像一個人,所以它還是決定用“他”來指稱自己面前這個身影。

  對,他就站在它面前,好像很疲憊,呼吸還很急促。還好它現(xiàn)在再也不是什么“她”了,它飄渺得像空氣一樣,這下總不用再擔心和他面對面會有什么危險了。嗯?它剛才初來此地的時候,好像還沒有這么飄渺,這個地方真的在使它漸漸發(fā)生變化嗎?

  “米拉貝爾,你為什么要到這里來?我們快走!”那個他并沒有開口講話,但是它能直接聽到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焦慮聲音、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

  “我不走。這里是什么地方?有誰規(guī)定了我不能來嗎?”它也不用開口,就把它的意思傳達給了他。

  “你不需要知道這里的名字,你只要知道:來到這里的、通常就不能再回去。只有垂危者的靈魂才會在此跋涉,它們希望能夠穿越此地,抵達某一個彼岸。可是如果不能成功,它們就會消融在這片茫茫的灰色中。”

  消融?它看了看自己已經(jīng)變得近乎透明的手。

  他拉住了它,“不能再耽誤時間了!米拉貝爾。就為了從我身邊逃走,你寧可連生命也不要了嗎?”

  他的神色是那么憂慮。從他的手碰到的地方,有一陣暖熱涌來,驅(qū)散了它的寒冷

  他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它看著他,禁不住想。我的生命是我的,你為什么要這樣著急?當然,這是它想給自己聽的,只是不知道現(xiàn)在這樣想問題會不會也被他聽到?這可能真有點不保險。

  “你的生命并不是你一個人的。”它聽見了他的聲音,看到他執(zhí)拗的、專注的眼神。更多的暖熱涌向了它。周圍那一片單調(diào)的灰色抖動起來,好像一個沒有光澤的肥皂泡破碎之前的樣子。

  “抓緊我。”他把它攬到懷里。它看不到外面灰色的世界了,它只覺得越來越暖和、越來越暖和,甚至暖得它埋頭打起了瞌睡……可是漸漸地,有點太暖了,它開始覺得非常熱。空氣里還飄來了一絲絲刺激的、硫磺的味道。

  它睜開了眼睛。

  周圍已經(jīng)不是那片灰色的荒漠了。它獨自站在了它最熟悉的那個地方──米拉貝爾的心里。或者說,這應(yīng)該是她的心里吧?只是這里顯然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它仔細地四處看看。哦,對了,那個貌似安古斯的家伙哪里去了?它看不到他。看不到也好。這里是它的地盤,它不希望有什么“他”來打擾。它習慣了在這里度過清靜悠閑的日子,常伴風輕云淡、小鳥幽鳴。

  可是等等,小鳥都哪兒去了?怎么聽不到它們的聲音?撲面而來的氣浪也是灼熱的,送來的是它聞到過的那種硫磺味道,其中還夾雜著陣陣異香。

  這香味是從哪里來的呢?它覺得好奇怪,就迎著熱風朝前走去。道路坎坷難行起來,大地好像經(jīng)受過什么劇烈的震顫一樣,地面留下了好多深深的裂隙。它走近一道裂口,探頭向下一望,哦,天哪,那里面涌動著紅熱的巖漿,粘稠的表面正在咕嘟咕嘟冒著泡。它趕快縮回來。有些裂縫里的熔巖已經(jīng)滿溢出來,四處流淌,好像分支繁多的紅色血脈。一叢灌木生長在它們流經(jīng)的地方,裸露的須根不畏炎熱,伸進了巖漿的細流里,仿佛是從那里吸取熱力和能量。樹枝上開滿了碩大繽紛的花朵,絲絨般的花瓣上,嬌艷欲滴的、是濃得化不開的色彩。

  那種異香就是這些花兒散發(fā)出來的。

  米拉貝爾的靈魂驚訝地望著這一樹繁花。它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單是看到它們,就是一種極度的愉悅和享受,好像整個宇宙的星星都熔化、變成金色的醍醐“嘩啦”一下兜頭向它澆下來、讓它幾乎窒息;或者是所有的海浪都凝固,濃縮成極小極小的一點點、落進它嘴里,卻不是鹽晶而是蜜糖,讓它瞬間品嘗到整個世界的甘甜。

  可是與此同時,這些花兒又美得太恣意、太放縱,讓它不能不感到一絲可怕。它們被生命的火流滋養(yǎng)而綻放,濃烈至極仿佛也就成了有毒的。是的,現(xiàn)在它想到,那些熔巖是生命的火流,它們原本一直蘊藏在一個人的心底、最最根基的地方,現(xiàn)在卻被毫無節(jié)制地釋放出來,只是為了催生這樣一株舉世無雙的花樹。

  只是這樣的花兒似乎并不久長,它們的花瓣已經(jīng)一片一片地從枝頭剝離、向著樹下紛灑,掉進熔巖的時候,冒出了縷縷黑煙、還伴隨著灼燒的嘶嘶聲響。

  它感到一陣低落。它不需要這樣短暫而危險的絢爛,它只想找回那份曾經(jīng)屬于它的寧靜。它知道,單憑米拉貝爾自己,她的心田里是不會生出這樣的花樹的。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滿足于內(nèi)心的安然。只是自從去年深秋以來,她經(jīng)受的沖擊和擾動才越來越改變著她的狀態(tài)。它嘆了一口氣,也許它先前不應(yīng)該只顧自己逃跑的。這一跑,只不過是讓它陷入了極端的寒冷和孤寂;而她的身體呢,則單獨留在這里、被人肆意地煽風點火……

  是的,煽風點火。這也是一件蠻辛苦的工作吧?它諷刺地想。它想起了那個把它從流沙里帶回來、一度被它認為是安古斯靈魂的東西。它剛見到他的時候,他不就是還在氣喘吁吁的嗎?都累成那樣了,還惦記著要把它捉回來?真夠不嫌麻煩的。只是現(xiàn)在想來,它有點懷疑那是不是安古斯的靈魂。也許他根本就沒有什么靈魂,那個東西只不過是他變出的某種幻影,反正他是德魯伊特,有的是各種花招。他又為什么要費勁去把它帶回來呢?干脆讓它留在那片荒寂之中長眠好了。難不成他還認為它應(yīng)該回來,親眼見識這些花呀、熔巖呀等等出自他手的杰作嗎?

  現(xiàn)在倒好,它是回來了,卻在這一片本應(yīng)屬于它的天地里、第一次感到無所適從──它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該做什么。也許它可以去平日里自己最喜歡的那個小池塘邊坐一坐。那深碧的池水,或許還可以幫它找回些許清涼。

  它看到了它。然后知道自己錯了。它怎么能指望這個池塘還保留原樣呢?這么多東西都變了,池塘也變了。深碧的水好像過度蒸騰了一樣,快要沒有了。僅存的一點水面上,還落滿了灰燼。

  它走下干涸的池底,到了那一汪渾渾噩噩的水邊,蹲了下來。它的嘆息雖輕,卻吹開了水面的浮灰,一片鏡面似的池水露了出來。它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也許是因為周圍的光線暗淡,那是一個籠罩在陰翳中的倒影:看似熟悉的面容,表情卻是陌生的。池塘邊有一棵燒焦的柳樹,原本一直在冒煙,現(xiàn)在樹干上忽然又躥起了火苗。水面上也跟著映出了火影。靜默不動的靈魂看到的是:它在水中的倒影依傍著火焰,慵懶地直起了身子,露出腰線以下的身形:那是一段長長的、一圈圈盤繞的青色蛇尾。

  它驚呼了一聲,跳起來轉(zhuǎn)身就跑。那無論如何不是它的倒影!

  還好沒有什么東西從水里鉆出來、追上它。可它還是站在空地上、止不住地發(fā)抖。它不敢回到水邊去再看一看那個長著蛇尾巴的“她”還在不在。

  “她”是誰?從哪里來?是趁著它不在的時候、乘虛而入的嗎?它不知道。

  以后又該怎么辦。難道要和“她”一起住在米拉貝爾的心里嗎?會不會有一天,這顆心里剩下的只有“她”,而它呢……它想不出自己會怎樣,也不敢想。它只能一遍一遍地輕念著那個它最熟悉的名字:“米拉貝爾,米拉貝爾……”

  米拉貝爾就是在這個時候忽然醒來的。

  她覺得頭很暈。她感覺自己是剛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是在一個燃燒著地獄之火的地方、變成了一條屬性黑暗的蛇。典型的噩夢。

  可是在噩夢之前呢?她記得自己是昏昏沉沉睡去的。而她又為什么會昏昏沉沉地睡去呢?她聽到耳邊有均勻的呼吸聲。她偏過臉,看到熟睡的安古斯。她一下就什么都想起來了。她呆呆地又想了一會兒,望著已經(jīng)滲透到房間里來的、微明的天色,卻好像什么也沒有望見。然后她轉(zhuǎn)回臉去,把他的手從她身上推開了。

  窗外,某只最早醒來的小鳥睜開惺忪的睡眼、試著發(fā)出清曉的第一聲歡鳴,沒有得到群鳥的呼應(yīng),它就又一次轟然睡去。她卻一下坐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好,然后徑直跑出了房門。

  其實當她還站在床邊,剛套上那件棕色連衣裙、然后把手別到背后去和那里的拉鏈奮戰(zhàn)的時候,安古斯就靜靜地在看著她了。只是她再也沒有回頭往他那邊看一眼,所以她全然不知道自己正被看著。他暗暗地嘆了一口氣,目光在她的拉鏈上聚焦了一下,它就順利地“嗖”地一下拉好了。一個連咒語都無須使用的簡單小魔法。米拉貝爾卻認為是自己終于成功了,她松了一口氣,趕快提起裙擺向門口跑去。她本來都準備實在不行就放棄這件衣服、再去箱子里另選一件的。總不會每一件都是背后有拉鏈的吧。她甚至想,如果是她給兒媳婦準備禮物,她一定會全部挑選不帶拉鏈的衣服──嗯,等一下,這是不是想得太遠了?

  對,不能想得太遠。她暫時只能要求自己想好眼前。過去和未來都太錯綜,對于它們的思考,她現(xiàn)在無力負擔。此刻她只需要不斷地沿著走廊前進,然后跟她碰到的第一個早起的女仆打聽清楚廚房在哪兒,然后就去那里開始做點心。是的,就是這么簡單。她做了個深呼吸。但愿生活中所有的事都是這么簡單,就好了。

  安古斯也應(yīng)該盡早起身,去為這一天的祭祀開始各項準備工作的。可他只是靠著床頭坐在那兒,只管看著她剛剛推開、跑過、又忘記關(guān)上的那扇門。他現(xiàn)在不想祈雨,他只想祈求哪位神明告訴他,他應(yīng)該拿她怎么辦。

  她明明可以和他一起盡享歡愉的,他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地用事實向她證明過這一點了。如果把昨天晚上劃分為兩半,那么上半場,他本以為他是又給了她一次完美的例證;可是中場休息的時候,他感覺到了不對,為什么她在迅速地越變越冰冷?他喊她的名字,卻得不到一點回應(yīng)。連她的心跳也好像快要聽不到了。然后開始的,就是他有生以來最傷懷的一個下半場──在它開始的時候,他明確地判斷出:她的靈魂已經(jīng)杳然遠去。他不清楚她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他當然清楚自己應(yīng)該怎么做到這一點,因為他是個德魯伊特。于是他只能放出自己的心靈去追趕她的。那是一場漫長的追逐和尋覓。他甚至飄游到了瑪比諾大陸的盡頭──不是東方、西方、也不是南方的海岸盡頭,而是北方真正曠遠的無人之境,那一個凡間生命寂滅、謎團與傳說開始的地方……

  她是怎么可以讓靈魂跑到那個地方去的呢?他仍然不知道。她不可能是憑借魔法的能力才跑去的。想一想,她,一個連拉鏈都拉不好的人。她不可能有魔法。但是不管怎么說,他是在那里找到了她的靈魂──那個已經(jīng)變得很透明、涼冰冰的小家伙。他動用自己全部的力量給了它溫暖,讓那個極寒的世界從他們周圍消失,讓兩顆靈魂一起回到了這個安寧的房間。可是她醒過來,連一個“謝”字都沒說,看見他就像看見鬼一樣,然后就又一次那么急匆匆地從他身邊逃開了。她就那么想一個人待著?不論在此生還是彼岸,都只想一個人待著?很好,那么就讓她一個人待著去吧。他心里的愁郁忽然轉(zhuǎn)化成了一股怒氣。今天一白天,他都不會再讓她看到他。他有足夠多的事要忙,她也大可不必那樣得意,以為他真的就對她一點免疫力和抵抗力都沒有。嗯,不超過十二小時的抵抗應(yīng)該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他可以一直把她晾到下午,等到客人們來了以后,再召她前去、讓她在一旁好好觀摩一下別的人是怎么對待他的。這里,他所指的“別的人”不是格魯和尤尼克的兩位首領(lǐng),而是他們各自帶來的夫人。呃,她們的名字是……有點記不清了。不要緊,反正她們應(yīng)該都是和米拉貝爾差不多同齡的女孩,有這一點就夠了。他所需要的僅僅是借她們無形中能夠提供的幫助,讓米拉貝爾學到生動的一課;讓她通過對比而知道一下:哪怕是他給出的一點點關(guān)注,對別人來說都是多么地有如久旱甘霖;而她呢,卻因為頑固、不通情理,正在錯過他原本打算給她的、滔滔不絕的幸福……

  米拉貝爾此刻在廚房里,真的是一個人在待著了。她可能起得確實太早了,連廚師什么的都還沒有開工。只有她一個人,在窗口的桌臺邊,借著逐漸轉(zhuǎn)亮的天光,用力地擦著一塊案板。

  她努力讓自己回想各種點心的樣子:酥皮派、草莓蛋糕、巧克力慕斯、香草布丁……旁邊的儲物架上有好多材料,也許她可以把需要的東西都找到,把她知道的每一種點心都做一遍。至于數(shù)量呢,好像沒有人給出什么具體要求。當然是要盡可能多做才好。那樣的話,她就可以把更多的時間耗進去,讓自己再沒有閑暇去想那些令人傷神的事情。

  可是不管她怎么忙碌,還是有很多美味蛋糕之外的畫面和印象,隨時會在她心頭一閃而過,讓她感到身上一陣發(fā)緊。好歹這都只是一時的干擾而已。她還可以繼續(xù)從罐子里舀杏仁放到研缽里,同時把不小心掉到桌上的幾顆撿起來吃掉;或是繼續(xù)把奶油擠進面糊,至于一不留神蹭到手上的那些,可以快快地在圍裙上擦掉。只是當她去檢查那只大大的黑鐵烤箱時,真正的麻煩才開始。

  這其實是一只很漂亮的烤箱,表面是略顯柔和的灰黑色,還有帶著優(yōu)雅弧度的輪廓線。除了烤東西的三層內(nèi)膛,頂上還有爐盤可以煮飯。它背靠一面鑲嵌白瓷磚的墻,有些瓷磚上繪著淡淡金色或淺藍色粉彩的貝殼圖案。一排精致的烏木掛鉤固定在墻面一個非常符合黃金分割比例的位置上,上面掛著各式各樣銀色的勺子、鏟子。放在平時,這樣匠心獨具的家用品一定會讓她非常喜歡。可是現(xiàn)在,當她接近這只烤箱、感受到它散發(fā)出來的熱度時,她卻隱隱地感到了不安。為什么要不安呢?烤箱還是熱的,這是好事,可能它里面還保留著火種,這樣對她是方便的,只要添一些燃料,把它繼續(xù)烘熱,待會兒就可以用了。她看到烤箱最底層是一個抽斗,那里面應(yīng)該就是放燃料的地方。旁邊的地上還擺著一只鐵桶,里面整齊地堆著木炭,還插著一把鐵鉗。

  她拉開抽斗,拿鐵鉗在里面扒拉了兩下,然后打算再夾幾塊木炭放進去。抽斗里面發(fā)白的灰燼下,果然還埋著一些通紅灼熱的炭塊。當她看到它們的時候,她一下想起了自己變成火中之蛇的那個夢。她真真切切地還記著當時夢中的感覺:那個長著蛇尾巴、人身子的,就是她,終日在黑暗的地府里、在烈焰的炙烤下蠕動。

  這是不可能的。我不是什么蛇。我也從來都沒有喜歡過蛇。她的心里有個聲音這樣說。可是為什么她會做那樣的夢呢?嗯,她確定自己夢見的不是魚尾巴、不是變成了美人魚嗎?那樣會好很多的。可是不幸,那個夢里真的不是什么美好的感覺。而是一種十足的、墮落的感覺。就好像那是一個預言、就好像她知道:如果不加約束,總有一天她會變成那個蛇一樣的生物。或者,那是生物嗎?還是應(yīng)該管它叫妖物?

  再換一種角度來想,雖然難以接受,但她也許不得不承認,她在夢中看到的有可能是自己的一個側(cè)面。她知道每個人都有很多側(cè)面,沒準那一個黑暗的側(cè)面也是屬于她的,只是從來都深深地隱藏在她心底的某處。直到昨天夜里,在激烈的擾動之下,她自身原有的各種秩序都被打亂了,很多潛隱的東西才有機會浮出了水面,那個“她”也才得以顯露。

  然后呢?然后會怎樣?她會變得越來越像那個“她”嗎?她不禁想起了未來的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想起了她都要與之相伴的那個人。她打了個哆嗦。是的,安古斯。在他的幫助下,她不會突飛猛進地向著那個“她”靠攏嗎?他是不是就希望她變成“她”那樣呢?

  她使勁搖了搖頭。可是我一直熟悉的自己呢?她在心里問。那個清清靜靜、安安生生的自己呢?我必須告別那樣的自己嗎?

  不錯,人總是在不斷變化的,這一點她也清楚。可是她不想變成一個她自己都不喜歡的樣子。憑什么她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塑造自己,而必須由別人來塑造她呢?而且還是那么一個“別人”。一個從來都不知道收斂為何物的人。一個做起事情來可以不加節(jié)制的人。道理明明擺在眼前:這個世界上有些底線是不可以逾越的、有些東西是需要敬畏的。可他卻從來都是什么都敢干。

  她記起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想用那個關(guān)于詛咒的故事嚇唬他。可他卻一點都不當回事。聯(lián)想后來她見識過的黑曜石城堡里那間黑魔法書房,她有點明白了:怪不得他那么標榜自己的無所畏懼,可能因為他浸淫在黑暗的氛圍里已經(jīng)太久了,自己就已經(jīng)夠可怕的了,所以才會自認為不需要再去畏懼別的什么吧。

  假如讓這樣的人聽到她所推崇的人生理念,比如:人活著可以無欲無求呀、可以看破色即是空呀,會引發(fā)他怎樣的反應(yīng)呢?她不禁想。估計是會惹他笑彎了腰吧?嗯,很有可能。大概他還會批評她,說她就像舊氏族神廟里那些女祭司一樣,終年和青燈古卷為伴,對生命造成了嚴重浪費……她好像都能想象出他說這種話時候的神態(tài),肯定又是把眉毛那么一揚。

  等一等,她怎么這么確信自己知道他會說些什么呢?她和他有那么心心相映嗎?她的臉紅了。不是的,這些所謂他的想法只是她的一時揣測罷了。可能只是因為耳濡目染,她才對他那些很過分的言行和習性有了一些了解、所以能做出這樣的推想吧。這決不是什么“心心相印”,這只能叫“近墨者黑”。她必須多加小心才是。

  嗯,說了不能亂想,還是又想了這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好了,還是繼續(xù)干活吧,一會兒要有別人來用廚房了。不過,她倒更希望這里的人多一點、熱鬧一點,甚至嘈雜吵鬧一點都好,因為那樣她就更容易留意身邊的環(huán)境、而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了。

  現(xiàn)在一時還沒有旁人環(huán)繞在四周,她只能趕快做出好多甜點來包圍自己。最開始十批出爐的是紙杯蛋糕,然后二十批是曲奇小熊餅干,她一定是太專注地告訴自己“只準想著紙杯蛋糕”,或者“只準想著小餅干”了,以至于忘了那個“要盡力做得難吃”的決心,等到最后才想起來嘗一嘗的時候,啊,除了泡打粉放的有點多、稍有點澀,別的地方、味道都還好。當她很遺憾地一邊回想著這個重大失誤,一邊拿著巧克力醬給一只剛出爐的蛋糕胚裱花的時候,廚房的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了。她的手一抖,巧克力醬在蛋糕上劃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曲線,看著都那么像一條蛇。

  “米拉貝爾,我來給準備早飯了。”布倫杜艾德精神爽朗地從后面走過來,“這么早你就在忙了?做了這么多了嗎?”她探頭向桌上一看,伸手抓起一塊小熊餅干丟進嘴里,“好好吃哦。”她又抓走兩塊,塞進衣兜,“我剛碰到安古斯,他要我轉(zhuǎn)告你,你只要專心完成烘焙任務(wù)就好了。哦,對,他還說,別忘了給他專門準備一份特別好吃的點心。”

  別忘了給他準備一份特別好吃的點心?米拉貝爾忽然有了一個靈感,“好吧,那么我就給他做一個最最特別的、絕對秘制的蛋卷吧。”她說。

  是的。她心里想:我本來就應(yīng)該這樣的──不連累別的客人,給大家做的東西,好吃一點也沒錯。但是給他……要做得難吃,現(xiàn)在還來得及。她看好了桌角擺著一罐鹽,就把它拿過來,沖著剛拌勻的一碗面糊,毫不猶豫地、全部倒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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