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安睡在故鄉的搖籃里

　　回歸故里，沒多少事情可做，我就在故鄉的小路上來回游走，或坐或立，或行或思。甚至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是悠悠地走著，細細地體味著這屬于故鄉的一切。宛若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安睡在屬于自己的搖藍里。

　　時值國慶，中秋已過，重陽就到，萬類霜天競自由。坐在老家門前，看自北向南、自東向西的兩條溪流緩緩地匯合在一起，悠悠地向著遠方流去。盡管秋風起落葉飄，但濃厚的綠色還是把故鄉厚厚地包裝了起來。河的兩岸以及層次抬高的梯田里，是高高林立的玉米，排著整齊的隊伍，把故鄉裝扮得濃郁而美妙，山上是青青的草，田里是綠綠的麥苗，山腳下是蓬勃生長的樹，證明著深秋里的故鄉是那樣富足而美麗。

　　我眼前的山坡上，生長著一種叫麥菊的小黃花，無限度地放大了故鄉美麗的風景。那純凈的黃色，那熱烈的風格，那平實的生長，那散漫而自在的綻放，在這個季節里顯得那樣的生動，湊過去一嗅，可真香啊！以前從未注意過這花，生長在田野里沒人過問和欣賞的花，它在默默地開著，不因為無人欣賞就不開放，不因為寂寞便不散發幽香，此時，這一捧捧小小的野菊花感動了我，也啟示了我。生活在都市里的人們沒法觀其艷，嗅其香，無緣于它；生活在它身邊的農人忙于生計，早出晚歸，無暇于它。盡管沒有多少人發現它的美，傾心于它的香，但它卻依然綻放出這么艷麗的花，散發出這么醉人的香氣，不以人喜，不以己悲，旺盛而自然地開放著，釋放著屬于自己生命的原色。比起自拋自棄，比起妄自菲薄，比起徘徊彷徨，比起蒙昧無知，那樣堅強而自若，真的讓人自慚！

　　“戰地黃花分外香”，故地重游，想起二十年前的奮斗和掙扎，更讓人覺得無數虛度的可悲！盡管時常不大回來，可一旦回來，一切是那樣的熟悉和親切。鄉鄰們以他們那純樸而憨厚的笑容，接納著同樣在這里長大的我。走出故鄉的路，現在依然真切，我無法說明這中間的來來回回。那句親切的歌詞，不時在耳際飄起，“我的老媽媽，如今她在鄉下，一年四季從春到冬，廝守著我的老家。”見父親日漸衰弱的身體，見母親日漸蒼老的面容，年近不惑的我，在他們的眼里依然是個孩子。我總覺得為他們做得實在太少了，可他們心里總想沒法幫助我們，以致我們兄弟現在依然過得很艱難，更不想給我們添麻煩。

　　我總喜歡來到門前，傾聽鄰居老奶奶不斷的傾訴。她在訴說著過去的時光，我在回味著曾經的從前。她說我小時候很乖愛念書，奶奶沒有見到你們現在這么好的樣子。她說現在的她活得真的很麻煩，她的老伴去逝走得真好，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才去，也許那時候一切就好了。甚至很多令人不愉快很可怕的事，從她口里說出來，也顯得那樣的平靜和自然。是啊，世事洞明皆學問，她經歷的東西太多，更就把一切看得簡單了。每次回來我都喜歡站在她身旁，什么也不說，就聽她這樣的嘮叨，我知道我在懷念，懷念撫育我長大的奶奶，懷念那些曾經的日子，那些無瑕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是她的嘮叨，把我帶進遙遠的懷念里。

　　不見車輛糟雜，沒有商業噪音，故鄉是那樣的靜謐。清晨傳來的雞鳴，嘰嘰喳喳的鳥叫，偶而傳來的狗吠，這一切只能使這里顯得更加安靜而不是更加蕪雜。處在這樣的境地里，心頭無數的紛擾遠去了，心沉靜了許多，尤其是夜晚降臨的時候。故鄉的夜是寧靜的，那種黑是真正的黑；在這樣的夜里，我心頭才流出汩汩的情思，筆頭才流淌出小溪一樣的文字；更讓我不時地回顧所走過的路，以及由此向前的延伸。

　　我知道我在尋找，尋找一種濃濃的鄉味兒。在那個浮躁的世界里，我越來越不安心了，在不斷尋找，尋找一種環境，尋找一種解釋，尋找一種慰藉，尋找一個明確的簡單的真實的自我。走在這屬于我的故鄉里，在隱隱當中找到真實的自己，盡管不準確，但卻很具體。這份真實給我一份份深刻的啟示。

　　自然。腳下那厚厚生長的軟綿綿的小草，身旁那一棵棵濃厚生長的樹，尤其是站立百年的那棵老槐樹，還有那一塊塊興旺發達的麥田，那清新的空氣，溫潤的氣候，舒暢的陽光，比起西方人度假的陽光、海灘和綠洲，顯得那樣的生機勃勃，一點也不差。人類從走出大森林的那一天起，就忘記大自然，甚至傷害大自然，可人類終于也很遲地明白，人真的離不開這塊生他養他的土地。

　　親情。時光染霜，一個個老人不斷地離開這土地，也許哪一天就輪到我的老人身上，給他們報恩的機會越來越少了，而他們依然在努力地給予著我們更多的東西。一趟趟來去中間，時光就流走了，年月就累多了，歲數就增大了。親情溫暖，無論是什么時候，外面冷若冰霜，故鄉四季如春，始終會溫暖著一顆冰涼的心。

　　堅韌。父輩們的經歷在告訴我一個答案，不變就是變，順其自然真就是一種前進。三十多年過去了，他們爬著同樣的山，干著同樣的活，種著同樣的地，過著同樣的日子。在曠日持久的堅持中，他們的兒子長大了，孫子長大了，一生圓滿地畫上句號。他們沒刻意追求過什么，也沒大談過理想和抱負，盡管時光染白了他們頭發，但卻洗不去他們堅韌的精神。他們總讓我想起兩個詞，一個是青山不老，一個是碧水長流。這恒久的魅力，便是這個地方真正吸引人的地方。一切就在流水中，而發展很快的中國，已經沒有多少人懂得這樣的道理了。幸運的是，此時的我終于知道苦海無涯，終于知道回頭是岸，終于知道平靜的寶貴，那么有天就會登上屬于自己的岸。

　　安睡在故鄉的搖藍里，收獲的不僅是成長的源頭，還生長的流程，有。2008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