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沖末扮楊六郎領(lǐng)卒子上)(楊六郎詩云)雄鎮(zhèn)三關(guān)二十秋，番兵不敢犯白溝。父兄為國行忠孝，敕賜清風(fēng)無佞樓。某姓楊名延景。字彥明，祖貫河?xùn)|人氏。父親是金刀教手無敵大總管楊令公，母親佘太君。所生俺弟兄七個，乃是平、定、光、昭、朗、景、嗣，某居第六。鎮(zhèn)守著三關(guān)。是那三關(guān)？是梁州遂城關(guān)、霸州益津關(guān)、雄州瓦橋關(guān)，此乃三關(guān)。某受六使之職。是那六使？邊關(guān)里外點(diǎn)檢使、界河兩岸巡綽使、關(guān)西五路廉訪使、淮浙兩場催運(yùn)使、豳汾二州防御使、河北三十六處救應(yīng)使，此乃六使之職。叵奈北番韓延壽無禮，自與某交鋒，不曾得某半根兒拆箭。我手下有火結(jié)義兄弟，自岳勝、孟良而下，共總二十四員掛印指揮使。也不是我褒獎他，真?zhèn)€出來的都一個個精通武藝，善曉兵機(jī)。

　　冠簪金獬豸，甲掛錦犭唐猊。廝瑯瑯弓上箭，撲刺刺馬攢蹄。忘生舍死安邦將，大膽雄心敢戰(zhàn)兒。某今日在元帥府升悵。令人，轅門外倘有報緊急軍情者，報復(fù)咱家知道。(院公上，云)老漢是楊令公家老院公的便是。因?yàn)橹x金吾拆毀清風(fēng)無佞樓，將老夫人推上階基，跌破了頭。老夫人的言語，將著書呈，直至三關(guān)見六郎哥哥走一遭去。說話中間可早來到也。把轅門的，報與元帥得知，有老院公在于門首。(六郎云)著他過來。(卒子云)著過去，(院公做見科，云)老漢有緊急事來見你哩。(六郎云)院公，你來有何緊急事？(院公云)元帥，有老夫人的書呈在此，你是看咱。(六郎拆書，跪讀云)將書來我看。母親太君寄書與六郎孩兒：今有王樞密令女婿謝金吾，拆毀清風(fēng)無佞樓，又將老身推下階基，跌破了我頭，好生煩惱，著你知道。雖然如此，邊關(guān)重地，如無明白圣旨，是必休念老身，私下關(guān)來，反墮王樞密奸計(jì)。

　　你緊記者。(作怒科，云)院公，你吃了飯先回拜上太君，好好將息咱。我自有個道理。(院公云)老漢不敢久停久住，回老夫人話走一遭去。(詩云)傳送書呈便轉(zhuǎn)身。路遙不敢避辛勤。愿借順風(fēng)吹的去，一日回家見太君。(下)(六郎云)我如今要私下三關(guān)，看母親去，爭奈不敢擅離信地。此恨痛入骨髓，不可不報。待我慢慢尋思一個計(jì)策來。令人，緊把著帳門者。(外扮焦贊上，詩云)鎮(zhèn)守三關(guān)為好漢，殺的番兵沒逃竄。軍前陣后敢當(dāng)先，則我是虎頭魚眼焦光贊。某焦贊是也，適才巡邊回來，見哥哥去。令人，報復(fù)去，道有焦贊下馬也。(卒子做報科，云)喏，報的元帥得知，有焦贊來了也。(六郎云)著他過來。(卒子云)著過去。(焦贊做見科，云)哥哥，焦贊巡邊無事，特來回話。(六郎云)兄弟，既然無事，你回去。(焦贊做出門科，云)您兄弟知道，往常

　　時見我來，便歡天喜地，今日見我來，甚是煩惱。我也不去，我則在這里聽他說甚么。(六郎云)焦贊去了也。我是再看這書咱：母親太君寄書與六郎知道，今有王樞密令女婿謝金吾，拆毀了清風(fēng)無佞樓，又將老身推下階基。將我頭來跌破了，著你知道。(焦贊云)原來哥哥有這般煩惱！叵奈王樞密無禮，拆毀了清風(fēng)無佞樓，又將太君的頭都跌破了。比及哥哥要回去，我先到京城，將他一家老小，誅盡殺絕，與哥哥報仇，走一遭去來，可不好也！(詩云)雖則是接境西番，險隘處自有巡攔。岳排軍緊守營寨，我瞞六郎先下三關(guān)。

　　(下)(六郎云)嗨，似此仇恨，何日得報？我要私下三關(guān)去，爭奈眾將無人掌領(lǐng)。此事不好泄漏，若被焦贊知道怎了？則除是這等。令人，與我喚將岳勝、孟良來者。(卒子云)岳勝、孟良安在？(外扮岳勝上，詩云)赤心一片佐皇朝，日夜巡邊不憚勞。隨你番兵三百萬，著誰當(dāng)咱岳家刀。某乃雙刀岳勝是也，佐于楊景麾下為將。正在演武場中，操練軍卒。有哥哥呼喚，不知甚事，須索去走一遭。令人，報復(fù)去，道有岳勝下馬也。(卒子報科，云)報的元帥得知，有岳勝來了也。(六郎云)著他過來。(卒子云)著過去。(岳勝做見科，云)哥哥，喚您兄弟有甚事？(六郎云)且一壁有者。(外扮孟良上，詩云)兩軍相對堵，三通催戰(zhàn)鼓。

　　則我身背火葫蘆，肩擔(dān)蘸金斧。某乃加山孟良是也，佐于楊六郎麾下為指揮使之職。恰才哥哥呼喚，不知有甚事，須索走一遭去。令人，報復(fù)去，有孟良下馬也。(卒子做報科，云)報的元帥得知，有孟良來了也。(六郎云)著他過來。(卒子云)著過去(孟良做見科，云)哥哥，喚您兄弟那廂使用？(六郎云)喚您兩個來，別無甚事。今有王樞密令他女婿謝金吾，拆了俺楊家府清風(fēng)無佞樓，將老母推下階基，跌破了頭。我要私下三關(guān)，探望母親走一遭去。岳勝兄弟，你掌領(lǐng)著眾將，緊守營寨，提備番兵。只說某抱病，一時不能即出。眾將不許一人跟隨，某星夜一人一騎，私下三關(guān)看母親走一遭去。(詩云)驟征馬宛星夜奔還，眾將校休離營盤。

　　若不為太君跌壞，我楊景也怎敢的私下三關(guān)。(下)(岳勝云)哥哥去了也。孟家兄弟，我奉哥哥將令，著我緊守營寨，著你整搠軍馬，巡綽各邊，堤備番寇，等哥哥回來。小心在意，休違誤者。(孟良云)哥哥放心，我自理會得。(岳勝詩云)元戎早晚便回還，整搠兵戈不暫閑。(孟良詩云)但得巡邊留我在，番兵誰敢向南看。(同下)(焦贊上，云)自家焦贊。有哥哥私下關(guān)來，探望老母。我在這城門外守著，只等他過來呵，我和他說知。這早晚敢待來也。(六郎上，云)某楊景，瞞著

　　眾將，離了三關(guān)。

　　到這城門外，再等一等，人眼黑些，好進(jìn)城去。(做見焦贊科)(焦贊云)哥哥，你那里去？(六郎云)兄弟，你那里去？(焦贊云)哥哥，我知道多時了。我與哥哥做個護(hù)臂，咱同共入城，探母親去。(六郎云)兄弟，既然你知道了，不要大驚小怪的。咱弟兄二人，探望母親去。兄弟，你平日性子粗糙，此事干系斫頭的罪犯，一些兒泄漏不得。只等黃昏時候入城，兄弟跟著我去來。(同下)(正旦同七娘子上)(正旦云)叵奈王樞密，好生無禮，拆毀了我家清風(fēng)無佞樓。老身再三阻當(dāng)不住，倒將我推下階基，跌碎了這頭，看看至死。老身差院公去說與六郎知道，著他不要回來。只等院公到時。才見分曉也呵。(唱)

　　【南呂】【一枝花】這兩日氣的我悶悶的眠，害得我懨懨的臥。把功臣生割舍，縱賊子放乖潑。天理如何！著細(xì)作都瞞過，圣人前寵用他。現(xiàn)放著中書省鼎鼐調(diào)和，樞密院將邊關(guān)事領(lǐng)掇。

　　【梁州第七】都是這兩賴子調(diào)度的軍馬，你可甚么一管筆判斷山河！痛煞煞這幾日難挨過。不聽的做夜市的炒鬧，爭地鋪的攙奪。經(jīng)商客旅，買賣無多。往常時這清風(fēng)樓前后屯合，到今日冷清清只一片空闊。不見了祥云罩碧瓦丹甍，不見了曉日映珠簾繡幕，不見了香霧鎖畫戟雕戈。那廝敢胡為，亂做。把先皇圣旨不怕些兒個，平白地闖出這場禍。送的我倒枕著床沒奈何，拆的來做不得存活。

　　(帶云)孩兒每，我待睡些兒，早關(guān)上門者。

　　(楊六郎上，云)某乃楊景是也。入的城來，不見了焦贊。來到府門首，我且輕的擊著。開門來。(七娘子云)是誰喚門來？(六郎云)是您哥哥。(七娘子云)我開開這門，原來是六郎哥哥來家了也。(六郎云)妹子報與母親說，您哥哥來了也。(七娘子云)我報與母親去。(做見科)(正旦云)這早晚誰在門首里？(七娘子云)母親，是六郎哥哥來了也。(正旦云)著孩兒進(jìn)來。(六郎見旦科)(正旦云)孩兒也，你這一來是請旨的么？(六郎云)母親，您孩兒一見了書，就恨不得飛到家來看我母親，怎么還有工夫去請圣旨？是瞞著眾將，私自回來的。(正旦云)孩兒，你不曾請旨，私下關(guān)來，敢不中么？(唱)

　　【牧羊關(guān)】我急使的人攔當(dāng)，你慌來家做甚么？你敢跳不出這地網(wǎng)天羅，他則待賺離了邊關(guān)，羅織你些罪過。(六郎云)您孩兒只因謝金吾把母親的頭跌破了來。(正旦唱)他、他、他，又不曾將我頭跌破，又不曾將我廝揪撮。因拆門樓得了些腌臜氣，這幾日才較可。

　　(六郎云)母親，待孩兒是看咱。兀的不氣殺我也！(正旦云)六郎，你蘇醒者。(唱)

　　【罵玉郎】我則見階直下氣倒忙扶坐，我這里慌摟定緊收撮。則聽的喝嘍嘍口內(nèi)潮涎唾，我與你搖臂膊，揪耳朵高聲和。

　　【感皇恩】呀，叫一聲楊景哥哥，直恁的叫不回他。我這里掐人中，七娘子揪頭發(fā)，一家兒鬧喧聒。不爭你沉沉不醒，撇下了即世的婆婆。卻教俺怎支持，怎發(fā)付，怎結(jié)末！

　　(帶云)那王樞密呵，(唱)

　　【采茶歌】怕不的平地起干戈，直趕上馬嵬坡，(帶云)倘若有些好歹呵，(唱)你可便著誰人搭救宋山河。世不曾來家愁殺我，你也心兒里精細(xì)不風(fēng)魔。(六郎醒科，云)這父母之仇，幾時得報？活活的氣殺孩兒也。(正旦云)孩兒，我一家兒只靠的你。可便回三關(guān)去，不要在這里惹出禍來。(六郎云)奉母親的命，孩兒不敢有違，只今晚便回三關(guān)去也。若再有甚么緊急事，著八娘子稍書來，報您孩兒知道。(正旦云)孩兒，我且問你咱，(唱)

　　【哭皇天】那軍情事非輕可，不知你曾引的人來也獨(dú)自個？(六郎云)母親，您孩兒同焦贊兄弟來也。(正旦云)焦贊孩兒在那里？著孩兒家里來波。(六郎云)入城來不見了也。(正旦唱)你道他入城時不見了，因甚的不尋地？他從來有些兒、有些兒撒潑。他若是見說拆毀咱樓閣，他若是見說跌損咱肩窩。怕不就掇起他不騰騰那殺人心、殺人心如烈火，怎還顧別人的利害，自己的死活。

　　(六郎云)那焦贊好個殺人放火的性兒，多咱要做下來了，這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哩。(正旦唱)

　　【烏夜啼】哎，還說甚惡人自有惡人磨，這都是你自惹的風(fēng)波。那賊也正掌著威權(quán)大，但有攙搓，誰與兜羅？(帶云)孩兒，你也不要顧他了，你只便回三關(guān)上去，免墮賊臣之手。(六郎云)母親，您孩兒便去。(做別科)(正旦云)孩兒，你且坐著，聽上衙更鼓，這早晚幾更了？(六郎云)是二更過了。(正旦唱)聽漏沉沉才勾二更過，意懸懸盼不到來日個。你且暫歇波，權(quán)時坐，一來是鞍馬上困倦，二來是腹內(nèi)煩渴。(云)早雞鳴了也。孩兒，你不可久停久住，便索趕早出城，回三關(guān)去。小心在意者。(六郎云)母親好將息，您孩兒辭了母親便去也。(正旦唱)

　　【尾聲】只等的雞鳴便去休擔(dān)閣，兒也，你若得飛出城門便是你一命脫，我少不的到圣人前自言破。怕只怕王樞密的刻薄，百般的將你個楊六郎摧挫，兒也，你只自奔你的前程顧甚我。(下)

　　(六郎云)辭過了母親，須索往三關(guān)去也。(詩云)夤夜里回到家庭，天未曉又待登程。能盡的忠不盡孝，生忿子苦痛傷情。(下科)(巡軍上云)甚么人？兀的不是楊景，快拿住者。執(zhí)縛定了，見樞密大人去來。(六郎云)街坊鄰舍，與我母親前報知，說王樞密拿我楊六郎往法場上去了。母親，則被你痛殺我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