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稿

人生的價值在于你的擁有和付出。很多人把一生的意義和成功聯系起來，并認為完美的一生前提是你的自身的能力。這一點我曾經認同。但是一個人縱是有才華，也不一定能展現自己的價值。這一點絕對不是生活的瑕疵，或是上帝故意給你的“考驗”，我相信這完全是你的選擇。當事人有可能沒有意識到，就像我完全不知道方洛陽為什么和魔鬼訂了契約。

方洛陽是宿舍里最冷淡的人，這個正值十六歲年華的男孩，從來不和我們聯機打魔獸，玩撲克或者加入我們的討論，他永遠都是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桌前，寫著長篇的文字。他不是林妹妹那樣多愁善感的人，更不是那種說笑打鬧的、一臉正義不怕死的樣子的青年。他偶爾在晚上八點鐘的時候，籃球場偏僻的地方打籃球。他的球技極差，五個三分球都沒有沒有沾到籃筐。后來他就不打籃球了。他是一個文青，沉默而孤獨，一個人在食堂吃飯、一個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在文青稀少的理科班，方洛陽毫無懸念成為理科班文科最好的學生。

我的幾個哥們中，小肖不喜歡方洛陽，甚至是憎恨。他說方洛陽無理，傲慢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傲慢與偏見》，最后達西和伊麗莎白，終于結婚了。我想象著小肖和方洛陽站在一起，兩人中小肖熱情，而方洛陽冷漠......但是方洛陽不知怎么惹到了小肖，只要和小肖提到“方洛陽”，他就一臉不快，大大咧咧地說著：“我就是不喜歡他。”

總之，我想講方洛陽的故事。我不喜歡乏味冗長的文字，也不會用無聊的故事消磨讀者時間。只需要你耐心閱讀，從這件丑惡的事情中看到什么。方洛陽，一個文靜的男孩，他的眼睛卻看到了世間的污濁，其實我是同情他的，方洛陽可能沒有錯，錯在這個世界，錯在人性對物質的渴望。方洛陽，我想他應該累了，沒有精力寫自傳，那么我就寫下來吧。

Chapter 1

Z城，第十中學。

早上六點半，天空還是黑暗死寂的，周圍的景色都暗了幾分，偶爾經過路燈時，方洛陽才能感受到光的溫度和明亮。他天生對于黑暗就有一種熟悉感。他的奶奶說他的母親產下他用了兩天多，晚上十點夜色漆黑，他才被艱難產下。剛出生的嬰兒看著四周的黑暗，和母親的子宮有些相似之處，也就喜歡黑暗了。后來奶奶抱著方洛陽去曬太陽，方洛陽還大哭，使勁甩著手臂，回到屋子里的陰暗處，方洛陽就漸漸不哭了，還吃起手指來。爺爺樂天地說：“這小子好養活，喜歡黑夜，和蝙蝠一樣。”

方洛陽的名字是誰起的，對于這個問題，他的親人沒有給出一個回答。他的名字聽起來比較隨意，但是據說他的母親翻了好久字典都沒有確定他的名字，顯然她有選擇恐懼癥這類的問題，而方洛陽的父親還咨詢了起名公司。至于最后“方洛陽”這個名字是怎么安在他身上的，方洛陽的親人們也記不清。洛陽，應該是有意義的。最后，這個孩子就叫“方洛陽”了。

方洛陽收到一個沉甸甸的信封時，暗暗罵了一句，“竟然又退回來了！”方洛陽從小學就開始寫作，投了幾篇滿意的文章，卻都被退稿。方洛陽住宿在第十中學，自然，自己家的經濟狀況是不能讓他走讀的。方洛陽的父親和校長商量很久，還辦了幾個關于經濟狀況的文件，校長才勉勉強強地答應。方洛陽還記得父親滿臉堆笑，低著頭，像認錯似的和校長說話。校長不耐煩地揮手，和開學典禮的態度完全不同，帶著有些傲慢的語氣，沒有看父親，看著電腦上播放著的電視劇，隨口說著“你至少要交七成，我們學校也要掙錢。誰有閑地方給你們免費住。”方洛陽討厭這個一身西服的禿頭中年男人，他也不想看到父親這樣卑微地懇求別人的樣子。方洛陽對這個社會的經驗和他對人的了解告訴他，這個校長以后不會對他好的，也不會和其他的學生平等。方洛陽的性子本是急躁的，只是他一直以來隱藏得很好，別人都以為他是個溫柔的男孩，膽小懦弱，不愛出風頭。小學三年級，老師還記不住方洛陽的名字。他的存在，從不引人注意，還會被人忽略。方洛陽不會為了讓老師表揚，而故作積極地舉手，做作地喊著“老師！”小學和初中，他沒有在課上發言。老師也不在意他，方洛陽在班級里是無關緊要的，他總是沉默地思考，或者閱讀。他很少與人交流，沒有朋友，一個人在食堂吃飯，小組合作時他也是孤獨的。

方洛陽知道同學們是怎么議論他的。“那個奇怪的人，總是沉默，他可能不會說話。”還有人故意在他面前嘲笑他，他們的行為讓方洛陽感到無奈。他鄙視那些同學們，也看不起自己。方洛陽的性格有些憂郁，筆下的文字也是細膩而悲傷的。他知道同學們叫他“娘娘腔”，他知道沒有人喜歡他。方洛陽覺得自己像個小丑，活在別人的嘲笑中，掩藏在夸張的紅色面具下，假裝自己堅強勇敢。他曾經對友情和愛情那么向往，做著無謂的努力去爭取，最后還是孤獨的一個人。

他盯著信封上的地址，“第十中學”的墨字整齊而死板。方洛陽撕開信封，他使勁地捏著信封的一角，他的皮膚摩擦在信封上，取出里面的一沓稿紙，狠狠地把信封撕成兩半。他的身影在路燈下，陰森毫無生氣的臉上，眉毛皺起時眼睛也瞇起來，他的臉憤怒得發紅---他不是安靜的美男子，相反，他心中住著一個沖動暴躁的魔鬼。他看了一眼稿子上密密麻麻的連筆字，心中笑著自己無論怎樣偽裝，在別人看來，還是一個乳臭未干的自大小子。方洛陽抬起頭，不再看他徹夜未眠寫出的小說，他的文字一文不值。世人不會喜愛他，也不會欣賞他的文字---那種悲傷深沉的筆調，獨特的情節，在編輯部的編輯眼中絲毫沒有價值嗎？他的希望，總在破滅。但是他自以為還有一絲殘存的火花，抓住他心中沒有燃盡的希望。不過，那火光只不過是一瞬間的幻影，他那所謂的希望，也只不過是一個無聊的，沒有人相信的夢想罷了。方洛陽，你真是可悲，想實現你自己的價值，你又有什么價值呢？你是一個愚蠢、驕傲的人，你所謂的“才華”，只寫出了被別人否認的東西。你憑什么討厭你的校長，討厭那些嘲笑你的同學，他們和你相比，至少他們是勇敢的。他們清楚地看出方洛陽是怎樣的人，并大聲地告訴自己。他們都是正確的！粗魯的話，放肆的笑聲前，自己表現得不屑。但是，方洛陽只是掩飾自己的懦弱。他不想和他們爭吵，只在心中默默地恨著他們，握緊了的拳頭最終也松了下來。他的內心無論多么氣憤，也無法把力量集中在拳頭上揮向他們可惡的臉。方洛陽可以想象，如果自己真的爆發，那些男生的臉會扭曲得不成樣子，他們的牙齒碎落，臉上的青紫鮮明，眼睛會腫起，像超市幾毛一條的獅子金魚。但是，方洛陽站在他們面前時，他的想象變成自己被他們的拳頭打傷，他好像感受到疼痛，不敢向他們揮拳。他的想象也只是想象。方洛陽看清了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心理并不正常，可能有些抑郁。如果蘇格拉底認識到自己的無知，就是最智慧的人。那么方洛陽呢？認識到自己的渺小，懦弱，他就是最偉大勇敢的人嗎？方洛陽嘲諷地笑著，只是這個笑容是給自己的。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就不會再寫作了。他以為，自己已經絕望，已經沉淪。他不再是原來那個可笑的方洛陽了。甚至比原來的自己還要糟糕。

有時候，當你感到自己的可悲時，你可能會憐憫這樣的自己。方洛陽想著，悲天憫人是沒有用的。他的手松開了那一沓稿件，白色的紙散落在地面上，像秋天的落葉一樣凄慘。方洛陽轉身走向宿舍樓，在幾頁紙上留下自己的腳印。他從未告訴那些同學自己寫小說，他害怕他們找到他的小說，在紙上留下幾行嘲笑，或者幾幅丑陋的漫畫。

讓他們看吧。讓他們彎腰撿起沾著鞋印的紙，拼湊撕碎的信封，費勁地發現作者竟然是方洛陽。他們揚著那幾張紙，對他大笑，“你看看你寫的文章，都被退稿了！”方洛陽不會忍受著他們的譏笑了。或者，環衛工人把這些紙扔進了垃圾桶，那么就讓這些紙消失吧。

方洛陽以為自己變得勇敢了。但是，七點在食堂吃飯時，一個男生搶走了他的饅頭。方洛陽站了起來，瞪著那個男生。男生揚起臉，用鼻孔正對著他，聲音讓方洛陽惡心：“怎么了？你打我啊！”方洛陽全身顫動著，最后還是一聲不吭地坐下了。

“你真是懦弱，”方洛陽在心中一遍遍重復著。

這幾天，沒有人提到他的稿子。方洛陽在學校的傳達室旁轉了轉，他的稿子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方洛陽卻感到放松，也許被人扔了吧，他不必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