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前年吧，老爺子的一個朋友給他介紹了點活，就是拉電網的事。當時小爸和二爸都沒有活，也坐在家里好幾個月了，入不敷出。眼看就要過年，老爺子于心不忍，奶奶又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便心軟了，讓他們倆跟著他一起去了貴德拉電網。但是二爸的毛病又犯了，整天不干活，愛找事，有一天在樹電線桿子的時候，二爸心不在焉的就把繩子隨便綁了一下，沒想到拉起來的時候，繩子突然就脫節了，而小爸正站在電線桿子倒過去的方向，老爺子瞬間就撲到了小爸，兩人一起滾下了山坡。為了這事，老爺子跟領頭的包工頭大鬧了一場，監管不力嘛。沒想到二爸卻站在了包工頭的后面，后來他又把小爸那個糊涂蟲也拉攏了過去。這不，老爺子掙的那錢，到現在都還沒有拿到手，但他們兄弟倆卻早就快活了，而且還不念老爺子一點兒好！你說，這跟畜生有什么區別。二爸當年出去抽大煙，要不是咱老爺子拿著棍棒去縣城把他趕了回來，你說他能有現在的生活？現在有了老婆孩子了，他倒好，直接給老爺子說你當年干嘛找我，我又沒求著你來找我。這他媽連畜生都不如！”

“這些，你要是今天不告訴我，我這輩子都可能不知道。”周家富說，他咳嗽了幾聲后說：“小爸就在我們這條巷子的那面，明天要是沒活，我帶你去看看他，畢竟你是侄子。”

周家豪把剛端起來的杯子，砰地一聲扔在了火爐上，杯子里濺出的水花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他黑著臉說：“要去你去，我不去，看來我剛才那些話是白給你講了，老爺子快要死的時候，他都沒有來看一眼，憑什么我還要去看他！”

“那時候人家不是在外面打工嘛！”周家富強調到。

“打工？那你怎么不想想，當年他得了急性胃炎的時候，由于大雪，車開不了，老爺子就大老遠的從上面跑下去，把他放在架子車上，推到了衛生院！”他停頓了一下后，突然轉頭問道：“我說，周家富，你是不是拿他什么好處了？一個勁兒的替他說好話。”

“我能拿他什么好處，就是孩子滿月的時候，他來了，不僅給孩子買了衣服，還給兩百快錢，不管怎么說，小爸這么做了，就等于是給虎子當下了這個小爺。”周家富堅定的嚷道。

“你他媽就是個沒出息的東西！你不要那兩百塊錢能死啊！就那么一件破衣服你給虎子買不起嗎？”周家豪突然間就沖著周家富大罵起來。

周家富也急了，罵道：“我他媽沒出息？對，老子就他媽沒出息！這家里就你有球出息了！”

周家豪猛然站起來說：“老子就算沒有出息，也他媽沒有你這么下賤！”

周家富跳起來指著他吼道：“你給老子滾，我這里容納不下你！滾！”

“我還嫌臟！呸！”周家豪順手就拿起了放在床上的包。

這時一旁的劉巧兒急了，從床上跳了下來，攔住周家豪說：“家豪，你這是干甚，你把包放下。”

她見周家豪無動于衷，便轉頭沖著周家富說：“你說你們倆兄弟好好的聊天，聊著聊著咋就成這樣了嘛！”

周家富吼道：“你沖我說什么，你聾了還是瞎了，怪我嗎？”

這時門突然被人推開了，走進來一個50多歲的老男人。

周家豪瞬間眉笑顏開，拿起手中的包說：“哎呀，我那個電池放哪兒去了？這包里沒有啊！”

劉巧兒趕緊迎合到：“你再好好找找。”

周家豪抬起頭看著進來的人笑著說道：“吆，顧叔叔！快來快來。”

走進來的這人便是周家富口中的老顧。

老顧笑瞇瞇的問道：“啥時候到的？”

“你別站著，來，坐下說，坐下說！”周家豪將包扔到了一邊，說：“我剛到不久，看你門鎖著，就打算明天再去看你。”

“我不坐了，還要過去生火，我就過來看看虎子。”老顧走到了虎子旁邊，摸了摸虎子的額頭。

劉巧兒說：“你別生火了，就在這兒一起吃一點吧。”

“不生火不行，晚上房子潮濕。”老顧站起來，說：“你們快吃吧，別管我，我就是過來看看虎子。既然睡了，我就過去了。”

“你吃一點再過去吧！”周家豪說。

老顧搖了搖手，說：“不了，不了。我晚上吃這些不習慣，你們快吃吧。”

他走到門口時，又轉身對一言未出的周家富說：“明天，你給老李打個電話，讓他早點下去看一看有沒有貨，我沒他電話號碼。”

老顧回到自己屋里，也沒有開燈，就那么僵硬的走到了自己的床上，周家豪的出現讓他想起了多年未見的兒子小程，他心想自己的兒子也應該有周家豪這么大了。他只知道兒子小程在東北上大學，可四年來，自己從沒有見過他，甚至是聽到一次那日夜思念的聲音。

“女人心可真狠啊”他感覺好累好累，迷迷糊糊便睡了過去。

而在另一邊，周家富不知道又從哪兒掏出來了一瓶酒，兄弟倆你一個我一個的再次喝了起來。

周家富挖苦道：“你小子這變臉的功夫不淺啊！”

“再深，那有你深，跟你比起來，我充其量就只是個土里的蚯蚓，而你卻是草上飛翔的蛇。”周家豪也不甘示弱，苦笑一聲，拿起酒杯說：“來，干一個！”

周家富看了他一眼，便自己一飲而盡。

周家豪自嘲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好酒相伴無知己。嘆嘆嘆，悲哉，悲哉！”

劉巧兒在一旁解嘲道：“你就別再挖苦你哥了，心里有啥話，好好跟你哥說。”

“你別說，我還真有事要跟周家大爺說，”他轉頭對周家富說：“大哥，你跟我說說你們一起干活的那幾個人的情況，我也好有個準備，不至于吃暗虧。”

“你讓我講什么情況？”周家富有點疑惑。

周家豪放下杯子解釋道：“就是，比如他們的婚姻狀況，平時喜歡干什么，現在生活狀況怎么樣，但凡是你知道的，都盡量告訴我。”

“這樣啊，那我就先從老顧給你說起吧。老顧他家是果洛的，婚姻狀況不是很清楚，他自己說有個女兒，還有個兒子，都在東北上大學。但是，聽房東太太說他已經三年沒有回過家了，也沒有人來看過他。平時愛玩彩票，還挺神的，基本每次都能中一點；然后就是他剛剛說的老李，平安人，是你嫂子家隔壁村的，婚姻我不清楚，經常去湟水橋頭**，掙得錢全部花在了那些女人身上；跟老李一起的是小林子，以前是銀行的大堂經理，他老婆和岳丈大人都是銀行行長，但是這家伙嗜賭如命，鬼迷心竅的動了銀行里的錢，被發現后，他老婆就跟他離婚了，有個孩子，判給了他，聽說現在在老家，由他媽媽照顧；小馬子，西寧人，跟老婆感情不錯，孩子在上初中，他老婆擺地攤賣衣服，聽他說收入不菲，一個下午就能掙好幾百。以前的房子被占了，現在租了一套樓房，住在北城那邊；老馬，歲數大了，人挺好的，虎子穿的好多衣服，都是他給的，說只要我們不嫌棄，他那里還有，隨時讓我去取，他的兒子和女兒都已經結婚了；老穆呢，別的不知道，就只知道他老婆常常生病；還有最后一個就是馬明義，都六十五了，是我們一伙子中最老的一個。”

周家豪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問道：“六十五？他沒有兒子嗎？”

周家富繼續說道：“只有個女兒，前幾年跟一個在西寧打工的寧夏人跑了，后來小伙子抽大煙被抓了之后，便帶著兩個孩子來找馬明義。對了，說到這兒啊，小馬子的弟弟也因為抽大煙被抓進去了，還在里面呆著呢。馬明義因為以前的房子被占了，現在分到了兩套樓房，他把一套讓給了離婚的老婆，他女兒跟他老婆住在一起。平時呢，要是掙到錢了，要嘛就是被老婆和女兒騙走，要嘛就是全部砸在麻將桌上。大體情況就是這樣，我把我所知道的，基本都告訴你了。”

“還真他奶奶的匪夷所思，我現在還真是有興趣會會你們這幫人了，我想深度挖掘他們背后的故事。”

“你去開挖掘機還差不多！”周家富不屑道。

“我跟你說，你別瞧不起人，我是個處境越艱難，就越堅定夢想的人，我的心里一直有個文學夢，實話跟你說了吧，我這次之所以來你這里，是有三個原因的。”

周家富頭也沒抬，一個勁兒的低頭吃東西，完全忽視著周家豪的話語。

但周家豪并不在意這些，繼續說：“第一，我想看看虎子和嫂子，還有你；第二，我想自己掙錢給爸爸媽媽賣身衣服，我穿了他們二十年的衣服，在我二十歲的那一天，我曾發誓一定要在自己二十一歲的那年，讓他們穿上我給他們買的衣服，再說了，他們倆也確實沒給自己買過什么衣服；第三呢，就是來這里，真正親身接觸這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靠賣苦力為生的人，感受他們的世界，和他們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累，在實踐中實現我的文學夢。”

“一和三直接忽略，為第二條努力，”周家富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其事的道：“加油，老弟！”

周家豪沒好氣地喝了一口酒后，眉開眼笑地說：“謝謝你的祝愿！第一條已經實現了，而且，在你的幫助下，第三條也已經有了進展了。Thank you very much!”

周家富板著臉，說：“聽不懂！”

“那我說個你能聽懂的，”周家豪將空杯子遞了過去，說：“先給我倒杯酒。”

周家富無奈的拿起酒瓶給他斟滿了。

周家豪嬉皮笑臉道：“你看，我就說你肯定能聽懂。”

眼看周家富就要動嘴，他突然又說道：“好了，說正事。”

周家富硬生生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深沉的說道：“有啥事你說。”

“就是奶奶過壽的事啊，咱倆聊著聊著就吵了起來，跑題了。你還沒有告訴我里面的子丑寅卯呢。”

“大東家（即主事人）是峰龍的爸爸，七伯伯是二東家，廚子我還不知道。”

周家豪說：“廚子？廚子不有你嘛，還請什么，不是白花錢嘛!”

“誰知道！他們愛怎么做，就讓他們做唄”周家富似乎有點失落，“再說了，那么多人，我也顧不過來，要是弄砸了，就不好交代了。”

“你這前半句話，跟你前面與我說的自相矛盾，所以，我覺得這后半句才是實話”

“哎呀，不球管了，睡吧睡吧！”周家富起身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