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修屋頂

　　畢月宿里的舍人——唐尚，來自荊元唐家（荊州元都的簡稱），名門世家。據唐尚說他那偉大的家族祖先是荊州朱雀神的后代，他之所以這么吹也不是沒有理論依據的。唐家的現任大家長是荊州朱雀神的三位近侍官之一，同時也是華府六部之一兵部的尚書，這樣一位厲害的大家長坐鎮，唐尚覺得很有臉。

　　畢月宿里的衣服是金色三足烏的黑外套，沒由來的唐尚不喜歡，甚至可以說討厭，他說那是一堆烏漆麻黑的破布，卻又不得不穿。不穿外套的下場就是被畢月宰內扒光只剩內衣褲丟進黑森林里，這好丟臉好恐怖的好不好，至今沒有一個畢月宿里的舍人挑戰過這位宰內的下的規定。

　　宰內的眼睛不是四通發達的鴿哥通訊網，離開了宰內的監測范圍的唐尚立馬脫了外套。可又怕被倒霉地逮到并被無情地虐待，想了很久唐尚終于想到了，他把黑外套披在肩上，隨穿隨脫。

　　去抓柳氏大頭蟲的照岺看見迎面走來的唐尚，外套照例披在肩上，手臂抱在胸前，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的，感覺像街邊的小混混。

　　照岺就奇怪了，唐家的人都這樣？

　　“喲呵。”唐尚的鼻子仰得只見倆黑鼻孔，亮出嗓門和照岺打了聲招呼。

　　照岺假裝沒聽見，他不想和唐尚說話。

　　看照岺背著籮筐，唐尚問：“你背著大籮筐要去做什么？”

　　照岺走自己的路。

　　唐尚看見他前面的黑色的紙蜻蜓，想起了昨天成惠來三涂家取迷榖枝，還隨口說了它們的用途。

　　“你要去抓柳氏大頭蟲啊。”

　　照岺朝唐尚一眼瞪了過去。唐尚和照岺同歲，并同年進舍人寺，一個竟然已經是上舍人，另一個竟然還是外舍人。照岺一直認為唐尚的上舍人位不是靠真實力得來的，而是靠他們家族的關系。

　　“你別看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不用你多管閑事。”照岺哼了聲并催促唐尚快點離開，該干嘛干嘛去。

　　唐尚覺得照岺變了，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共同的話題，他邊走邊想。突然，一片樹葉pia地砸向他的后腦勺，他捂著有點疼的后腦勺迅速轉身，正好看見照岺在拍手掃灰。

　　“你的外套掉了。”他說。

　　唐尚意外地沒有立刻去撿外套，他靜靜地看著漸行漸遠的照岺，似乎在想著什么事。一只綠色的蜻蜓在他耳邊飛來飛去，他抓過來發現這是只要前往前方不遠處的沼澤地的綠頭蜻蜓。蜻蜓翅膀嗡嗡嗡地作響，唐尚看見已經走遠的照岺又奔了回來。

　　因為綠頭蜻蜓不明原因的誤導，照岺多走了兩個多小時的路才到目的地。面對一片沼澤地，看到原本平靜的沼澤面上擠滿了胡須長長的柳氏大頭蟲，照岺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場面有點嚇人。

　　柳氏大頭蟲條條有成年男子拇指這么粗大，一頭一尾都長有鋒利的牙齒，又長又軟的軀體很靈活，完全具備將捉他們的人的手指咬掉的完美硬件。捉柳氏大頭蟲的關鍵在于沒被咬之前就將它們長長的胡須打上個死結，這樣就能令它們全身僵硬，任你宰割。

　　不知道是照岺的實力變強了還是今年大頭蟲戰斗力直線銳減了，照岺竟然以沒有被咬一口的零代價就抓了滿滿一籮筐的柳氏大頭蟲，簡直……太幸運了。

　　青木府的九寺五監，除了舍人寺是由青木府負責建造，修繕之外，其他的都由華府統一負責。對于這項工作，華府有工部，各種基本功扎實，芒術飽滿的華句氏，建造和修理后的房屋不僅美觀很好用，也……安全。至于舍人寺房屋的修繕和建造工作則是由宰內和舍人負責的。可以毫不客氣地說，就是在大街上隨便抓上一把什么也不懂的路人也強過讓舍人寺的舍人親自動手。

　　對于第一次接觸的新鮮事物每個人都充滿了好奇心，這是一定的。

　　就像我的媽媽一度對懷有好奇心的我充滿了憂慮，而事實上她的這種擔憂也是對的。我曾經對一臺新買回來的鉆石牌電風扇的馬達充滿了興趣，于是三天后電風扇在我手里解體了。

　　修建舍人寺對于舍人來說是第一次，大家新奇興奮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這個舍人想知道這扇屏風用了這種芒術的效果是怎樣，那個舍人認為這樣修理那張凳子會更好，這個和那個舍人喜歡把房屋的格調換成自己喜歡的，所以一切都脫離了原先的軌道。雖然舍人寺在各宿里宰內宰外的補救和阻止下沒被拆咯，但內部真可謂陷阱重重。

　　那是幾年前發生的事了。

　　觜火宿里的東廂房的一根木梁需要更換，需要兩個會劃元身次奏（把木梁笨重的狀態改成輕飄飄的狀態）奏指的舍人，一個換下舊的木梁，一個換上新的木梁。觜火宿里的宰內當時隨便使了兩個看起來比較靠譜且會元身次奏的兩個舍人去做這件事。

　　表面上看起來這是一件不會發生意外的事，但……

　　那兩個舍人當時一個在學如何張放七巧術（空間互換，可以將不同地方的空間互換位置）和一個在學怎樣控制水刻漏（通過操控刻漏的水滴速度，可以停止至多兩人的時間，但不超過五分鐘）。看起來靠譜的兩個人湊在一起不一定就十分靠譜，還有可能變得離譜。七巧術和水刻漏這兩種芒術的奏指正巧都和元身次奏的奏指很相似。所以接下來發生的事真的是不能避免——兩人成功地造就了一根能把底下路過的人突然變不見的神奇木梁，不過他們消失的時間都不超過五分鐘。

　　自此之后，觜火宿里的每個舍人都必須適應從房梁掉下一個人或消失一個人的突發狀況。舍人寺中諸如此類的“巧合錯誤”還有很多……即使得到白虎神親口保證，從舍人寺的上空飛過也難保不會被不明物體擊中，所以經常飛過舍人寺上空的鴿哥的肱二頭肌都很發達。

　　當然，這一切的一切是在簇句寺默許的前提下進行的，簇句寺能提供即使不幸中了連環陷阱也不會被扔去外欄的最基本的基本安全保障。

　　照岺把一籮筐的大頭蟲藏好后出到院子看見幾個舍人正從屋外搬修補屋頂的瓦片，他也趕緊爬上屋頂加入補屋頂的行列。不忙也要裝作很忙的樣子，因為照岺看見叔國齡就站在屋下監工。不過翻身上了屋頂才發現真的很忙——每個人忙著補救已經被眾舍人實驗得千倉百孔的脆弱瓦片。

　　照岺暗暗嘖了幾聲，猜叔國齡肯定沒發現這里是個什么情況，不然他才不相信叔國齡能這么淡定地抱著胳膊監工呢。

　　一聲清脆的破裂聲，又是一塊瓦片“命喪”人手，照岺順著聲音看過去，花晴明正在吱哇亂叫。她齜牙咧嘴地捏著碎成兩半的瓦片，哇了一聲說：“這東西真脆，吧唧一下就碎了。”嘴里還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了什么。

　　每次修屋頂時舍人會事先對自己解借元身奏，一種把人體的實體狀態轉換成元氣狀態的芒術。元氣狀態的人能和萬物相融，能融進一根木頭，一滴水中……由于花晴明和初一路還是外置舍人，所以由叔國齡為他們解借元身奏。

　　要說掌控元氣狀態時候的身體和手中的力度，是個技術活。因為整個身體處于輕若無物，與萬物相融的狀態，稍微不留神就會被融進一根木頭，一滴水中……又或者被風吹走。對于掌控身體，照岺也只能做些上升下降，左移右挪這樣簡單的動作，這還是要在風停的時候，要是來風了指不定把照岺吹哪去了。對于控制力度，照岺基本上能保證瓦片在他手里碎成喀拉碎。

　　以上也是叔國齡對他宿里的舍人的最基本要求。

　　“你這是還不適應元氣狀態，用力沒輕沒重的，瓦片當然會被你捏碎了。”照岺邊說邊調整了下身體的高度，下半身在房頂的瓦片下，上半身在上面，這在花晴明看來就是照岺只剩下上半身在屋頂上恐怖地拖動，就是那種被攔腰斬了的人在向她爬過來。花晴明和初一路對這樣詭異的情景一時沒反應過來，于是當照岺剛走過來時一人一巴掌朝他扇了過去。

　　所以說，力度的掌控很重要的嘛。花晴明和初一路一人一巴掌的力量成功地將照岺扇到了離堂屋屋頂最遠的西南角，那里是拉屎的茅坑。

　　站在院子中央的監工親眼看著照岺手被人扇至高處，然后呈一道不完美的拋物線掉了下去。叔國齡撫了撫額頭，剛才發生的只能被稱為小事情，還不能稱為大狀況，因為真正的狀況要比這個來得慘烈幾百倍。

　　不知道今天當值的舍人有沒有及時清理茅廁？真令人擔憂，叔國齡閑閑地想。

　　過了好一會兒，兩個外置舍人終于從扇了人的事實中緩過來。再瞧瞧自己，也是一只腳在瓦片下面蕩著一只在上面擱著的詭異情景，看著就是缺了條腿。

　　“我們把照岺給扇飛了。”這是初一路第一次對一個無辜的人動粗，他很緊張，很惶恐，一臉嚴肅認真地陳述方才發生的事實，不知道內情的人以為發生不得了的大事。

　　“沒事的，他會自己回來的。而且也沒飛多遠。”花晴明大概估量了下距離，手隨便一指，“就那，看到沒有，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等下一定要和他道歉的。”初一路問。

　　“和他說對不起，非常對不起，然后他就會說‘沒關系’，然后就結束了。”

　　“就這么簡單？”初一路懷疑。

　　花晴明拿起另外一塊新的瓦片，毫不在意地說：“是啦，就這么簡單，不然你以為有多復雜。你沒和別人道過歉嗎？”

　　“才不是第一次。我只是好奇地問問。”

　　過了一會，初一路又一本正經地說：“其實我是想考考你，這下我知道了，原來你知道的和我知道的是一樣的。”

　　花晴明突然盯著初一路，說：“你是在掩飾你不知道怎么向別人道歉的事實嗎？”

　　咔嚓，初一路手里瓦片碎了。

　　她高興地說：“哈哈，被我發現了。”

　　放下手里碎成渣的瓦片，初一路只能威脅花晴明，“如果你和別人說，我就和你絕交。”

　　花晴明兩手叉腰，笑得非常囂張：“哈哈，我不會的。”

　　奎木宿里的后罩房是第一次被修補，問題不大——就瓦檐處的幾片滴水瓦缺了個口，下雨的時候沒有了阻擋雨水全打進了檐口下的木架子和墻根。木頭發霉，墻根長青苔——這一定要處理。

　　今天，隔生被分到了后罩房去處理令木頭發霉，墻根長青苔的罪魁禍首。他輕松地爬上屋頂，把舊件拿下后沒有立即換上新的，而是從口袋掏出根香蕉熟練地撥起香蕉皮，坐在瓦檐邊上兩條腿一蕩一晃的，悠閑得自在。

　　隔生在吃香蕉啊吃香蕉，沒有注意放在身后的兩片新滴水瓦的異常狀況。

　　屋頂的修繕工作在小狀況頻發大狀況有可能會發生的背景下挺順利地進入到尾聲。叔國齡做了這么多次的監工，每次多多少少都會發生些狀況而這次沒有發生，他顯得有些焦慮。越來越暗的天色像一塊被緩緩放下的黑幕，叔國齡突然間希望發生些狀況，以此平復被無由來的恐懼掩埋的心緒。

　　可直到他檢查完每處修補完畢的地方，一切都風平浪靜。

　　或許這次是例外，以后他們能干得更好，我應該更相信他們。他們是未來的希望和美麗的花朵。叔國齡不停地用著兩句話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