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馳隙流年  文/楊知寒

第三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終于回家了。還是那張小書桌,那盞小臺燈。房間里的一切都沒什么變化,只是更整潔了,整潔到缺少生活的痕跡。父母還為我保留著學生時候房間的模樣,但此時,再坐在書桌前面凝神的葉知秋,早不復她的少女時代。

  聽著小蕪和爸媽在廳外歡笑的聲音,我的思緒煩亂起來。安老師告別了我們,為他之后的會議做準備去,臨別時,他答應我不將我的病情告知任何人,雖然他竭力勸說我住進醫院。

  我怎么能住進醫院呢?我還不忍叫我的至親們知曉。我只能坐在這里,感受時間分秒流逝,回想我前半生的所有時光,或甜蜜,或痛苦,最后,我的心底只余下痛苦。

  我不忍心去看手機。正如我不忍心面對自己早已經失去幸福的事實。我還能去欺騙誰呢?我正是一個棄婦。三個整天了,陳木沒有只字片語,若這只是平常的三個日子也好——

  但短短三天里,我已帶著兒子北上,我已被宣布死訊。

  丈夫的不聞不問,讓我終于想要卸下一直以來擔負在身上的堅強。它太沉重了,也太冰冷,耗盡我全身所有力氣來擔負,一旦卸下去,才知我是多么虛弱單薄的一個靈魂。

  我想念他。從沒有一時一刻停止過對他的想念,可我一直以為,我已經得到他,他不是在婚禮上許下過不離不棄的誓言嗎?現在是怎么了,我們是怎么到達這一步的。

  拿起手機,按開通話界面。當我以為自己有理由,有最不可拒絕的理由打給他,要求聽到他聲音的時候,我卻——

  身體里已經有一種慣性,即再度默默放下,默默陷入等待。我已經做不到去對他要求任何了,我已習慣了等待,習慣了被他打擾,并習慣了幻想這便是生活的平穩,它應該是枯燥寂寞的。

  可我撕心裂肺的想念一個人。想念陳木。

  媽媽敲門進來了,我立時轉換表情,做出一副因旅途顛簸才慵懶無神的樣子。媽媽只是望了我一眼,隨即帶上了身后的房門。母子連心,或許她一望便知了。

  媽媽開始蒼老了。我更加沒勇氣仔細端詳她的變化。她已開始蒼老,可為人子女,我卻要離開這世界。背對她坐著,忍住淚水的下落讓我牙關咬緊,痛徹肺腑。

  她坐在床邊,自是一聲嘆息。

  “說吧。發生了什么事。我不會對你爸爸講的。”

  嘴唇開啟,我也放出一聲嘆息。這一聲放松讓那些被關押已久的淚水終于得到釋放。它們靜靜的流下來了,我用手背抹去,一開口才發覺自己也是蒼老的:

  “和陳木有些小口角。小蕪又吵著要旅行,想念家里了,就帶他回來。”

  “什么口角呀?”

  “他堅持要多掙一些錢嘛,也是為了讓我們過得好一點。結果小蕪每天追著我要爸爸。”

  “工作不也是為了家庭服務的?你當初選擇嫁給他,我和你爸爸最不同意就在這兒。做銷售應酬喝酒晚歸難免,四五天不回家也是有的,我們怎么放心你一個人那么遠?”

  我點點頭,安慰母親似的自己勉強笑起來。不敢告訴他們,陳木已多久未歸,更不敢告訴他們,陳木對我和小蕪的生活,已經全無牽掛。他出外掙錢,究竟是不是為養家,我再也不清楚了。

  媽媽走來我身邊,我坐在椅子上自然地投入她懷抱里,被她像孩童時一樣撫著腦袋。

  “別留太久了。不是我們趕你,你和陳木到底還有一生要走,所有家庭到最后其實都是由女人維系的。”

  我不置可否,總以為如果有一天陳木開口說離婚,才一切都結束了。從沒想如果有一日我對他不再這樣仰望,或許他對我的心才狠絕的更快。我當然要維系住這個家庭,盡我所能。

  “放心吧媽媽。我會經營好自己的婚姻。”我說。

  媽媽平靜地微笑,注視她已成長的孩子,在她的注視下我漸漸抬不起頭。安老師也有這樣一雙眼睛,但他依靠的是許多年來閱人的經驗,媽媽則依靠血脈感覺。

  她端詳我:“你生病了嗎?臉色怎么青白得這樣厲害?”

  “您別嚇自己了。路程太久,我是累的。”

  “明天還不好,你可要跟我去醫院瞧瞧。”

  “好了老媽,”我站起來,輕推著她一同向門外走,“快點叫小蕪換衣服吧,安老師這時候可能快到餐廳了。”

  安老師今天晚上提出做東,請我們一家人吃飯。媽媽很感激我在南方可以和曾經的恩師成為鄰居,更感激他們夫妻對我和小蕪的關照。她立刻歡歡喜喜地帶孫子去換衣服準備出門了,我走過客廳,卻見父親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回家到現在,他似乎什么都沒有對我講過,只是點了下頭,只是僵硬地笑了一笑,或者,連笑都沒有。我永遠不會忘記我選擇離開這個家庭,去南方和陳木結婚那一天他的樣子。他是那樣竭力阻止我們的婚姻,竭力到我幾乎怨恨他的程度。

  但現在,別說陳木負心。就是時光境遷,也為人父母的我,心中哪里還有一點恨意。如果有,也成為愧疚了。為著父女之間難以消融的堅冰,幾年了,我都沒有回來過。

  現在,只有我們兩個在客廳里。卻像陌生人一樣面面相覷。他老得比媽媽要厲害。為了打破沉默,也是為了忽視我,他拿起果盤里的一顆核桃,用鉗子夾碎。可他夾不碎了,也許手滑,鉗子夾了個空,核桃滾去地上好遠。

  我也永遠不會忘記小時候這個健壯敏捷的男人為我夾核桃吃的樣子。現在他老了,我愿意照顧他,我愿意贖罪。可當我拾起那顆核桃,想接過他手里的鉗子時,他卻旁落無人的站起來,低著頭向房間走去。

  “爸。”我在他身后低喚。

  他停了一步。這時媽媽帶著穿戴好的小蕪從房間里出來了,爸爸則一側身進了房間,門也關上。媽媽催促我快去出門,她們都準備好——

  “爸爸不去嗎?”我問。

  “你走以后,他就很少出門去了。人越老越怪,不要理他。”媽媽拽著我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拉扯著小蕪。

  “那,我們把飯菜打包帶回來給外公吃。”小蕪天真地望著我。

  “小蕪真乖,小蕪真孝順。”媽媽把小蕪抱起來,親了又親。兩人已在門外了。

  我又回頭望了一眼,爸爸的房門依舊閉著。我不知道此生他還會否原諒這個女兒,此生,我還有沒有機會得到他的原諒。

  每個月一號,我會收到陳木打款給我母子的信息。是他全部工資的三分之二,我和小蕪根本花銷不了,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銀行存款積少成多,丈夫的言語則越來越減。他只是百忙之中寥寥問候:

  “你和小蕪都好嗎?空閑再給你電話。”

  空閑?他從未空閑過。嫁給陳木之前,不是不知道他的工作性質,但他超乎常態的忙碌卻是這一年里才開始的。我想他也很清楚,這個家庭并不急需他嘔心瀝血來供養,我和孩子需要的不再是錢,只是一個丈夫和一個父親。但他心照不宣。

  我也已經習慣。拭掉眼角經常垂著的一滴淚水,今天是個好天氣。我不能再辜負孩子的期許,昨晚已在他睡前親吻著,告訴他:

  “如果明天是個好天氣,媽媽會帶你去濕地里看鶴。媽媽小的時候也是你的外公外婆帶我去的,聽說現在那里很熱鬧。你乖乖睡覺,保存體力。”

  小蕪歡呼一聲,我告訴他不要吵鬧,外公外婆上了歲數都已睡熟。當媽媽提出要和爸爸陪著我們一起帶小蕪去的時候,考慮他們的身體和時間,我也沒有答應。父母還未退休,他們仍有朝九晚五的工作,不像我,已經無事慣了。

  于是,我帶著小蕪在清早上了旅游巴士,跟隨一支許多陌生人組成的隊伍,由導游帶領出外游玩一天。雖然這是我的故鄉,畢竟也時過境遷了,此刻的我們,更像兩個旅客的模樣。

  走進濕地,一片片豐茂的草綠色,蘆葦蕩在淺淺的池塘里,聽聞鳥語風聲,天格外湛藍。小蕪自幼長在南方,見慣了小橋流水,還不知道人間有這樣廣闊的天地。他在長滿細小野花的草地上撒歡兒跑著,屬于孩子銀鈴般的笑聲讓我感到幸福。孩子的天性是需要游戲,需要自然的。身為父母,我們是多么愧疚呀。

  “小蕪,慢一點跑!導游姐姐在叫我們過去呢,丹頂鶴要放飛咯!”我笑著向兒子招手,他手里攥著統一發放的小紅帽子,又一陣風似的跑來。

  我將兒子攬在懷里,聽著導游講解丹頂鶴的習性,這片濕地的歷史。仔細回想,年幼時和小蕪一樣,也是聽過這些的。但小蕪不喜歡站在原地聽講解,他很快就掙脫了我的手,去和附近的小朋友奔跑打滾了。

  我站在人群里一面聽,一面留意著小蕪的行動。在秋日的好風好水里,接受自然的沐浴,我好像也就成為一個健康的人。我不知道疾病下一次發作是何時,也就想當然的認為在不發作的時候,全然不必考慮它。

  我只要小蕪快樂的活下去。他可以沒有我,但這世界上一定要有人愛他,像我一樣的愛他。這個人很可能不是他的親生父親了,也許我要將孩子托付給我的父母,可他們又分明老去——

  不去想了。小蕪回頭望我,我踮起腳朝他揮手笑著。

  濕地里進來另一隊人,他們神色匆匆,并無游玩的閑情。為首的是一個男子,他戴著壓的低低的鴨舌帽,身后一個追隨他的曼妙女子不時與他談話,看起來更像是匯報。直到他選定了一個位置,放目望去,是見著了我們這一群游客。

  他身后的隊伍紛紛放下肩上扛帶的機器。訓練有素的安排布置起來。我們這一群里也開始私語,聽旁邊的人說,這是電視臺的采訪,大概又是某檔旅游節目,主持人十分眼熟,很快有人眼尖的認出他是誰。

  男子摘下鴨舌帽,接過女人遞來的礦泉水,斯文地喝起來。一切很快布置妥停,他卻突然焦躁,像想起什么遺忘的事,四下尋找不見。他眼神的流轉劃過我的方向——

  僅僅是一瞬。我可以認出他。準確的叫出他的名。

  哪怕他很快轉頭離開,僅僅一瞬就足夠了。

  我確認他是誰。

  季云生在打電話,很容易就可以聽見他暴躁起來的聲音傳在曠遠里:

  “飛飛怎么還沒到?說好了上午十點我們去接孩子,你們說要晚一點可以自己過來的。現在我們整個團隊都到齊了,你說,要我們等你多久才把孩子帶過來?”

  他暴躁的聲音與平日里電波中細膩溫存的男聲反差鮮明。我才想起他的性格根本是反復無常的,六年前是這樣,六年后恐怕還是本性難移吧。我低眉笑笑,不預備與他交集了。

  “季老師,對方怎么說?”

  他身邊的女孩子好像是其助理。年齡并不大,著一身淺粉色運動服,面龐清新姣好,一個馬尾扎在腦后,卻還戴了可愛的卡通發夾。

  季云生接過他人遞上的話筒,面有慍色站在未開機的鏡頭前面:

  “沒有時間等他們。和小朋友互動的環節取消掉吧。”

  “可是總監說這一期是親子主題。。。”

  “笑話,又不是我的孩子,做戲給誰看。”季云生不置可否,他已示意攝像準備。

  女孩子退下去,他身邊的人群卻涌上來,導游索性帶著大家過去圍觀,當做是新增的景點。我站在人群的最外層,正想帶著小蕪去附近轉轉,猛一回頭,小蕪不知何時已不在我視線。

  “小蕪!小蕪!”我驚慌失措地狂喊。

  但人群里突然傳出笑聲。笑得最響亮的當然是季云生。他像發現了什么寶貝,人群也發出鼓勵的叫好。我走近一看,人群最中央鏡頭前的位置,竟然站著我的兒子小蕪。他完全不知大人在進行的工作,只當是一種游戲。他對著鏡頭圓滾滾的玻璃講話:

  “我叫小蕪,我的家在杭州市江干區下沙街道盛泰廣場五單元三零二室。我上幼兒園小白兔班,老師說我熱愛勞動,等我和媽媽回去以后再去幼兒園會給我果凍獎勵。我的媽媽很笨,我的爸爸很聰明,我當然也很聰明。。。”

  連我自己都被他自說自話的表演逗笑了。季云生已經暗示攝像開機了,他蹲在小蕪身邊,像個和藹友善的大朋友,親切地:

  “小蕪,你對著這個話筒講話要更清楚哦。今天是你第一次來看鶴嗎?”

  “嗯。可媽媽不是第一次來。”

  “媽媽今天也來了嗎?”他的目光又向人群掃去。

  我擔憂的見面就要發生,真希望小蕪不要出賣我將他的媽媽供認出來,但這又怎么是出賣呢。小孩子并不知道大人的恩怨。我打算躲一躲,躬下身轉身離開——

  “媽媽,我發現你啦!”小蕪向著我的位置歡笑。

  不期然面前的人墻重重散了。讓出一條令我倆面面相覷的道路。季云生的目光如離弦之箭,他放下話筒,像遇見天外奇跡一樣緩緩站起來與我相對。

  可我不知說什么好。相對無言,面前沒了阻礙,遠的是心腸。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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