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07

周家豪放下酒杯，打了個響指道：“嘟，的一聲，他直接給掛了！”

周家富瞬間樂的跟油鍋里的麻花一樣，笑的前仰后合。但當他笑完后，內心卻更加壓抑了，屋里靜悄悄的，劉巧兒坐在床上一直在靜靜地聆聽他們倆兄弟的話語，她害怕打擾到他們，她知道周家富和周家豪從小就生活在她很難想象的環境中，后來又多年未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她不想打破此刻屋里已經形成的氛圍，所以從開始到現在沒有插一句話。

整個屋子就仿佛是被時間定格了，沉默，看不到邊的沉默。

許久，周家富拿起酒杯說：“來！”

喝完了這杯酒，瓶中已經滴酒不剩，周家富轉頭對劉巧兒說道：“老婆，你出去買瓶酒吧。”

周家豪連忙阻攔道：“大哥，算了，太晚了。這酒我們明天接著喝也行嘛。”

劉巧兒說：“沒事，出門右拐就有個超市，你們等著。”

“嫂子，”周家豪暈暈乎乎的站起來，卻一不小心踢翻了放在腳下的凳子。

“哎呀，你坐下，你就別管了，”周家富一把將他按在了床上，然后從兜里掏出了一些錢遞給了劉巧兒。

劉巧兒從衣架上取下一件棉襖，披在身上就出去了。

“家豪，你跟哥好好說道說道，那幾年你是怎么過來的。”周家富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周家豪轉頭看著周家富的眼睛，說：“你，真的想，想知道？”

周家富點了點頭，眼神中散發出不容置疑的光芒。

周家豪一把推開了周家富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說：“好，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

他往后挪了挪，靠在了被子上，便開始回憶：“當年，你跟著父親和母親去了西寧，我姐去了高中，住校。我呢，有些情況你還是知道的，我不想住在奶奶家里，因為那種感覺讓我心痛，我不想讓寄人籬下的情緒充斥著我，所以我堅持要一個人住在自己家里，就只是在奶奶家吃個飯。但是，我想說，如果你們當初把糧食和煤炭放在家里，我絕對連吃飯都可以自己解決。那時候我剛上初一，每天早晨五點起床，翻過那兩座大山，去上課。中午就吃前一天晚上從奶奶家拿的倆硬饅頭，連口水都沒有，就那么啃，直到把那倆饅頭啃完為止。不過，要是現在，沒有一口水，絕對吃不下去。”

“晚上又原路返回，翻過那兩座大山，回到家時都能看到月亮，在奶奶那兒吃過晚飯，我主動把鍋刷了后，就去地窖里拿上三個饅頭提前裝在書包里，然后回自己家，寫作業，看書。當時，家里也沒有給我留個電視什么的，我除了看書就是躺在院子里看星星，我很感謝那段時間，因為從那時候起，我喜歡上了看書。”

“看書？”

“恩，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你是在疑惑我哪兒來那么多書。學校從我們那一屆開始，就在每個班都安裝了書柜，每個星期都可以去總圖書室更換，那時候所有老師都喜歡我，特別是班主任王老師，她便把書柜的鑰匙交給我保管，所以我才能在咱們那個窮山溝里找到了不一樣的世界。這是夏天，一切都還好說，只要不是餓著肚子，特別是在我從書中看到有內在和外表這兩個東西后，我那青春期特有的蠢蠢欲動的虛榮心，就被我徹底摧毀在了搖籃里。我不怕同學們笑話我穿的破破爛爛，也不怕他們笑話我吃的不好。我雖然穿的破，但是我洗的比誰都干凈，我吃的不好，但是我的學習成績卻永遠讓他們遙不可及，我用我自己的努力，贏得了大家對我從心底的尊敬。”

這時劉巧兒從外面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瓶酒，還提著一只黑色的塑料袋。

“我買了幾個小吃，”劉巧兒對周家富露出幾顆白牙笑道。

“敗家娘們兒！”周家富將酒打開，放在了火爐上。

劉巧兒機靈的做了個鬼臉，便跳上了床。

“家豪，你別停下，有啥心里話，都跟大哥說一說，說出來就好多了。”

周家豪端起酒瓶，就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周家富一把奪了過來，罵道：“干啥你，一個大男人，你有點出息行不行。”

周家豪醉笑道：“我跟你說，我要是不喝這酒，這話就是爛在我肚子里，誰也別想知道。”

“那你總得等它熱一下再喝嘛，你說哪有你這樣喝酒的。”

“剛才，說道哪兒來著？”周家豪拍了拍腦袋，繼續說：“哦，對，我想起來了，咱們說完了夏天，現在該說冬天了。這一到冬天，我的苦日子就來了，首先，我跟你說，這班里早上,得每人輪流負責在大家來之前將火爐升起來，我是班長，得起帶頭領導作用，所以要是遇到我值日呢，為了能夠完成任務，我四點半就得起床，一個人深更半夜的在那荒山野嶺里瞎跑，剛開始的時候特別害怕經過楊家墳場，你想啊，那么多死人埋在那里，周圍又是原始森林，夜貓、狐貍啥的，還時不時的竄出來，能把人嚇得夠嗆。不過這種情況在后來得到了緩解，這跟我有一次被墳場中一根木樁子給絆倒，直接趴在了一個剛埋起不久的新墳上有著直接關系。”

“你給我倒點茶”他指了指火爐上的茶杯，繼續道：“咱們這地方，你知道的，到了冬天就連狗都凍得受不了，一個勁兒的在原地跳。那時候，你們不在家里，也不問問我有沒有過冬的衣物和鞋子。衣服還好說，但是鞋子呢？我一年四季就只有那一雙破布鞋，就我們村上那幾個跟我同一級的從家里到學校要走兩個小時，可你知道我為什么每次都只用一個小時嗎？因為我冷，我是一刻也不停地跑完那兩座大山的，這要是遇上了大雪天，鞋子很容易就濕了，腳就更受不了，不過我想了個辦法。我跟奶奶要了一快錢，買了一個打火機，在經過楊家灣的時候，我就去人家的打麥場上偷一點油菜花稈，隨身拿著，等到腳實在受不了了，我就點燃一部分偷來的油菜花稈，把鞋子脫下來，烘的暖暖的，同時也把腳烤的熱乎乎的，繼續上路。但是，雪地里熱量散發得快，過不了幾分鐘，腳會更冷，我就一路這樣點火過去，直到學校。”

“等到我上初二的時候，阿棟也從小學升學到了初中，他爸爸和媽媽也把他留守在了他爺爺家。你知道，那糊涂小子，脾氣比我還倔強，他那里肯和他爺爺奶奶好好吃一頓飯，甚至好好說一句話，心里一不爽就往我那兒跑。久而久之，他就跟我住在了一起，每天晚上在他爺爺家吃過飯，就來給我作伴。他有自行車，所以自從上了初二我就沒有必要再起那么早了，從以前的五點推遲到了六點，路上我們換著帶對方，就這樣一直到我離開初中。”

周家富將茶水遞給了他，他幾口就將茶杯中的茶水喝了下去，然后說：“我想上個廁所，你帶我下去。”

周家富爽快的說：“下什么下，黑燈瞎火的，你就在外面垃圾桶里尿了，早上我去倒掉就是了。”

“不行！”周家豪搖了搖手。

這時劉巧兒突然開口，對他說：“家豪，外面樓梯本來就是中空的，晚上走在上面發出的聲響特別大，二樓有意見，常常在房東太太耳朵邊說閑話，我和你哥這才晚上不下去的。”

“哪個王八羔子，我還就不信這個邪了。我這就去走走，看哪個有本事出來敢給我指三道四，我弄死他我！”周家豪的倔脾氣一下就上來了。

周家富見熬不過他這個弟弟，便帶他到了樓下廁所了，從三樓到一樓，周家豪似乎是故意的，他每踩一下樓梯，周家富心里就咯噔一下，好不容易才從三樓下到一樓。周家豪上完廁所，習慣性的就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看時間，可這一看不要緊，他迷迷糊糊的只聽“哐當”一聲，手里的手機就不見了，他隨口就罵道：“日，還真他媽的不讓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