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記憶中的那場大火

　　林海的內心平靜的像一張白紙。他絲毫沒有受到帥子這種反應的影響，完全的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既然心意已決，那么這些話就一定要說出口。

　　時光退回到了兩年前。那天中午，林海像往常一樣回到家里吃午飯。高三的時間特別緊，中午回家吃頓飯也成了一種奢侈。為了不耽誤上學的時間，林海的母親早早的就為林海準備好了飯菜。就像以往那些緊張和燥熱的中午一樣，推開門，林海就看見那一桌豐盛可口的飯菜。

　　可是這天母親卻不像往日那樣在飯桌旁等著自己。林海打開母親臥室的房門，看見母親躺在床上。原來母親生病了，發燒和過度勞累使母親看起來十分虛弱。林海的母親是一名醫生，平時工作十分繁忙。由于最近忙起來沒怎么注意，這幾天突然發起燒來，而且昨天晚上值了一晚上的夜班，整個人變得憔悴不堪。但是她還是忍著身體上的不適為林海準備了一頓午飯，她一心想著林海學業繁重，營養一定要跟上……但是沒想到自己卻累倒了。

　　看著生病的母親，林海心里面十分難過。他給父親打電話，想著等自己吃完飯走后，讓父親回來照看母親。但是那天中午父親有事回不來，這下林海就犯了愁。父親在掛電話的時候還在叮囑林海說，“給你媽媽找些藥，吃完藥讓她好好休息休息，我辦完事就回去。”

　　由于母親這個職業的關系，林海從小就對藥物十分熟悉。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感冒發燒該吃什么藥，腸胃難受又該吃什么藥，所以讓他給母親找些退燒藥來吃，根本不在話下。

　　母親吃完了藥，就催促林海快去吃飯，吃完飯快去上學。林海獨自坐在飯桌旁，面對著這一桌子的飯菜久久凝神，他想到母親生病了還給自己做了這么多好吃的，而自己能給母親做些什么呢？林海邊吃邊想，突然他靈機一動，想到為母親熬一碗粥。“既然母親吃不下飯，我就給她熬碗粥吧！”有了這個想法后，林海就加快了吃飯的速度，完了，他又加快速度打火添水，給母親熬粥。

　　這碗粥林海可是做的手忙腳亂，不是因為他不會做，而是因為時間不是太充足。林海可謂是忙的七上八下，眼看著上學的時間就要到了，他心里十分著急。不過林海心里著急是著急，他也在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把這碗粥給母親熬好。

　　就在將要遲到的節骨眼上，林海將這碗粥端到了母親的臥室里。林海清楚的記得那一刻母親望著自己的眼神，眼神中的慈愛與感動令林海渾身充滿了力量。“我們家小海長大了。”母親拍了拍林海的頭，“快去學校吧，媽媽待會兒一定把粥喝了。”

　　就這樣，林海離開了家。走在路上，林海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一想到今天為母親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內心就激動萬分。他恨不得馬上就到學校，馬上就投入到那片毫無邊際的“題海”當中，因為現在他全身上下充滿了勁兒。

　　但是，令林海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關掉火后，煤氣罐卻忘了擰上……

　　這是件多么要命的事情！可是當時的林海完全沒有想到這件事，也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相反，這個下午他一直沉浸在一種莫名的喜悅之中。

　　這種喜悅之情一直延續到下午放學。林海剛拐進胡同，就發現天上冒著一股濃煙，就像有一個大號的煙囪在拼命的往外排煙一樣。不過，林海心里清楚，自己家周圍根本沒有煙囪，這可能是誰家著火了。“誰的家呢？”林海還在猜想，天真無知的他沒有想到著火的可能是自己的家。

　　眼看著離散發濃煙的地點越來越近，越往前走，林海就越覺得不對勁，一種強烈的預感朝他襲來。林海突然變得害怕起來，因為他想到了那個可怕的可能。林海一陣哆嗦，馬上終止了自己的這種想法，同時朝前跑了起來。

　　穿過前面那條窄街，就能看到自己家的房子。林海一口氣就跑到了街的那頭，一抬頭，他便傻了眼。只見前面那棟房子的上空濃煙滾滾，房子被燒得面目全非，從大門和窗口中還能隱隱看到一絲絲火光……見此情景，林海頓時頭腦一片空白，著火的是自己的家！也是在同一時刻，林海突然間回過了神，他想到中午走的時候母親還在房間里睡覺……“媽媽！”林海不顧一切的往前沖去，不顧一切的大叫起來……

　　在場的街坊鄰居拉住了瘋了一般的林海，林海看著他們的表情和眼神，立馬明白出事了。

　　于是他變得更加狂躁，拼命的掙脫街坊鄰居們攔阻的手。

　　“李姨，你有沒有見到我媽？”“小叔，我媽是不是不在里面，她現在在哪兒？”“張伯伯，你不會說假話，我媽人現在在哪兒啊？”……

　　面對林海聲嘶力竭的詢問，所有人在搖頭。見此情景，林海整顆心都涼了。他幾個小時前還在家里見到母親，而且還為母親熬了一碗粥，現在怎么就……林海無法相信在自己離家的短短幾個小時中家里就發生了火災，見沒有人回答他，他就朝著周圍大聲喊叫，“媽——媽——”

　　“別喊了！你媽早被燒死在里面了！”不知是誰朝著林海說了這句話，林海聽見后，便停止了大喊大叫。他愣愣的看著眼前的大火，然后再愣愣的看向周圍的人群，只見每個人的眼球里都閃耀著火光，額頭，臉頰也比平時要紅得多。在這明晃晃的火光之中，林海看見父親跪倒在人群的前面，他雙手抱頭，不時地抬頭看看大火，不時地把頭沉沉的磕在地上；林海還看見，人們在旁邊議論紛紛，指指點點，火光使他們的面目變得猙獰，他們就像一個個縱火者在觀看自己的“作品”；消防車在人們的吵鬧聲中從胡同里駛來，車剛停下，一個消防員就從車里跳下來，粗大的消防管對著大火不停的噴射；隨著時間的流逝，火光在一點點的暗下去，人們眼中的“火球”變小了，額頭，臉頰上的紅光也在逐漸散去……林海呆呆的看著這一切，早已淚流滿面……

　　這場大火燃燒了足足三個小時，直到晚上才被消防員撲滅。期間林海有許多次沖進去的打算，但是都被周圍的大人給攔住了。林海的心情一直是壓抑的，在這三個小時里他經受了許多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和折磨，他的心被無情的捶打捶打再捶打，等到他筋疲力盡了，又出現一個意外讓他重新燃起希望，再然后又是死寂般的漫長等待，再度把他帶到痛苦的邊緣……

　　長時間的等待使林海的神經變得麻木，他的神智也開始變得有些不清晰。大火熄滅后，搜救工作立即展開。在恍惚中，林海看到父親隨一群人沖進了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房子里，過了很久，他們抬著一具燒焦的尸體走了出來。父親走在最后，而且被人攙扶著。當人們抬著那具燒焦的尸體打林海身邊經過時，旁邊的一位大人一把將林海拉到自己的懷里，并且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小海，別看。”

　　在聽到“小海”這個名字時，林海瞬間絕了堤。母親之前一直“小海，小海”的叫自己，就在今天中午她還對自己說，“我們家小海長大了。”就是母親的這句話，不知讓林海有多自豪！林海把眼前的那雙大手甩開，看到從白布下面露出一只焦炭般的手，他愣住了——那是母親的手嗎？

　　直到尸體慢慢的被人們抬走，抬進早就到來的救護車上時，林海才從麻木的神經中掙脫出來，他開始慢慢意識到，被抬走的是自己的母親。在神智清醒過來的那一刻，林海掙脫了眼前的那雙手，以及周圍的無數雙手，徑直朝救護車奔去。車開走了，他仍不罷休，一直追趕，直到再也跑不動，累倒在了路邊……

　　這天晚上，林海被姑媽帶回了家。快到天明的時候，父親回來了，一進門，就怒氣沖沖喊道，“林海，你給我出來！”

　　此時林海剛剛進入淺睡的狀態，一晚上他都在沉浸在悲慟之中，這會兒剛有了睡意。但當他聽到父親的呼喊，立馬便從房間了跑了出來。

　　“爸……”林海還沒站穩，便“啪”得一聲挨下父親一記沉重的耳光。林海顯然還沒從恍惚中蘇醒，突然間挨了這一巴掌，重心不穩，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碰的桌子椅子一陣響。“爸……”

　　在一旁的顯然也是一宿未眠的姑媽對父親的這一舉動感到憤怒和不解，“你瘋了，干嘛打孩子！”

　　姑媽把林海從地上扶了起來，對林海的父親怒目而視。雖然這個男人剛剛失去了妻子，但是眼前的這個孩子同樣也剛剛失去了母親！

　　“我干嘛打他？這個孽障把他的母親害死了，我不打他打誰！就跟你說吧，我今天就要打死他！”父親異常激動，一夜未眠再加上情緒激動使得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往外凸出。

　　“你胡說什么啊，著火跟小海有啥關系？”姑媽一邊攔阻暴躁沖動的父親，一邊朝林海望了望，似乎在用眼神詢問林海“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林海對自己的過錯根本是毫無所知，他甚至對父親這樣的舉動，這樣的話語感到委屈，眼淚在眼眶直打轉。

　　“事故鑒定科的吳警官給我打電話了，說這次大火是因為煤氣罐泄露造成的。昨天下午我跟他媽打過電話，說他用煤氣火給她熬了一碗粥。你說，是不是你沒關煤氣就上學去了？”父親怒氣沖沖，指著林海要他當場說個明白。

　　聽完父親的話，林海瞬間就蒙了，整個腦袋都在“嗡嗡”作響，那感覺，就像一瞬間天就塌了下來。他回憶著昨天為母親熬完粥后的每一個細節，唯獨想不起來關煤氣這事。他確實是忘關煤氣了，那時他沉浸在熬完粥的喜悅以及上學將要遲到的緊張感中，沒想到關煤氣……“啊——天吶——”林海發出一陣痛苦的叫聲，便深深的跪倒在了父親面前……

　　從此以后，父親再也沒有好好地跟林海說過一次話，他始終認為是林海害死了他的母親，他無法原諒這個粗心大意，殺死自己母親的孩子。他和林海的母親是那么的相愛，每個人都深深的愛著彼此。所以在失去摯愛之后，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無法從這個悲劇中走出來，他混沌度日，酗酒為生，整個人瞬間就被這場意外變故擊垮了……

　　林海也深受這次變故的影響。那時他恰逢高三，這個變故給他的“高三之戰”造成了相當大的沖擊。本來他的成績一直很穩定，考上重點大學不成問題，但是自從出了這場變故，他的心理防線也被擊垮了。高三的最后那段時間他過得糟糕透頂，最后還是靠著當初的那點兒底子，考上了北方一所普通的學校……

　　說到這里，林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望了望窗外濃重的夜色，也望了望帥子那雙眉頭緊鎖，心事重重的眼睛，忽然間話鋒一轉，故作輕松的說道，“不過，從今年開始，我和父親之間的關系緩和了許多，起碼我們之間說話了，在以前，他是不愿跟我說話的。”

　　帥子抬起頭，恰巧與林海的眼神交接。在林海那雙深邃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林海承受的苦難，以及他那個不堪回首的過去。“林海，我沒想你竟然是如此的不幸，不過你的堅強是很令我佩服的！”

　　林海微微一笑，說這沒什么，然后跟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臉又變得愁苦起來，“這兩年來他過得很不好，失去了母親之后他就跟丟了魂一樣。我想跟他道個歉，無論他原不原諒我，我都想讓我們的關系變得好一點……但是，我一直開了口。”

　　帥子再次被林海真摯的情感打動，他拍了拍林海的肩膀，對林海說，“勇敢點，明天就跟你父親道歉，他一定會原諒你的。”

　　窗外那些星星點點的燈光，就像多年前那場大火的殘余。為了不讓它繼續蔓延，給他和父親帶來不必要的傷害，林海決定將它熄滅，讓這場大火永遠的消失，永遠的埋藏在記憶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