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認為,軍訓是學校時光里少有的美好。開始是咬牙的堅持,與烈日驕陽對抗,遇到有方言的教官,還要努力的憋著笑,盡力去適應,而到最后最難舍的卻是這樣有著一口方言和黝黑的皮膚的假裝嚴肅的可愛人兒。
大概因為是男生的緣故,總是很喜歡這種有挑戰性的事情,對某些人來說,軍訓確實是一種有挑戰性的事情,你要為此付出汗水,付出堅持,付出耐力,更重要的是要付出你原本白白凈凈地容顏。尤其是最后這一條,是大多女生都難以接受的。
所以每次在隊伍解散的時候,都會看見成群結隊的女生往有陰涼的地方跑去,邊跑邊撒嬌道:“哎呦,我的臉啊,實在是受不了了。”
我心想,受不了也得受著,就該讓你們這些嬌生慣養的女生們受點罪。我常常無所謂地在解散之后就坐在操場中央撿石子玩,此時的大嗲小嗲早就棄我遠去了,奶奶地,早上吃飯的時候還粘著我給他們買小籠包來著。
我玩石子也玩得很心不在焉,今天是軍訓的第三天,第一天排隊伍的時候自然讓我站在了第一排成為了全班的基準兵,而我那個至今還不知名的她站在了我的后邊,她并不是全班女生之中最高的,卻也差不分毫,我以為是那個蒜頭鼻子的教官把她當成了男生,才讓她站在第一列的。
結果,還真如我所料,今天上午教官心情不好,然后就拿我們開涮。多半是因為我們班的齊步走不如隔壁班的走得好,而隔壁班得教官又偏偏如此愛于表現,三番五次地帶著他們班的大部隊從我們眼前飄過,并且每每飄到適當的時候會喊出一句又響亮又得瑟的口號:“一二三四”!
蒜頭教官哪能受的了這赤裸裸的挑釁,偏偏如此陽剛之人帶的盡是一群柔弱女子的隊伍,光在這陣勢上,就輸掉了。真是恨鐵不成鋼,想哭不能哭。于是把眼淚全都憋成了怨氣,然后就把這股怨氣發泄在這股怨氣之源上。
蒜頭教官半瞇著眼睛,突然伸出手指了指我說:“你,出來給我走一圈,咱們現在一個一個地走,叫你們不好好走。”
我剛要出列,那蒜頭鼻子又說:“哎,哎,不是你,是你后面的那小子,你走得還行。”
聽到這話,我先松了口氣,頓時又憋了口氣,他說我后面的那小子?那個小子,不是那個她嗎?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走出了列,于是她孤零零地站在了我們的對面,陽光正迎著她的眼睛直直地刺了過去,她的表情平和,微瞇著眼睛,像是在微笑。可是沒有人為她辯解剛剛教官叫她小子。
此刻所有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我能感覺出這些目光給她的重量讓她微微有點緊張。以至于教官在喊出齊步走時,她略有些遲疑結果沒跟上教官的口號。
“停!”教官一口令下,讓她有點慌亂,連忙停下要邁出去的右腳,尷尬地立在原地,依舊面對著我們幾十雙無所謂的目光,她后來告訴我說,那一刻你們所有人的目光遠遠超過了那耀眼的大太陽,如果當時我不小心就懈怠了,我肯定就死在了你們的目光下。
偏偏最無謂的,就可能成為了最傷人的。
教官又讓她向左轉,側身對著我們。她今天穿的是一件肥大的格子襯衫和肥大的牛仔褲,她轉過神身的時候,正好有一陣小風吹過,把她頭頂上的那幾根頭發吹的來回搖晃了一會,而風走過,我卻覺得她在這恍惚之間變得單薄了,她不胖,她一點都不胖,這時候我想,如果她此刻是長發披肩,連衣白裙的話,一定是最好看的姑娘。
“齊步走!“教官又一聲令下。
這回她走得比剛剛順暢多了,但對于教官來說,她多余的是隨性,而偏偏我就愛這樣的自然,可惜我并不是當時的主宰者。
看她走得如此的糟,教官就越是氣惱,任憑她走得離我們遠了,都沒有去喊她立定。我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竟然有些害怕,還怕她就此輕易地消失了,而我還來不及問她的名字,我也沒有告訴她我的名字,盡管我不確定她希望不希望知道。
而周圍已經有人禁不住地笑了,是竊笑,也像嘲笑,我特地回頭瞅了一眼她們,無奈她們卻誤以為我在贊同她們的做法,越發地放肆了。如果不是礙于某些事情,我肯定就破口大罵了。后來我還在想,我當時到底是礙于什么事情才讓我作出這么一個沉默的決定的。
小楊說我有時候就是太過矜持。以前我從來都不知道身為大老爺們的我還懂得矜持。以前在追楊倩的時候為我可沒發現。或許,我的第一次的矜持就始于沒有為她講出一句臟話來,從此,我的人生標簽中就多了一個矜持。
慶幸她還是走回來了,她的表情隨著她隨性的步伐漸漸投入了我的視線,我想我是在微笑著迎接她的,但卻被周遭的嬉笑聲給湮滅了,她的表情不再是平和的了,卻像是被什么碾過了一樣,
變的很不自然,但她依舊努力微笑著,即使她不知道她現在的表情是多么地讓她為難。
“立定!“教官一聲厲下,帽遮下的目光犀利,或許他還不懂要給這個女生半點溫柔。
”你小子走步怎么跟個女生似的,你的陽剛之氣呢?真給我們爺們丟臉!”
果然,他不懂要給這個女生半點溫柔,因為他一直都沒把她當過女生。
這句話之后,惹出來的是更多的嬉笑聲,有人甚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帶著女生獨有的嗓音,讓我實在是受不了,我第一次覺得女生的笑聲是噪音,像蒼蠅一樣煩人。
終于人群中傳出了一句替她辯解的話:“教官,她就是個女生啊,你叫她怎么有陽剛之氣啊?”
但這句話好像并沒有讓她脫離尷尬,反而讓她更加無地自容,因為此時的笑聲更大了,甚至連那個教官也跟著笑了起來,他一笑,更加突出了他的蒜頭鼻子,那么突兀,真惡心。
她說她那時候就是個小丑,小丑是干什么的啊,不就是負責出丑逗別人笑的嗎,既然大家都這么開心,她覺得也沒什么了,不過都是一笑而過的事情,笑過了,也就過去了。她說沒覺得難過,真的。
但我明明看到與我擦肩而過的她,眼里泛著與空氣不符的光。
讓我很不解的是,最后那個教官沒有跟他她道歉,反而大言不慚地說了句:“她那個樣子,也不怪我嘛。”
靠,不怪你,難道怪你大爺啊。我在心里罵道。
后來就解散了,而現在的我就坐在滿是陽光的操場上,回想著剛才發生的這一切,我真替她感到不平,可我也實在沒有法子,不是我不想為她出頭,我只是缺一個能為她出頭的身份。我依舊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我還在用目光搜尋著她。
她定是躲在哪個角落里哭去了。我覺得她并不如外表看起來那么堅強。
就在我盡力尋找的時候,我的一個不經意的余光卻掃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沒有躲到哪個角落里,原來她也喜歡有陽光灑滿的地方,更巧的是,她也有跟我同樣的愛好,撿石子,再使勁地拋出去。
但我們的距離還是很遠的,我想辦法往她拋石子的方向湊了湊,然后伺機讓她的石子砸中我,這樣我們便又有了對話的機會。
可惜,這都只是我的心理活動,不知為何,我覺得此刻的她是最適合獨自一人的,不說話,也沒有人陪伴,或許這是給她的最好的愈合方式。換作是誰,都會對剛剛發生的事心有余悸,更何況,她只是個未經世俗的女孩子。
又或許,這一切都是我的矜持在作祟吧。
我數著她一共拋了十次石子,其中最遠的一次是扔出了跑道之外。我真想她拋的是磚頭,而在跑道之外站著的是那個蒜頭鼻子。
但那天,坐在陽光下的她,從來都是寬容的。
軍訓的第六天發了校服。那校服依舊是傳統的黑白配,又肥又大的,根本顯示不出那些女生的窈窕身形來,但對我這個大大咧咧的男生來說,穿上它,又頓時帥氣了不少。我雙手掐著腰看在我眼前糾結的大嗲和小伙伴嗲,這肥大的校服穿在他們身上真是更加突出了校服的特點,又肥又大。
我無心去笑話他們,只是輕拍著他倆的肩膀,叫他們節哀,說習慣就好。
大嗲使勁拽著褲子往上提了提,說:“沒事兒,哥穿什么都依舊風流倜儻。”
我像他豎起了大拇指說:“哥,你有這個想法我覺得很欣慰啊。”
小嗲在一旁符合道:“就是,就是,我也一樣。”
我笑了一下,心想他們怎么就不是女生呢,這樣的話也很可愛的。
正說著忽看見從老遠走過來的她,盡管操場上的人都穿著同樣的校服,但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她來,她同樣裹著不符合身形的校服,長長的袖子覆蓋住了她的手,而褲子又直接蓋過她的綠色運動鞋,觸碰到了地面。她搖搖晃晃地向我們這邊走來,而目光飄忽不定,像個孩子一樣,有點羞澀。
我內心正糾結著等她走到我身邊時要不要跟打個招呼,而大嗲也順著我的視線望去,卻誤以為我是在看離她不遠處的長發美女,他拉了拉我的袖子說:“程翔,那個長頭發的女生長得像不像水冰月?”
我疑惑地瞅著他問:“水冰月是誰?”
“哎呦,不就是美少女戰士里的那個嗎?”小嗲很鄙夷地回答了我。
我笑,真是服了,他倆果然是男生中的極品。
我沒心思搭理他倆,我只等著她走過來,或者是等著她與我擦肩而過。
而事實卻令我很欣慰,這主要因為我身邊這倆極品。他倆正討論那個什么月的時候,她恰到好處地走近了我們,而大嗲突然對著她說:“嘿,你的校服怎么這么大?”
她先是愣了一下,可能是她當時沒有想到會有個人突然蹦出來跟她說話吧。
“哦。”她低頭瞅了下自己,然后略帶微笑地說:“是挺大的,跟別的女生換的,她穿著也挺大的。”
小嗲說:“大是大點,不過你穿著也挺酷的,是吧。“他邊說邊用肩膀撞了撞我。
我白了他一眼,其實我心心里想的是,她真笨,就不會拒絕嗎,看她的褲子完全可以當鞋穿了,這樣不小心被自己或被別人踩到,摔的可是自己,到時候誰會替她疼。
同樣的,我還是缺一個能對她說這樣的話的身份,我能做的只是轉過頭對她笑了下,很猶豫地對她說了句:“Hi!”
而她同樣回了我一句:“HELLO!“
印象中,這是我們第二次的對話,也是她第二次短暫地對微笑,又露出她那個淺淺的酒窩,然后又和她沒了交集。
大嗲和小嗲很無聊地把她評為了班上最酷的女生,外號就叫酷女王。他們問我覺得怎樣,我覺得很符合她的氣質,反正這只是我們之間對她的代號,暫且默許了。后來當她知道這個代號之后,她還覺得特神氣呢,她說,她從沒想過給別人的第一印象竟是這樣。
大學的軍訓也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場的軍訓在一個陰霾天里舉行了一場無聊的比賽后就徹底與之永別了。我們班得了系里的第三名,也算是盡力了,當帶班班長把獎狀交到蒜頭鼻子的手上時,他卻激動地要哭了。我當時覺得他好假,本就是尖酸刻薄的人,怎么能用幾滴眼淚就把事實掩蓋。多半,我還是在為那天他折磨她的事情耿耿于懷,或許別人早已忘記,而對他的最后印象就是這欲哭無淚的滿身陽剛之氣的陪伴了我們七天的難舍難離的好教官。
是啊,確實是一個好教官,不然在他跟著隊伍離開的時候,班上的女生有的都哭了呢。
我特地瞄了她一眼,還好她沒哭,她很平淡地看著那些軍人離開的方向,目光柔和。可能是我小心眼了,我這么一個爺們竟不如一個小姑娘心胸寬廣。
后來那張小小的獎狀被我貼在了黑板之上的最中央,我覺得我們應該對它倍加珍惜。因為換取它的代價是,付出了我們原本的膚色,而幾乎成了從非洲逃難過來的人群。但在這一點上,大嗲和小嗲明顯比我們有優勢,他們本就是南方白人,黑是黑了,但還是比我和小楊白出許多。
那天洗完澡我和小楊都光著膀子,向正在討論明天早上吃小籠包還是餃子的大嗲小嗲顯擺我倆的堅實的臂膀,之后我又拍著自己明顯與肚皮的顏色不符的臉說:“看看,這就是爺們的本色。”
然后大嗲和小嗲停頓了一秒鐘接著說:“我們明天還是吃小籠包吧,它的皮白。”
國慶,學校給了十天的假期,都說大學里什么都有,美女帥哥如云,奇葩極品聚堆,大假小假沒完。我對前兩者沒什么興趣,從小學大現在,我愛的只有假期。對我而言,只有假期才能證明我活著的真正意義,聚會,玩音樂,睡覺還有旅行。
我想,這四個就是我人生中最具代表性的標簽,當然是在沒遇到她之前。而在認識她之后,我才發覺,以前是我太狹隘太自我了,我對人生的理解完全是扭曲的,以為只要過著能讓自己快樂的日子,過自己舒心的生活,才叫牛逼的人生。
可她卻說,這不叫牛逼,叫傻逼。
你知道嗎,只有傻逼才安于現狀,不思進取。
我說我不知道。
她說,所以你才是傻逼。
那是我第一次除了我媽之外被人而且還是被女生活生生地罵,奇怪的是當時的我并不覺得氣憤,反而卻很痛快。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我自己是個傻逼。
我心想,這女生怎么跟我之前認識的完全不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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