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雨季的傷

　　?放學后，我將金麗麗帶到大姑媽家。大姑爹姑媽都很高興。他們認為我這么快就找到好朋友，是好的開始。唯有表哥拉著臉，悶頭吃飯。當他看到姑媽一個勁兒往麗麗碗里夾菜，忍不住道，媽，你干嗎不吃？說不定人家在減肥呢。臭小子，人家是客人。說完笑著說，青兒，叫同學多吃點。麗麗有點不自然。也許對面是校長的緣故吧。

　　飯后，我陪麗麗逛園子，剛走出門，我便聽到隔壁傳來吉他聲，我側耳細聽，是首節奏明快的樂曲。在這秋高氣爽的初秋，給人以賞心悅耳的感覺。小青，你表哥不喜歡我哎。麗麗嘟著嘴說，不會的，他人很好。可是，我好怕他不理我。這······我一時詞結。

　　嗨，兩位美女。

　　我抬起頭，那家伙正站在他家平頂上招手。上來玩會兒吧。

　　又是一帥哥，麗麗小聲叫。

　　于是，我們飛快地向他家平頂跑去。

　　小生于華有禮了。他放下吉他，來了個單膝屈地。我們掩嘴而笑。

　　你叫子青，你呢？

　　我叫金麗麗。金子的金，美麗的麗。麗麗又變活潑了。

　　人如其名，子青的同學吧？我點點頭，有些驚訝他的自來熟。

　　帥哥，你在哪高就？

　　叫我阿華好了。至于高就嘛，高就，

　　我盯著他，想著表哥說‘他是二流子’，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是二流子？

　　你彈的曲子好美！麗麗由衷地稱贊。

　　我突然有些不悅。

　　是嗎？我再彈一首。

　　當一曲高山流水曲調響起，我看到表哥正趴在二樓陽臺上，一臉的陰郁，于是便示意金麗麗離開。

　　晚上，表哥送給我一個隨身聽。那，這里面什么音樂都有。別亂跑。我沒亂跑。不就是去聽琴嗎。我不以為然。

　　你又不知道他什么人。

　　什么人？

　　唉，表哥一屁股坐到椅上。

　　他是你同學？

　　不，比我大一歲。初中畢業去當兵，誰曾想一年不到，就把當地一女孩肚子搞大了。

　　?。空娴膯?？

　　那還有假？結果被開除兵籍回來，把他老爹給氣得個半死。現在賦閑在家，弄那個什么樂器，叮叮當當，煩死了。

　　我撲哧一笑，你馬上要遠走高飛了。再煩也煩不到你。

　　嘿嘿。哎，下次別帶那個叫什么麗麗的來，我不感興趣。

　　那你對誰感興趣？

　　恩，說不上來。只要不比你差就是了。

　　我？丑著呢。別和我比。

　　誰說的。在我眼里你就是仙子。

　　?

　　表哥去北方上大學的那天，麗麗也來送行了。我實在拗不過她，她特地為表哥買了條圍巾，求我送給他。還好，表哥沒有說什么，因為大家正沉浸在離別的傷感里。姑媽流著眼淚，絮絮叨叨地千叮嚀萬囑咐，連滿肚子墨水的姑爹也慈祥地看著唯一的兒子，放心。媽，爸，我到那里同學多呢。你們只要照顧好青青就行。

　　我看著火車站擁擠的人流，心里也襲上了離別的愁緒。表哥這一次獨自北上，讓我想起他兒時的豪言壯志，青青，長大了我要考上你們這里的大學。把你們這里最好看的女人娶回家。

　　五歲的我正趴在地上玩泥巴。抬起頭說，我才不要你考來呢。你肯定是來搶我的餅餅吃。

　　誰搶你的餅？我們家有的是。

　　就搶，就搶。貪嘴貓，貪嘴貓。一陣“嗚哇嗚哇”的哭聲炸開了。

　　哎呀，小公主。我不來，離你遠遠的。好嗎？八歲的杰慌得把我從地上抱起來。

　　我拭拭眼淚，狠狠道，你要到那么遠那么遠的地方上學。我邊說邊用雙手丈量給他看，還要給我帶只東北虎回來。我把我家小旺送給你做老婆。小旺是我家花狗，是我最好的玩伴。杰聽了很生氣地把我放下了，人怎么好跟狗結婚呢？

　　它不咬人，真的。我急切地說。見杰不理我，我委屈地跑去和小旺訴苦了。

　　小旺懶懶地躺在門口，見我過去伸出長舌頭舔掉我手上沾著污泥的淚水，我摟著它的脖子，摸著它的花毛，把剛才的不快拋到了九霄云外。

　　現在，杰真的考到了北方大學，并且離我家很遠很遠。一陣酸楚，我不等杰上車轉身就走。杰緊追幾步，被姑媽攔下了。她就這脾氣。你快點上車。我會發信給你！

　　杰表哥，也要發信給我哦。一直侯在火車旁不敢吭聲的麗麗終于丟下這句話去追我了。

　　身后，一陣轟隆隆的鐵軌聲把離別的樂章譜寫得是那么理直氣壯······

　　?

　　家里少了個表哥，變得冷清了許多。姑媽整夜捧著兒子的照片喃喃自語。也不曉得踢不踢被子？北方那么冷。我呢，放下作業，不停地勸，他長大了，不會凍著自己。說不定年底能帶個女朋友回來。真的嗎？哪個姑娘喜歡他？怎么沒有？金麗麗早就報名了。而且家世不錯。

　　鈴鈴鈴，電話來了。姑媽興奮地撲過去，與兒子長長短短地嘮個不停。這個時候，我會自動走開，讓他們二人沉浸在親情的傾訴中。

　　上了三樓，剛推開窗戶，便聽到隔壁傳來悅耳的口琴聲。如泣如訴的梁祝，將我帶回到初二學期。初二的班主任也是位相貌堂堂有涵養的帥哥老師。他吹得一手漂亮口琴。是班上不少女生心中的偶像。不過，我卻對他不感興趣，也許我已經經歷過青春期的沖動了吧。我真正把精力投在學習上，成了一名乖乖女生。

　　陳子青，肖琳來了。同桌提醒我。

　　我抬起頭，一張小小的俏臉已湊到我桌前，你能幫我看看我寫的詩嗎？甜甜的嗓子含著羞意。

　　我······行嗎？我看看她，又看看同桌。

　　你行的。大家都稱你詩人呢。同桌信誓旦旦地說。

　　噗，我那也叫詩？我連連搖頭。

　　你的詩都被戴老師改成歌詞了，幫我改改。否則我這當班長的臉上無光嘛。

　　肖琳的糾纏夠厲害。原本我們關系還僵著，但為了寫詩，我們的小美女主動與我示好了。我呢，雖然沒有以前活波，但曾經的迷茫已經一點一點離我遠去。

　　初三，也有人偷偷給我傳送紙條，每次讀完那些曖昧的纏綿的句子，我居然做到臉不紅心不跳，漸漸地，同學們都稱我冷血動物。這事連我自己也感到詫異。我想我是不是變麻木了？

　　?十六歲，花季的年齡。有一位轉學來的男孩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俊眉挺鼻，個子高挑，皮膚是健康的麥膚色，能打一手好籃球。雖然到了初三很少有機會正兒八經地上體育課，可是一兩次的露手，把全班的同學佩服得五體投地。

　　尤其是女生，更是有不少都迷戀上他，紛紛給他寫情書，連肖琳也按捺不住春心的沖動，主動追求起來。我雖然欣賞這個叫朱瑞的男生，但比起其他同學的癡情，要理智多了?？上业睦碇菂s反而引起朱瑞的注意，他以寫詩歌的名義，一有空就來找我。

　　每當他如松般立在我的桌旁，我的心就砰砰直跳。由于我的“詩人”綽號已被公開，看朱瑞寫的小詩自然不好推卻。每一次，在幫他修改幾個字后，常常會搞得面紅心熱。

　　哥們，此花有主了。別為難人家！高星晃著膀子走到朱瑞身邊，用力拍拍他的肩。朱瑞錯愕地望著高星，

　　怎么，不信？她是······

　　你什么意思？我發抖了。

　　沒，沒啥。高星嬉皮笑臉。

　　姓高的，別欺人太甚！坐在我前排的朱小毛怒道。

　　不，不！哪敢欺負艾師娘呢？哈哈哈······哦，哦，哦。我捂住臉，淚水還是順著手縫淌下來。

　　太欺負人了。宿舍里冬冬氣乎乎地說。她大口咬著蘋果，用力地咀嚼著，別睬他們，咱愛咋地就咋地。我呆呆地坐在冬冬的床邊，大腦里一片空白。我無視其他舍友對我的疑慮，任憑冬冬絮絮叨叨。

　　吶，吃點蘋果。我搖搖頭。

　　吃點兒吧，我的小祖宗。晚飯又不吃，且不餓死？

　　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

　　不用。

　　?

　　操場上意外地遇見朱瑞，他正沿著環行道溜冰。那瀟灑自如的姿勢像鳥在飛翔，我不由得停下腳步，遠遠地觀賞。此花有主了。別為難人家。他很介意嗎？正在氣惱嗎？秋風灌進我的脖子里，我突然冷得難受。剛轉身，撞見了肖琳。黃昏的光線，掩蓋不了她臉上的怒氣······朱瑞是我的！請你走開。

　　我不愿與她辯解，從她身旁走過。

　　告訴你，艾老師已經結婚了。兒子剛滿月，請我爸去喝的滿月酒。

　　我控制不住地停下腳步。

　　不相信，是吧？我家里可是有他們的全家福哦。要不要去看看？

　　······

　　不敢吧？還是收起你的狐心吧。嘻嘻，你以為艾老師真喜歡你呀？我可看見你父親來求他的喲，求他騙你來上學。不信，可以問朱小毛。

　　我爸不騙人！我捂著耳朵瘋狂地喊。

　　怎么了？班長。陳子青怎么了？朱瑞已經溜到我們旁邊。

　　嗚嗚······我······我沒欺負她。肖琳順勢撲在朱瑞的懷里，結果倆人摔在地上。

　　我瘋牛一般狂跑著，顧不得路人的詫異，一股氣沖出了學校大門。

　　你以為艾老師真喜歡你呀？我可看見你父親來求他的喲，求他騙你來上學。

　　不信，可以問朱小毛。

　　還是收起你的狐心吧！嘻嘻。

　　跑啊，跑啊，不知不覺到了小雨茶樓，艾握著我的手的柔情樣子又出現在我腦海，

　　答應我回去上學。

　　等我長大。

　　喜歡我嗎？

　　喜歡！

　　淚水奪眶而出，我抱著身子半蹲在墻邊，任憑淚水泛濫成災······

　　?

　　中午放學，在校門口碰見“二流子”于華，看到我揚起嘴角，我載你。我剛想說，不要，路不算遠。可是鬼使神差地跳上了他的摩托車。

　　車子在一家飯店門口停下，下來吃點東西。于華轉過頭，看著我。不回去嗎？姑媽要罵的。我猶豫地掃視了下飯店燙金的招牌“紅梅飯店”，又抬頭看看天，秋天的夜晚來的快，剛才出校門時，西天的夕陽還燦爛著，現在已變成灰色一片了。

　　放心，她剛打第二局。況且，你姑媽知道了也沒啥。

　　知道了也沒啥？我的腦海里想起了表哥的警告，別和隔壁那小子來往，他是二流子。大概是表哥對他的偏見吧。因為我姑媽對于華真的不錯，甚至很疼他，有時我誤以為她也把他當兒子。想到這里，我不由地隨于華進了飯店。

　　嘗嘗我們蘇州的名菜，松鼠桂魚，糖醋排骨，太湖三鮮，咕嘮肉······沒吃過吧？我盯著桌上的菜，一陣濃郁的色香味惹得我肚子咕咕叫，吃吧。盡情地吃。于華夾了一塊松鼠桂魚給我，我小心地夾進口里，滿口溢香。好吃吧？來，喝點啤酒。嗯。

　　星期天我帶你去蘇州園林玩。

　　我滿口答應。開學一個多月了，我還沒好好放松。

　　星期天，我對姑媽說去麗麗家玩，疼愛我的姑媽遷就我，帶點水果給那丫頭，好久不見她來了。

　　你兒子不在家，她來陪你老太婆作啥？我嘟囔。

　　遠不遠？我叫阿華送你。正在思量跟于華出去游玩會不會被察覺的我，聽到姑媽這么說，樂不可支。

　　您去忙。我來叫他。

　　蘇州園林文明遐邇，于華帶我游玩的第一個園林是拙政園。這個蘇州四大園林為首的以江南風格筑就的私家花園，在全國堪稱四大園林之一。已入秋，園內依然綠意盎然。一進園子，我便活躍了。

　　無需于華帶領，我鉆假山，游亭軒，最后來到滄浪池，盯著那秋荷出神。秋風吹來，吹得那疏疏朗朗的荷葉曼曼起舞。

　　喜歡吧？夏天還要美。到處都是花，芬芳得不得了。

　　那只有等來年了。我遺憾地嘆氣，你帶女朋友來過嗎？

　　沒？聽到我的壞話了？

　　我有點窘，你和我表哥有過節吧？

　　嘿，生活志向不同。

　　是······真的嗎？

　　也沒啥。大概年齡小吧。于華改掉嬉皮笑臉。

　　她很漂亮吧？

　　漂亮。她剛從藝術學校出來，正賦閑在家。那陣子，我剛入伍不久，每天的訓練累得夠嗆。有一次，想家想得太難受，不由自主吹起了口琴，在這當兒她出現了。像天使一樣，我一下子吹得忘了詞。

　　她叫啥？

　　彩霞。

　　淚水從他臉上滑過。

　　對不起！

　　沒，沒啥。他趕緊抹抹眼睛。

　　······

　　子青，不過就一次。你說怎么就懷上了？

　　怎么就懷上了？

　　見他落寞的樣子，我有些不忍，走過去握著他的手。

　　突然，他趁勢將我緊緊擁進懷里。我拼命掙脫他，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