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奎木宿里

　　很久以前就有人說，一山不容二虎，這句話用來形容青木府和華府的關系就很合適。自有文書記載以來，青木府的九寺五監，和華府的六部二十四司就共同掌管著華九間，職責分工卻一片混亂。華府管的事青木府要插手，青木府要華府管的事華府就撒手不理，兩府的關系就像兩只搶媳婦的老虎的關系。為了盡量避免兩府之間的沖突，最后由四神之一的玄武安排了兩府的府址。

　　九寺五監在青木縣，歸青木府管轄。六部二十四司則在祝酒縣，歸華府管轄。一個在梁州的東北面，一個在梁州的西南面，各自占據了梁州地界距離最遠的兩端。

　　和地勢平坦，熱鬧非凡的祝酒縣不同，青木縣的地界大都是人跡罕至的深山密林，甚至有些地方還是常有飛禽猛獸出現的野生自然保護區。初來乍到的人都不知道青木縣的兩百二十七條市街究竟隱藏在這群大山之中的哪個角落。

　　那兩百二十七條街道就遍布在青木縣地界的每座山上，每條河里，無論高山幽谷，無論大河小溪。

　　俯瞰某座一片綠幽幽的大山，你會看到有小片小片的灰磚青瓦堆砌成的房屋蓋從里面冒出頭來。樸素淡雅風格下的空間似乎排列嚴謹，但偶爾有紅磚綠瓦，顏色鮮艷的飛檐閣樓交換著從一堆灰色的調調中展露頭角，有可能是城北的陳家樓，唐正的雙喜門，胖西白墻旁的大貨行，小中貨行……這都是些藝人們，商人們，以及很多種人的地盤。

　　矮房屋和高樓閣混在一起雖然形態各異又高矮不一，甚至顏色還花花綠綠灰灰黑黑的，但從上空看下來卻是一道很美妙和諧的景觀。

　　梁州白虎的舍人寺有奎木，婁金，胃土，昴日，畢月，觜火，參水七個宿里，每個宿里不超過三十個人，并各自占了一個山頭。除了觜火宿里，它和奎木宿里在同一個山頭。因為每座山沒有名字，所以青木府就以每座山山頂的建筑物命名。比如，奎木宿里在某某山山頂，那么我們就稱這座某某山為阿奎木。

　　花晴明初一路是奎木的舍人，官馬和魚勖虞是觜火的舍人。奎木宿里和隔壁的觜火宿里都是標準的三進三出的院落，成片上萬張青瓦被整齊地疊放在屋頂，像梳子和發油共同作用下的中分發型。

　　此時，奎木宿里上空有兩只白毛紅喙的鴿子的急速飛過，它們兩眼發出青光翅膀噗嗤噗嗤地勇往直前，但速度卻快不起來，可見它們并沒有掌握到飛翔的真正要領。

　　翅膀扇動的聲響把底下的舍人吸引住了。拉弓，瞄準，射擊，其中一只白毛鴿子不幸中彈，哀叫了一聲，咻地掉了下去。另一只鴿子聽見了底下一陣騷動，估計是奔著它落難的伙伴去了。于是它想也沒想加快了翅膀扇動的速度，咻地一聲飛走了。盡管事后它解釋說是去找弟兄們幫忙而不是逃走，還是被禿了尾巴毛，全身被染得五顏六色的落難同伴狠狠胖揍了一頓。

　　“*&……%￥#@*…%￥”

　　一群穿著黑袍子的舍人圍著只風中凌亂的白鴿子研究，那鴿子耷拉著受傷的翅膀不停地叫喚。

　　“它說什么？”有人問。

　　一個在六物所的舍人在旁邊熱情翻譯道：“它說：‘各位大爺大姐，行行好放過我吧，我還要去下蛋。’”

　　這句翻譯在人群里引起一陣騷動。

　　“我長得像一大老爺們嗎？”

　　“它竟然叫我大姐，我才十二歲耶！”

　　“瞧瞧它說話的語氣，好像我們是一群土匪，是一群強盜。”

　　“我們都是斯文人，不動粗的。”

　　“它說它要趕著去下蛋。”

　　不知誰提出一句：“要不叫它吐出來好了。”

　　終于，一伙人將原本虛弱不堪的鴿子嚇暈了。

　　“暈了！它暈了！趕緊拿家伙搶救！”

　　一時間，人群四處散去，都去拿家伙救鴿子去了。

　　這種白毛紅喙的鴿子是華九間的鴿哥。鴿哥是一種種類名貴的鴿子，專門在華九間負責傳遞訊息。

　　它們傳遞訊息的方式并不是腳綁紙條，而是下蛋。送信人將要送出的消息摻進飼料中提前給鴿哥吃下，最后鴿哥會以蛋的形式把消息送到收信人的手中。收蛋人只需將蛋敲破，就能親耳聽到來信人的原話。所以接到一些嗓門特別大的人送來的哥蛋，收蛋人需要十分小心。

　　鴿哥僅有兩種種類，大部分由梁北（梁州梁安北路的簡稱）哥式家和金福家馴養。哥式家馴養的是信鴿哥，白毛紅喙，溫順膽小，適合長距離平穩的飛行；金福家馴養的是金鴿哥，灰毛白嘴，兇猛無畏，只能短距離飛行，卻能適應極端惡劣的天氣。

　　然而就是兇猛無畏的金鴿哥也不會輕易地選擇在青木的舍人寺上空飛過，除非緊急任務，它們才會鋌而走險。

　　鴿哥們都說：那里是個恐怖的地方，有群恐怖的人。

　　奎木宿里的屋頂站著兩個人，墨色的外套剛好蓋過大腿，正好展現出兩位修長筆直的長腿。挺括厚實的黑色布料加深了倆人的立體感和存在感，能讓底下的人一眼認出他們是何許人也，不過在底下忙來忙去的舍人愣是沒一個看到他們。

　　這兩個人迎著風手背向身后站著，看起來很瀟灑帥氣的兩個華句氏。他們透過親吻球（兩顆親吻球能以每小時500公里的時速做旋轉運動，將旋轉范圍內的景象傳遞至眼前）的放大后看到四合院下面每個舍人甚至拔頭發絲的細微動作，耳邊又傳來一聲兩顆親吻球碰撞的清脆響聲——代表親吻球將更大范圍里的景象席卷了進來。

　　他們看見隔壁院子的中堂子（摩呵樂，木質）正在認認真真地修剪庭院花架的藤蔓。那些藤蔓聚集的地方到了夏天是很好的庇蔭處，可肆意地生長給結實的花架帶來的是沉重的壓力，有一兩條架子已經斷了，到了不剪掉就要倒了的地步。

　　兩相對比下，有人看不下去了。

　　“就放這伙人胡鬧？我看著那只信鴿哥是飛往你家的，你就不理了？”右邊稍微壯實一點的華句氏開口。

　　一個舍人右手縫衣針左手菜刀，一個舍人端一盆熱氣冒騰的不明液體，兩人后面跟著一群蠢蠢欲動的舍人，正往昏過去的信鴿哥的方向奔去。

　　另一個年歲更老，頭發灰白的華句氏也不淡定了，她擼起袖子，沖下去，“這伙小崽子不想——”話沒說完，聲音戛然而止，人也消失不見了。

　　依舊站著的那個華句氏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吶吶地說：“我還沒說完呢。最近宿里的屋頂有幾個地方需要修補，你小心些，別踩著坑了。”

　　說話的奎木宿里的宰內（管理宿里的內部事務。所以他知道房頂的哪里破了哪里需要修）叔國齡，同時也是舍人寺的上舍人。（根據舍人通過莫高門的扇數多少將他們分成三個等級，外舍人，內舍人，上舍人。其中屬上舍人通過莫高門的扇數最多，芒術最飽滿）

　　二十剛剛出頭就是一個宿里的宰內，非常傳奇，不過這傳奇卻載在了三七莫高門中的三涂門的門檻上。三涂門，素有超級迷宮稱號的莫高門；叔國齡，從小就是個路癡。路癡遇上超級迷宮，結果是那么的顯然。叔國齡最終在三涂門里暈倒了，并被人抬著出來。

　　據說他是自己轉暈的。

　　等了大概有五分鐘，底下一片嘈雜，不用看光用聽的就知道他的搭檔——奎木宿里的宰外成惠在修理那伙欲對可能是他家信鴿哥行兇的舍人。

　　叔國齡收回了親吻球，成惠也踩著灶石上來了，險險避開那個被她踩破了的坑。

　　收起鬢角幾根散下來的頭發絲，成惠說：“他們很閑，難道他們已經順利通過三七莫高門了嗎？”。

　　一句反問無意戳中了叔國齡的軟肋，他轉移話題，“他們確實很閑，是因為今天是昨三休。不用擔心，從明天起他們就不會這樣了。”

　　“只要他們不要在外面給我丟人就好。”

　　成惠說完從衣內摸出一瓶發蠟，繼而又摸出一面小圓鏡，開始打理微微散亂的發型。這是成惠自從做了奎木宿里的宰外養成的怪癖。用她的話說她的形象就是奎木宿里的形象，為了保持外界對奎木宿里的好印象她要時刻保持最完美的個人形象。

　　保持完美，首先要從頭發絲做起。

　　“我知道昨天晚上有一群舍人已經有被芒人召集過去了，他們人呢？”成惠指的是被本阿白傳喚過去的初一路一伙人。

　　“都沒有回來，估計是還沒完成任務。”

　　“挺好的，就應該這樣呀！”成惠突然發出一句感慨。這感慨最好不要讓初一路等人聽到，否則難保成惠不被他們咬死。

　　“大家都應該被平等對待，不如現在就讓他們提前進入狀態，這樣明天就不會手忙腳亂。”這里的明天絕對不會指今天的第二天，叔國齡指的更長遠的未來。

　　成惠他自己是有經驗的，知道必須提前進入滿血狀態才能應付青木縣的一些永遠處于非正常狀態的華句氏，比如——本阿白。

　　“正對我的想法，就讓他們開始為涼房子月做準備。”成惠說，不過她猶豫了下，“可是現在才四月底，六月的涼房子月最早也要在五月中旬才開始準備。”

　　撇開關于路線的問題和事件，叔國齡還是挺靠得住的，畢竟他靈活好使的腦袋擺在那呢。

　　“今天幾號？”叔國齡突然問成惠。

　　“嗯……十號了，怎么了？”

　　“過幾天就是十五了，得提醒他們抓柳氏大頭蟲了。”

　　成惠一聽柳氏大頭蟲，眉毛皺成堆，“大頭蟲？這么快就四月十五了……”

　　華九間的每年四月十五都會召集舍人寺的外置舍人，外舍人到指定的地點摘柳氏大頭蟲，這叫除害（除掉害蟲）。

　　柳氏大頭蟲是一種生在山上的害蟲，相傳是一條長著九個腦袋的蛇——共工之臣相柳氏留下的。每年的四月就會以驚人的速度繁殖，它們經過的地方都會變成淤泥沼澤，問題很嚴重。為了處理這個嚴重的問題，華府的工部水部司決定采用輪值的方式在每年四月借調螣蛇，白虎，朱雀和玄武四神舍人寺的外置舍人和外舍人來控制柳氏大頭蟲的數量。剛頒布條令那會，工部的大門，后門，偏門和狗洞緊閉了七天七夜，為了防止沖動的外置舍人和外舍人砸了他們的老窩。

　　上一年是螣蛇東守府的舍人，這年就該輪到白虎青木府的舍人了。

　　想起柳氏大頭蟲，成惠的十根手指頭就好疼。柳氏大頭蟲除了能把土地變成沼澤，滿嘴的利齒專喜歡咬人的手指頭，曾經有被咬過的舍人形容那種痛就跟生孩子難產一樣痛……

　　成惠盯著叔國齡，突然說了句：“你永遠都能快速有效擊垮他們的快樂。”

　　“觀點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