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蘇州來的那天,下著冷雨。雨水擊打著汽車窗玻璃,像叩擊著我的心靈。回憶像記憶的匣門,轟的涌過我腦門,讓我頭疼欲裂,我趕緊用手摸了下緊貼在右半邊臉的厚厚頭發,心里深深地嘆息。
突然,車停了。“當”地一聲,車門被打開,有人下車。我望了望車門外,掃了掃車里,遲疑地站起身,拎著行李跟著下車。車在我還未站穩,便收起門開走了。仿佛我是一個要被扔掉的物品,毫不留情地跑了。我提了提挎把,咬了咬下唇,有雨水滴入我嘴里,涼絲絲的,這是小城送我的第一份禮物吧。腥濕,灰暗。我甩甩頭,向站臺走去,這是一個停站點,表哥正立在亭臺邊,縮著脖子。他手里夾著一把墨綠色的雨傘,風一陣緊似一陣,雨水順著風勢,早已把他的衣服吹濕了。亭臺里三五個人正焦慮地望著雨,時間對于每個人來說都如寸金吧。有個女士正積極地翻動手機。我以為她在檢查時間,走近了才發覺她在聊qq。表哥瞪大著眼睛打量著我,似乎料定是我,似乎猶疑不決。可我早已認出了他,雖然我在六歲時見過他一次。可他的臉酷似我父親。所謂外甥不離舅家門。棱角分明的臉型顯得那么突兀。我拎著行李這么吃力地向他走去,他居然還在考慮要不要接我一把?我開始有點后悔沒叫父親送我過來。
青青,真的是你吧!十九歲的男孩突然興奮地叫起來。搞的其他人頻頻注視。使我顯得特狼狽。雖然我今天特意穿了條牛仔裙,卻還是掩蓋不了骨子里的土氣吧。表哥毫不在意地接過我的行李包,打開雨傘,遞給我。我努力舉高,和表哥方杰走進雨簾中······
一會兒就到家了。小心點。沒想到你這么大了。變得我不敢相認。出于禮貌,我沖他笑笑。蘇州的石子路踩不出泥濘,地上跳動的水珠歡快地吻著我的雨鞋。好象在歡迎我這灰姑娘的到來。這次我是來求學的,也就是很長一段時間我要留在蘇州。所以雨水的洗滌讓我的心靈變得干凈了。
表哥的家并不在蘇州市內,而是住在一個叫t的小鎮。說是不遠。其實還挺遠。穿過了一條街,又一條街,又拐過一道幽幽長巷,才到了他們鎮上。幸好表哥家在鎮上,不一會兒,我就見到了我出嫁多年的大姑。大姑看到我,喜極而泣。十幾年未見到娘家人,她把全部的相思情愫全都傾注在我身上。一個勁地抱緊我,壓得我差點喘不過氣來。她歡天喜地取出家腌的臘肉和自釀的米酒款待我。整個下午,那瘦長的臉綻放得像個太陽花。可我面對她的過度熱情有著極度的抗拒,或不解。
那年我十七歲,正是叛逆的年齡。
坐了一天的車,?既疲又饑,加上身體的粘濕,使我渾身極不舒服。于是,我要求大姑先讓我洗個澡。
洗澡時,我小心地撩起帖在右頰上的頭發,盯著鏡子里那道若隱若現的疤痕嘆了口氣,然后果斷地打開水龍頭,任那水簾沖刷在身體的每個部位。正當暢酣淋漓時,一陣吉他聲傳進我耳內,曲調憂郁,仿佛作者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正借著吉他曲傾訴。聽著,聽著,我不由地關掉水龍頭,胡亂擦了下身子,換上干凈的衣褲,穿上拖鞋,出了浴室門,順著吉他聲循去。聲音源自姑媽家隔壁的房間。等那位十八九歲貌似張生樣的吉他手發現我時,我已不知不覺走進了他家院里。
你····有事?他疑惑地探詢。
彈得真好聽。
瞎玩玩。男孩漫不經心地撓撓頭,但我還是從他的笑容里看到了驕傲。
你是阿杰的表妹?
我點點頭。
你的皮膚好白!
我正想展顏,突然聽到,你為什么把半邊臉遮起來,露出來不是更漂亮嗎而變了臉。
我不自然地轉過身,迅速離開。背后傳來,不過,這種打扮顯得很有個性呦。
?杰表哥正等在門口,見我回來,趕緊側身:好吃晚飯了。我點點頭。別去隔壁!那家伙是個二流子。我愕然。這時,大姑媽跑出來,把我拉到餐桌旁,我的個乖乖,快,吃!吃!餓著吧?我見桌上早已放滿了菜,有些不好意思。要求他們也過來吃飯。
大姑爹二三杯白酒下肚,話也多了。小,小青青,明天叫你哥陪你去上學。我······還有事,不能陪你去了。
不是過兩天才報名嗎?你喝你的,讓青青好好玩玩。大姑媽一邊說一邊不停地往我碗里夾菜。
我帶你去逛蘇州四大名園。杰自告奮勇。
我掃視了下姑爹,又看看姑媽,低下頭說,就在這個街上逛吧,我想熟悉一下環境。
也好。等你哥去上大學了,你會自個兒認識路回家。姑媽憐愛道。
夜里,睡在姑媽家三樓,大概是初到的原因,已到半夜,就是沒睡意。這時,一陣動聽的口琴聲此起彼伏,鉆進我耳里。隔壁那小子也沒睡?他真是二流子嗎?想著想著,不知不覺我竟然睡著了。
夢里,我在黑暗里游走,在經過了一段黑暗,終于看到亮光時,我的路突然被人持刀攔住。嘿,你逃不了了。我嚇得連連擊退。甚至瘋狂地奔跑,哪里跑?倏地,我前面又出現兩個人。他們一步一步向我逼來,別靠近我!
醒來,枕巾已濕了。我呆呆地靠在床上,想到出事那天受的驚嚇。在那個月高風清的晚上,冬冬找到我時,我已痛得渾身發抖。待冬冬哭著喊來老師,將我送往醫院治療,醫生見是臉上的傷,包扎得非常小心。他惋惜地對馬老師說,多清純的女孩啊。幸好傷口劃得不深,容易愈合。否則······馬老師深深嘆息。畢業班的擔子已經夠讓他筋疲力盡,現在出了這檔事,更加會加大這位已開始禿頂的中年男人的壓力。可不是,當我父母得知我受傷了,膽小謹慎的他們嚇得拼命往醫院趕。看到我,父親難過得直摸眼睛,母親一邊哭一邊找老師理論。娃兒交給你們的呀,咋不負責呢?
那時我是位寄宿生。上初三以后,我很少回家。所以父母對于我在學校里的事一概不知。出院后,他們一個勁地問我,是誰傷了我的臉?而我依然沉浸在那晚的驚恐里,對所有人不發一言。上課,我呆呆地望著窗外,看白樺樹上跳躍的鳥兒唱歌,下課,除了上廁所,則趴在桌上假寐。漸漸地,我的成績一落千丈,老師急在眼里,卻又無可奈何。父親還算開明,說,實在考不上,就去大姑媽那上學。大姑爹是他們那商業學校校長。商業?平常我最不愿與商人為伍,因為討厭銅臭氣。現在叫我······我皺皺眉頭,但我明白父親只是希望我換換環境,變得開朗起來。于是臨開學乖乖地來了。現在,雖然我極力要甩掉過去,但是噩夢的侵擾依然讓我記起那一段段疼痛的碎片。
開學的那天,我在校門口碰見了表哥家隔壁吉他手。他斜靠在墻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見到我吹了聲口哨。我盯著他那破舊的牛仔褲,撇了撇嘴。表哥見狀,拉起我的手拼命往里面跑。
我掙脫他,用力地拉拉書包,賭氣地往前走。
表哥追上來,陪著笑,怕你遲到。你家的學校,還不是你說了算。我譏道。杰聽了這話,變沉默了,他低頭自顧走著。看著他落寞的樣子,我有些不忍,怎么了?說話呀。
你的教室到了。我爸把你安排在二班,他說靠辦公室近,可以關注你。我呆呆地看著灰色的教室門,不敢進去。去吧。聽說班主任很帥的。杰溫柔地說。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快速走了進去,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
同桌是位短發女孩,我剛坐下,便問我,你不是本地人吧?我錯愕,你怎么知道?直覺。直覺?有這么神嗎?莫不是我帶了家鄉的風氣來了?我叫金麗麗,叫我麗麗好了。你呢?陳子青。是青草的青嗎?我可以叫你小青嗎?金麗麗熱情地說。隨便。小青?我又不是青蛇。我暗想。
放學時,表哥已侯在門口,他身穿一套名牌衣衫,玉樹臨風地站在那。同學們蜂涌而出,我停下來。和我一同出教室的麗麗驚叫,是方大公子也。小青,你是他家誰?我表哥。呀!表哥。杰笑笑。然后轉頭就走。我跟在后面,不滿道,搞得那么夸張做啥?沒事。
坐在表哥的摩托車后面,我還是忍不住問,隔壁那彈吉他的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他也在里這上學嗎?
他爸在這里做門衛。門衛?我吐吐舌頭。表哥這么排擠他,是因為等級關系嗎?
接下來,因為表哥的緣故,金麗麗與我很快成了好朋友。她信誓旦旦地說,小青,我要追你表哥。我笑,還有五天他就去上大學了。啊?苦了我了。我要患相思病了。抓緊時間拍拖啊。行嗎?麗麗眼睛亮亮的。一會兒,又怏怏地說,他會嫌我不好看嗎?我想起杰那愣頭愣腦的樣子,說,不會。真的不會嗎?你不是北方人嗎?皮膚怎么這么好?樣子又俏麗。我剛想說,我媽是南方人,突然聽到她在嘟噥,你要是改一下發型就好了時,心里的陰雨又下了。其實,我臉上的傷疤已經痊愈了,只是一時擺脫不了心中的陰影。姑媽他們大概也略知一二,每次講話總小心繞開,極力找些讓我開心的話題。發生過的事就像樹的年輪,經過陽光的洗滌雨水的沖擊,還是會在記憶的深處留下一點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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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父母決定讓我寄宿。父親說,希望我在學校全力以赴,好好學習。我正在想象著該如何與舍友們友好相處,一進宿舍就發現熟悉的身影。我興奮地喊,冬冬!冬冬轉過身,開心道,青青,你也住宿啦,快到我這來。咱倆合睡。
父親見村里的冬冬也在這個宿舍,放心了。他關照說,兩人好好處,有啥事打電話回家。便回去了。冬冬幫我安排好床鋪,于是我就睡在冬冬的上鋪。其他三位舍友也沒有意見。從此,大家和睦相處著。雖然冬冬和我不同班,因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原因,我們倆無話不談,親如姐妹。
青青,毛毛那小子肯定喜歡你。
你聽誰說的?別瞎說。
猜呀。你看,你走宿,他走宿。你寄宿,他也寄宿。昨天還聽紅海說,他在關心你呢。那渾小子。哎,你還記得強子嗎?我幽幽地問。咋不記得?他不上學真是可惜。告訴我,你是不是想他啦?冬冬欠起身,我的臉一熱,別胡說!他真夠苦的。是啊。我瞪著眼睛望著漆黑的屋子,想著他那天出遠門的情景,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耳邊傳來冬冬此起彼伏的鼾聲。我,一宿無眠。
清晨,突然有了睡意。等到我起床,宿舍里已經沒有人了。我匆忙穿好衣服,套上運動鞋,往操場趕。在路過教師宿舍時,我意外地碰見艾科老師的妻子,不。他的前妻。因為她的身旁新換了一位男人,他正親昵地為她披外衣。當那女人發現我時,我有些心虛。可是,她那冷冷的眼神,又使我硬起心腸,又不是我破壞了她的婚姻。何況我只是暗暗喜歡過艾老師。不知他現在怎樣了?咦?我怎么變成多情種了?只是有些人仿佛在心里烙上了深深的印跡,怎么抹也抹不掉。操場上已傳來早鍛的聲音。我拼命地搖搖頭,繼續往操場走去。
陳子青,現在才來?給我跑步去!體育老師是位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說話聲音如洪鐘,喊起來能叫破天。因為他正好擔任咱班的體育課,所以我很慘的被他當眾點名了。狼狽吧。更狼狽的是剛處于變聲期的朱小毛高叫,老師,她肚子疼!嘩!
你怎么知道?也給我跑步去!
老師,欺負人!陳子青真的肚子疼。及時雨冬冬辯解。
哦?
真的,老師。我是她下鋪,她經常肚子疼。冬冬聲音越來越響。
那你們倆個給我跑十圈。你,站到后面去,做操!
我乖乖地站到末尾,伸展雙臂做第五節操,做得那么認真又認真。
我的兩個好伙伴正拼命地沿著操場邊沿,跑步!
青青,你要請我喝十瓶可樂!跑完步,氣喘如牛的冬冬按著胸脯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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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我在黑暗里游走,在經過了一段黑暗,終于看到亮光時,我的路突然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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