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風刮來的春天

　　我無法安靜地在城里過年，因為父母期盼孫兒，我思戀故鄉，因此早早收拾著年前就回到故鄉，從小年臘月廿三一直到元宵節才回來，蹲了二十多天，算把年過了個透徹，大家笑著說我這工作干起來扎實，年也過得扎實；就在春節的這一來一回當中，冬天過去，春天就來了。

　　這個冬天雪很少，風很大。那天在山頂上走過時，很大的風又硬又冷，真的可以說刺骨，也可以說像刀割。走在寒風里，我深深地體味著冬的嚴酷，冬的無情，以及冬所給予的一切饋贈。我是想，經過春的播種、夏的耕耘、秋的收獲之后，我最終得到的卻是冬的嚴厲。每天面對著生活那惡狠狠的面容，面對著它向著我發出來的無數次接連不斷的責問，還有那些是忍不可忍的糾纏，使我真的明白這就是冬本來的面目，它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以前沒有認清楚，因為你蹲在暖氣房里的時間太多，出來走走的時光太少，因而已經忘卻了十八年前經歷的那一份份歷程，一份份真正的歷程。

　　好在正月初八一場雪下得很厚，都快達到兩寸了。工作的這邊沒下那么厚，可故鄉那邊下了，下得讓人心里舒坦。早起掃雪，見樹枝上全是纏住的雪棒，就把她娘倆還有父母親都叫起來照像，照了好多像。盡管寒意讓我們大家都顯得臉色有點青，但還是照出很好的效果。在銀裝素裹的世界里，大家似乎忘記了寒意，還有經歷的那些無窮無盡的麻煩。年前父母親因為我們的歸來而分外高興，買了好多肉和菜，做了很多好吃的，照片上也是他們與孫女在一起時發自內心真實的笑。因為這場雪，我們也合了影，在一起互相輪流著照，讓每張都顯得很親情。

　　雪后第三天就是立春了。說是春天來了，其實春天還是在風里頭來的。“寒從雪中盡，春從柳上歸”，雪很快就消融了，風跟著來了，刮著刮著春天就來了。在風的搖動中，柳枝的顏色好象變得翠翠的，但是很淺，大多數人也基本發現不了。退耕還林及保護環境的政策，讓山上的草厚起來，樹多起來，整個山區氣候溫潤了起來，似乎春天也就來得早一些。立春那天下午，風停了，天氣一下子好象暖和許多，于是弟弟妹妹去上學，叔父也開始他的冬烘生涯。想如果我那時大學畢業不要轉行，這時候也該去上課教孩子們了，可因為生存的原因，轉頭進了一個陌生的行業，這個時候我什么也是，什么也不是。那些所謂的場，我一點也進不去，一點也不想進，深深感覺自己不是那塊料，因而就更顯得迷茫。人問佛：該向何處去？佛說：去向去處去！于是人就走了，走遠了，走得人都看不見了，可是佛還是能看見！

　　對于這個春天，我真的沒多大感受，只是感覺可能又增添一歲，古話把這叫“天增歲月人增壽”。天若有情天亦老，可是乾坤無情，所以天不老；但人不行，一歲接著一歲，人就很快地變老，變得模樣難看起來，變得生活無趣起來，變得什么也沒意思起來。歲月摧人老，這幾年人們總愛說三十四十怎么的話，不知不覺就把我推向挨近四十的年華。冬天來了，也沒覺得身邊少些什么東西；就是春天到了，也沒有春天萌動的感覺；還有那些收獲的不喜悅和失敗的無所謂一齊向我涌來，我也只是感覺木木的。我才明白，時間會把一切磨得光滑而又無棱無角的，我從來還沒這樣過，現在也終于讓我明白，身外之物一切真的好象與我關系不大。

　　我是元宵節那天離開家到單位的，因為第二天正式上班，所以必須趕到前一天來。然后又開始一年接著一年、一天接著一天單調而重復的生活，一切顯得那樣平實，同時也顯得那樣低落，就像兩位老人種莊稼一樣，正月結束他們就開始準備下種，這一年也就從此開始了。中國是個農業社會，完全工業化還遙遙無期，所以任何事情都是和種田聯系在一起的。中國的圖騰就是龍（農），兩千多年的農業文明，幾千年的文化史，從源到流都是這么回事。

　　歲月就是風，風就是歲月。風一點一點刮掉青青的草，刮枯地里的莊稼，刮來了冬天，接著又把冬天也刮走了。歲月磨礪中，我沒了激情，沒了理想，沒了當年的指點江山，也沒了迎接春天的那份期盼，每天想著自己老態龍鐘的生活狀態，連我自己都有些忍俊不禁，想我真成了這樣子，虛不虛啊！可因為有一份真實在，有一份平凡在，我的心里好象也很平靜。回來上班了，孩子上學了，老人那里就空了，接連打電話問我們，問孩子，問我們的一切，可憐天下父母心，一切盡在操勞中。我向他們說什么，說我們過得不如意，還是說我工作上的事，什么也不能說，只能說是我們好著你，你們就吃好喝好，穿暖穿好，別牽掛什么了。他們也就信以為真，然后把電話掛了。

　　接著的這幾天，每天都是很好的陽光，早晚和午后就是風。雖然不是沙塵暴，但風還是很厲害的，刮得這里的人大多數還是個“紅二團”，和別的地方的美真的無法可比。人的變化其實是細微中慢慢進行的，正如冬天里的風和初春的風區別不大一樣，但實際上還是有很大的不同。風刮著刮著，臉色就變得和別的地方不一樣，那份溫潤不見了，那份水意不見了，干枯中呈現青色，變成歲月雕飾的樣子。科學考證說，人每七年就把全身的細胞換一次，想起來我來這個地方工作今年已經十四年，這身上的細胞也就換過兩茬，就成為一個地地道道的本地人，所以我也就忘了故鄉的風是如何刮的，可能這不是忘本，而是一份習慣，大家都習慣這樣去做。

　　不管怎么說，風刮著刮著，春天還是來了，冬天的腳步遠去了，我盼望心中久久的煩悶早點過去，因為抬頭望去，山上也若隱苦現地有草色了。2009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