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感情真的是相當復雜,連作為感情載體的自己也無法理解為什么那么多讓人心堵的感情會源源不斷的涌出來,很多時候會與自己原本預測的感覺相反,甚至根本沒有任何可預見性,直接就那么從心底沖了出來,狠狠撞在那最柔軟的地方,讓人心傷。
在被政治老師當做反面教材后,第二天,我的心情處于極低落的狀態,如同那突然變化的天氣一樣,陰云密布,勢欲壓城。
之前被老師狠狠地整了一頓的青居然也來安慰了我,這讓我心情更差了,當然,我很感謝她,也很感動,只是看見一個女孩子也比我堅強這么多讓我產生了深深的挫敗感。
“真沒用,個子這么高大,居然是個玻璃心。”青蹲在我身邊,一邊說一邊用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頭(我正臉朝下趴在桌上)。
“你原諒我了嗎?”我抬起頭來問她。
“沒有。”她的語氣一下子由柔轉剛。“除非你向我道歉,不然暑假的事我會記你一輩子,然后恨你一輩子!”她微微皺起小鼻子,做了個鬼臉。
“你為什么這么想要我道歉?這對你來說很重要?能夠證明你還是個純潔的處女?”
青聞言狠狠地掐了我一下。
“你什么意思?說得好像我不是了一樣。”她說完停頓了一下,下顎輕微滑動,厚薄適宜的雙唇微微張開,又閉上,一抹紅暈攀上她的臉頰,過了幾秒鐘,她才湊到我耳邊小聲說:“你道歉,我不就能名正言順的原諒你了嗎?混蛋,你想一直讓我這么尷尬下去嗎?”
這大概就是原諒我了吧,不管是出于同情還是她本來就大度,我相信她已經原諒我了。
但那一句道歉,我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要等她完全忘記這尷尬,估計還要很長的時間,但現實是,這美麗的時間對我來說已經不多了。
“去打帆吧,說不定心情能好點兒。”青走后,阿潮也來幫我,小強站在一旁,摩拳擦掌,邊按摩關節邊說:
“嗯,帶上我,這幾天打架子鼓老是沒手感,去拍拍那堆肥肉應該會有治療效果。”
這兩人總是這么一副大壞蛋的樣子,當然,我看起來也好不到哪去。
不過,我們誰也沒有真正對帆下過重手。我并不是為我們欺負同學的惡劣行徑辯解,相反,我深深地感覺到自己的丑陋。
那一天,心情低落的我,和阿潮他們,來到帆的旁邊,課間的他,一如既往地趴在護欄上。我們都喜歡護欄,但他對護欄的喜愛程度似乎超過了我們,平時,他會在那里做很多事,看小手冊,看風景,閉目。
今天,他什么也沒做,茫然地看著陰郁的天空。我看見他的衣褲上又隱約可見的鞋印,之前我們并沒有踢他,所以,那些鞋印應該是別人留下的,也就是說,他也受到其他班同學的欺負!
在看到那些的瞬間,我只覺得心被狠狠地錘擊了一下,這種稍縱即逝的感覺讓我感到很不安,實際上我已經不記得我這種不安是因為對帆的愧疚還是因為懷疑自己的了心臟病,但至少現在,我的心里是愧疚的。
然后,阿潮和小強都踢了,我也踢了他,最終那明晰的鞋印還是留在了他的衣褲上。而他,依然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反抗,也沒有呵斥,甚至就連憤怒的表情都沒有。
“喂……我們以后還是別踢他了吧?總覺得他越是這樣日后的報復就越是瘋狂呢。”小強有些擔憂地說。
“怕什么?沒多少日子就要畢業了,你還怕他?”阿潮看似輕描淡寫地說,但我看出來了,他也有些擔心。
正當我們陷入了集體恐懼的時候,不經意地一瞥,我看見了帆正看著護欄,準確地說是護欄的某一點,那上面,停著一只漂亮的蛾子。
那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小精靈,盡管已經接近了它的死期,但現在,它只是被陰云稍微嚇著了而已,帆似乎很喜歡他,滿面笑意地看著它。
“嘿!你這小子,這么大的人了居然還玩蟲子!”阿潮說著走過去想要拍掉那只蜻蜓。
只聽見啪的一聲,我們所有人,包括圍觀我們欺負帆的人,全都愣住了。
那肢體碰撞的輕微聲音,對我們來說無異于一聲驚雷。只見帆一只壯碩的手死死地鉗住了阿潮的腕子,而他的神情里,是前所未見的嚴峻與冷靜。
“別傷害它。”帆只是這樣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們再也沒有了動作,退回了教室。
當時我的想法是:咽不下這口氣。
阿潮和我似乎想到一塊兒去了。放學后,我們倆一直等到帆離開,然后抬起他的桌子跑進了廁所。
我敢肯定,那是我對帆做過的最惡劣的事情了—我和阿潮一起往他的桌上撒了尿,然后揚長而去,任由那被騷臭尿液洗刷過的桌子孤零零地躺倒在骯臟的廁所里。
第二天早上,在其他班負責打掃廁所的同學的嘲笑聲中,帆默默地將桌子洗刷干凈,搬了出來,放回原位,坐下。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
那時候,我真的怕了,怕極了。
加上在網絡上發帖子的惡果,我覺得兩座大山將我壓在了下面,讓我喘不過氣來,盡管這都是我自作自受,但我仍然希望我那卑微的懺悔能讓自己心安些許。
但事實證明我是錯的,我怎么也走不出這陰影了。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下課,與青搭訕卻被她以偽裝出的傲慢而拒絕的我走出教室,帆,如往常一樣,趴在護欄上。這次,他看的是小冊子,那不知寫著什么的小冊子。
阿潮趴在桌上睡覺,小強在和女孩子調情,其他同學,大多在認真復習。
外面只有我和帆了。
他看了我一眼,那不大的眼睛透出一股沉靜與平和的暖光。
也許我的記憶已經被我的大腦美化,但那股暖意應該是真切的,因為深秋的雨天多少還是會讓人感到有些冷的。對這種發自內心的暖讓我記憶深刻。
但那僅僅只是一瞥。
他的小冊子被雨水打濕,但他全然不顧,不知那上面有什么東西吸引著他。
“想說說話嗎?”帆突然開口,但依然看著自己的小冊子,看起來不像是和我說話。
但他身邊只有我一個人了。
“你的小本子……”我提醒他,那冊子上的紙都要被雨水打破了。
但他沒有任何靠里面站的意思,任憑雨水飄打在他身上,本子上。
在這只聞雨聲,讀書聲的校園里,站在這空曠的走廊上。看著帆,我產生了一種身處自然的感覺,周圍有些許不自然的聲響,但我面前的帆,好像已經變成了一棵樹,一塊石,亦或是天上的一朵烏云,一道劈向大地的閃電。
“……對不起,我做了很過分的事。”
這也許是我這輩子最真誠的道歉了,但也是最沒有分量的,因為在帆面前,我感到這卑微的道歉,如同一塊落入洞庭湖的石子,只砸起一片小小的浪花,對湖沒有意義,對它自己也沒有意義。
“我原諒你。”帆淡淡地說,但這卻更讓我感到自己的罪惡。
“如果你同意,就讓我來保護你吧,誰也別想在我面前欺負你。”我說。
這個時候,帆收起了小冊子,回到走廊內側,靠著墻坐到地上,似乎是站累了,他朝我微笑,然后緩慢而清晰地說:
“順你自己的意吧,沒有必要問我。”
“難道被人欺負,你就沒有一點生氣嗎?”
在他那份淡然面前,我卻無論如何也不甘心就這樣看著他被大家戲弄,欺負。這依然是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的罪惡啊。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就這么消失不見就好了。
帆沉吟了數秒鐘,抬起頭來看著我,問:
“那么,你覺得這世上是笨蛋多還是聰明人多?”
這突然的一問讓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我好像也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沒有過多想就回答到:“應該是笨蛋多吧。”
我本以為帆會對我的答案作出什么裁定,但他沒有。他接著問我道:“那么你覺得對一塊石頭來說,這個世上是笨蛋多還是聰明人多呢?”
“不不不,你不能這樣問,石頭沒有意識,但人有啊。”我連忙說。
帆微微一笑,說:“好吧,我換一個問法,把石頭換成剛出生的嬰兒吧。”
我一下子被問住了。過了大概有半分鐘,我猶猶豫豫地說:“大概……大概一樣多?”
說起來我的腦子也算轉得挺快的,我立刻意識到不應該這么說,所以不等帆接我的話,我就急急忙忙地搶道:“啊哈!你想要與我詭辯!”
帆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我只想說:自然”
“自然?”我覺得腦子越來越暈了。
“是的,我并不想知道這世上到底有多少笨蛋,或是有多少聰明人,而這問題本身也只是自然的一部分。”
他停頓下來,看著我,我不說話,因為我感覺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笨蛋,什么都問不出來了。
他繼續說:“在人類看來,我很丑,很胖,服裝也不得體,課業成績也不好,前途一片黑暗。如果這一切成為事實,那么,這也是自然。你們踢我,也是自然,而我不反抗,也是自然,當然,如果我反抗,這必定同是自然。”
帆的一個個“自然”,如同一枚枚彈道導彈,將我轟炸得暈頭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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