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竹神花

　　四竹神花

　　這是個清冷的秋晨，被伐倒的竹子七零八落，已失去了往日的生機，竹園的寥落令我不忍心再深看，可是我又不愿離去。這些天，我一直情緒低落。自從上次與代數老師惱了后，我的整個人顯得病怏怏的，如霜打的茄子般。雖然毛毛百般勸解我，上課依然倍受煎熬。好不容易從周三熬到周末，我才輕輕地舒了口氣。

　　回到家，我便獨自把自己關進房里，懶懶地躺在床上，蒙頭而睡。極力不去想這些不愉快的事。可是一覺醒來，心頭依然怏怏的。吃晚飯時，媽媽敏感地問我，怎么了？我口里含著粥，拼命地搖搖頭。媽媽見沒表態，便把注意力轉到弟弟身上，這可是她心愛的寶貝。小家伙擺出一副受崇的樣子，一邊吃著媽媽喂的粥，一邊朝我擠眼。要在平時，我肯定會跟他斗嘴，今天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不予理睬。

　　吃完晚飯，我正準備離開，小家伙突然一拳頭擊打在我胳膊上，本來他年齡小，我并不疼，可是，我非常憤怒地還擊了。大概是我心頭的郁悶沒處發泄，全發在年僅三歲的弟弟身上了。弟弟觸不及防，頭碰在餐桌邊上，哇······想死??！媽媽邊責罵我，邊趕緊將弟弟摟到懷里。我看到他額頭凸起的大包，嚇得愣在那里。爹從廚房里趕來，見此情景，慍怒地瞪了我一眼：怎么這么不當心？看到一向溫和的父親也這般對我。一種酸酸的感覺涌上眼睛，我趕緊跑向自己的房間。

　　青兒，好吃早飯了。朦朧中我聽到父親在叫我，平時只有母親喊我起床，今天換成父親，我明白他有與我和解的意思。我賭著氣，不理睬，并且今天是星期天，可是，心里又覺得不妥，便忸忸怩怩地起床了。

　　父親早已出去做工了,母親也去田里干活。小家伙還在睡夢里。我無心吃早飯,胡亂洗了把臉,就怏怏地跑到竹園里來梳理心思了。

　　小小年紀，怎么苦著一張臉？泉已經走到我身旁，他的個子好高哦。站在他身邊，我才驚覺自己還是棵苗苗，一種經受不住風吹雨打的幼苗?？墒?，我為何會卷入這種惱人的煩惱中？我揉了揉眼睛，傷感道：竹子死了。就為這在做林黛玉?。课亿s緊轉過身子，不理睬他。在小學，“林黛玉”一直是我的綽號。這取向于我喜歡紅樓夢里的林黛玉，加上自身有幾分體弱。泉見我不悅，急忙岔開話題。帶你去看一樣東西。包你喜歡。說完，往他家竹園里走。

　　我疑惑著，跟著泉走往他家暫時還完整的竹園。繞過一棵棵竹，我們走到竹園深處，泉方停住腳，用手指著前面,你看！我湊過去，在西北方向一塊突起的土丘上，竟然生長著一棵花草，在這個秋露已濃的早晨，一朵雪白的花綻放著笑臉，那鵝黃色的花蕊猶如尖尖的寶塔，在青青的竹林里釋放著神奇的芬芳。我驚異地望著這朵不知叫什么名字的花，一時間忘記了時光的流逝。好看吧！我點點頭，這是什么花？不知道。叫”竹神花”吧。竹神？的確。在我平時見過的花卉中，還從未見識過這種花。你知道嗎？為何我家的竹子遲遲不肯砍伐。就因為發現了這朵奇異的花。那永遠不砍伐嗎？我盯著花，花兒在風中微微顫抖，似乎在傾聽泉對她命運的安排。我媽說，等她凋了再說。那她開了有多長時間?。课姨ь^看著泉，他那鏡片后烏黑的眸子真好看。奇怪我以前怎么沒注意他？可惜這位帥哥沒多久卻給了我一輩子難以抹殺的痕跡.令我以后見他如老鼠見貓.

　　泉嘆了氣說,兩個月零八天。開這么長，也不知這花能開多久？我俯下身子輕撫潔白的花瓣，感覺她的清冷，心弦突地一顫，一種憐惜之情襲上心頭。這花跟你一樣美！泉的話雖然有些恭維？但我心里十分受用。等我回學校，你來照顧她。好嗎？看泉一臉誠懇，我答應了。

　　我想花兒這么美，我一定拼了命地好好照顧她，像泉所說的不向外泄露，他家有“竹神花”。然而，等泉一返校，這花就香消玉塤了。連日來對艾科老師的思念，攪得我寢食難安，無心上學。連一向疼愛我的父母也似乎嗅覺到什么味道?？鄲赖奈覜Q定向老師表白。不管他有沒有結婚，只要他對我好就行?？墒窃趺凑f呢？還是寫信吧。我特地買了一張信箋，慎重地寫下“我喜歡你”，夾進語文作業本里，慌亂地交到老師的講臺上，然后忐妥不安的等著老師的裁判。誰知，老師這次要求同學之間互相批閱。我的臉刷地白了。情急之下，我沖到前面，結巴道,老師，我······我還有一題······沒做。艾疑惑地望望我，示意我自己找本子。我暗暗地松了口氣，對著講臺上一堆作業本，翻找自己的本子。

　　拿到本子，回到座位上，偷偷翻開，發現信箋還在，趕緊抽出放入口袋里。這一次的失敗，使我再也不敢給老師寫信了。我得想別的辦法。

　　星期天的下午，泉就準備回校。他說，家里離學校有一百多里，星期一早上去趕不上上課?？粗嬷鴤€沉甸甸的大包走遠，我就折返進他家后竹園，環顧了四周，見沒人，便彎下腰，一把折去了泉家的竹神花，然后貓著身子跑回家。這時候父母還沒回來，弟弟依然在大門口專注地開他的火車。我匆匆走進房間，從懷里取出花，小心地放在書包里，興奮地想，明天艾老師看到一定喜歡。

　　整整一夜，我抱著書包睡覺，就像抱著我心愛的艾老師一樣心滿意足。我以為這一夜，我會做許許多多美好的夢，誰知，這一夜無夢，更令人沮喪的是，第二早晨，當我打開書包，發現這朵奇艷無比的，被泉稱之為“竹神花”的花，居然焉了。我氣呼呼地扔到門前的小河里，然后很不情愿地去上學。結果，離上英語課遲到了二十幾分鐘，被女跛子英語老師罰站在教室外。我受罰應該，只是苦了毛毛，因為等我，也跟著我灰溜溜地罰站。事后，惹得班上不少好事者老是笑毛毛，小倆口夜里躲貓貓太久了吧。為這事，毛毛不知跟同學紅過幾次臉。看著毛毛胳膊上的淤青，我內疚地說，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正在我苦惱如何接近艾科老師時，艾卻主動接近了我。這讓我喜出望外。學校里將要舉行一次作文測試,為的是挑選幾位優秀者參加縣里的葉圣陶作文比賽。在一天放學后，艾老師要求我留下來，希望我參加校里的作文測試.他說讓我帶幾本作文書回家看看,于是將我帶到他離學校不遠的公寓里。在他家里我看到了他那美麗的妻子，她看著我，像審視犯人一樣。搞得我全身發毛。我知道她也是老師，是咱們學校的化學老師，但是我初次上門，沒必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吧。也許是女人的第六感覺，她感到我這個小丫頭思想不純吧。

　　艾老師將我帶到他的書房，我看著那滿滿書架的書，有些不知所措。我這里有一些優秀作文選，你帶回家看。艾老師說著，走到書架旁，抽出兩本《中學生作文精選》遞給我。我趕緊用手去接，碰到他的手時，一股溫熱的感覺傳遍我的全身，我一時地情迷意亂。手怎么這么涼！天冷了，要注意保暖。我呆呆地望著艾，忘記了接過書本.艾溫和地笑笑，剛想說話，門突然被推開了，是艾的妻子，她手里端著茶，站在門口，一臉的陰郁。我慌亂地接過作文書，從艾老師身邊跳開，逃也似地跑了。

　 　五還是孩子

　　剛到家,便聽見隔壁一陣鬧轟轟的聲音，間或還傳來女人的嗚咽聲.好奇心驅使我放下自行車往隔壁跑,一間不大的屋子里擠滿了人，泉的母親正坐在地上傷心地哭泣。我看著她亂蓬蓬的頭發，和辯不出顏色的衣服，不禁起了惻隱之心。連忙問身旁的喜鵲奶奶。作孽呀，這么多小崽子怕是活不成了。喜鵲奶奶一邊不停地拍巴掌，一邊絮絮叨叨。小崽子？這么多？我疑惑地掃視了一下。屋子里的鄉親個個扼腕嘆息，有兩個大嬸已在勸泉的母親，泉的母親起先的哭泣還有些隱忍，經一勸說變得嚎啕大哭起來。這一哭，我突然全身發抖，趁沒人注意，趕緊貼著墻角回家。

　　泉家的老母豬死了，這是他家唯一的經濟來源，這豬前幾天剛下了十四頭豬崽。老母豬一死，很顯然豬崽也難存活?；氐郊业奈遥拟疋駚y跳，我開始相信世上真有神鬼論的說法了。我想象著下一個月泉回來責難我的模樣，為什么竹神花沒了？這是我家的秘密。我可只告訴你一人。嗚，我該怎么辦？艾老師的優秀作文書雖然吸引人，我卻看不進一個字。我的腦海里一會兒出現艾科那充滿魅力的微笑，一會兒是泉惡狠狠的咒罵聲，待睡了，夢中還有位桃花臉樣的女人陰沉著臉審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