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回到故鄉，辭別那個非常艱難的年份，迎來幾份虎氣的一年。與往年的來去相比，臘月廿九回去，正月初六趕到省城，年還沒過完就出來，次日便正式上班了。這一來一去之間，在故鄉應景過了一個春節，和父母團聚了一次，也算是個和氣順意的年了。

　　踏上故鄉的土地，心里便真切地感受到安靜和適意。臨近春節兩場大雪，讓村里擁有了更濃厚的年味。經歷許多折騰的日子，再抬頭看故鄉，山在穩穩地靜立，水在自由地流動，空氣是那樣的清新，人是那樣的平實，讓我的心也完全靜下來了。如此的平靜，疲憊的身心一下子放松了；也許故鄉最大的功能就是讓人平靜下來，而奔波的旅程和再大的城市怎么也做不到這點，甚至是會讓心情更加糟糕。

　　時間很短，年過得很緊張，上班非常忙碌，我真的沒有更多的時間品味年了。本來想把這篇文章盡快寫出來，可只寫了兩段就擱淺了；隔了三天以后，才續寫這些段落。其中的原因，忙是一個方面，還因為對故里的一份具體的感受沒有整理出來。再次落筆的時候，面對的就是那些已經蒼老的親人們了。

　　由于弟弟年紀大了但還沒有成家，父母心里怎么也感覺不舒服；他們顯得那樣的蒼老，一年更比一年蒼老。盡管我的孩子回去給他們增添了很多的歡樂，可心里依然掩不住那無奈的神情和殷切的期盼。他們盼望我的研究生弟弟工作后有一個家，一個溫暖的家，一個安放老人之心的家。可是盼了一年又一年，這個愿望還是落空，他們在盼望中漸漸地老去，可依然在老去中盼望著。與此一同老去的還有，那幾座漸漸老去的房子，和那個有著百年歷史的院落。面對著這一切，我深深感到無奈及沮喪，在家里呆了三天后，我決心趁著新年幾天好好探望幾位老人，包括懷念一位深埋在地下、已經無法探望的姑父。

　　二叔其實不是老人，只是我的長輩，因為他只比我大五歲。正月初二，我們三口就去了山對面的他家。從師范畢業回來，他就一直在鄉鎮當中學老師；跟他在一起，怎么也躲不過的話題就是弟妹的學習。弟弟非常的聰明，可是一點兒也不用功；盡管已參加了一次高考，現在補習業已大考在即，可他依然上網聊天聚會玩兒，根本不把學習當會事。小妹雖然學習很認真，可是基礎太差，盡管付出很大的努力，可依然位居孫山。想起以前我們爺倆寒假依然住校苦讀，學習名列全班全校前茅，真想不通現在的孩子怎么了！長氣短嘆、無可奈何。古人曾說“父母心在兒女上，兒女心在石頭上”。我明白弟妹們一天天長大了，他們日漸增長的智慧，他們天天標高的身體，他們對山外生活的向往，深深寄托了全家殷切的期盼和未來。

　　四伯就住在北邊離家五里路的地方。年近七十的他，去年一趟腦梗塞，直逼天門，可今年又非常精神了。歡樂開朗的性格，子孫滿堂的老年，讓他幸福而美滿！當了一輩子獸醫的他，救死扶傷了多少“農家寶”，也救過很多人。而今老了，連自己也救不了了。但我感覺到可貴的是，面對老之將至，他是那樣的從容不迫，依然大聲地說笑，依然大碗地吃飯，依然痛飲烈酒。落葉歸根，心安理得，平靜而爽朗地過著，從容而靜美，他輩雖是蓬篙人，卻完全可以大笑出門去，此生可以無怨無悔了！

　　比起來，馬家姑姑就沒有了這一切。每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總是那樣的愁苦。今年更愁了，因為女兒和孫女全嫁出去了，小孫子還沒結婚，她又老了，沒有人做飯，來個親戚吃個飯都沒有！這是今年的主題了，每年去看望她，她總有個憂愁的主題；可第二年再去，她依然在那個炕上靜靜地坐著，仔細地辨認著門里進來的是誰，然后接著就再說出自己那些難以化解的愁腸。日子就在愁腸百結中過去，宛然秋天樹上一枚葉子在風里迎風飄揚。我的到來無法解決她的愁腸，但她在訴說一通之后，心里舒坦了，臉上浮現出若隱若現的笑容，我便會在她的依依不舍中告別而去。

　　一位所有親人都非常敬愛的老人去年離開了人世，他就是我的大姑父。從得病到離去，我沒有時間和機會去看望他，因而我想這次一定去轉轉，也看看我那命運多舛的姑姑。記得上師范師專的那幾年，每學期上學前，當工人退休后的姑父，總把他那些很少的退休費抽出一些來硬塞到我的手里；就憑著那些可貴的幫助，我終于非常艱難地讀完屬于我的中專和大學。人去如燈滅，我明顯感到這里少了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我知道憂愁剛剛襲擊了這個不幸的家庭。可這個歷經太多苦難的這個家，走過太多艱辛之路的姑母，還是恢復了平靜的生活，像一茬莊稼收獲歸倉后一樣平靜。姑母因為我們一家的到來，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靜處在故鄉的深夜里，我一一想起探望的他們。一位老人是一個世界，他們都在艱難中過著；可因為他們身處故鄉，因而也寧靜地過著。無論是爽朗還是哀愁，無論是生存或者離去，一切顯得那樣的平靜，像春種秋收，像夏耘冬藏。我明白了，他們最大的特點就是認命，一切都屬于生命的過程，像日出日落一樣自然，像云卷云舒那樣的舒展，堅強面對發生的一切，平靜對待即將發生的一切，是故鄉讓他們那樣地平靜，是故鄉讓他們那樣安心。

　　回頭想自己，當困難浪潮般涌來的時候妄自菲薄，真有種天塌地陷的感覺；當稍有收獲的時候便洋洋得意，搞老子天下第一的自捧；總起來說，還是缺少那些平靜的擔當，平平靜地對待，還有平靜地期盼。曾經孕育了自己一切的故鄉，再次教會了我平實地生活。心安處是故鄉，也許在新的一年里，我真的可以平靜地過了。2010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