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藍藍的水

那些搗蛋的日子，我們唯一肯替父母做的就是挖豬草。離村子大約五百米的地方，有座土窯。窯是破窯，雜草叢生。在春夏之間，草既茂盛又肥碩，牲口最愛吃。孩子們總是爬上那圓丘似的窯坡，搶著割草，裝進父親夜里編制的草籃里。雖然藍藍的姥爺家沒有牲口，但是她也割草。割一把，一會兒放你籃里，一會兒放他籃里，忙得比誰都急。這時的我是不討厭她的，隱約還有種拍馬屁的意思。自然我籃里的草裝得最滿了。

那天下午，我們姐妹幾個挎著草籃，一個勁地奔往土窯去割豬草?？斓酵粮G時，我發現有不少孩子已逗留在河岸旁，朝船上張望。船是條破船，很早以前就停留在土窯旁邊的港河邊。也許它曾經弛姹風云，只是破了也就廢了。平時我們光顧著割草，對它不感興趣。今天怎么啦？我好奇地拋下草籃湊過去。船舷上有兩位大男孩在招呼岸上的小女娃。割什么草？上來打牌。藍藍聽了立即眉開眼笑。她鼓動著我：青青，咱去玩，待會兒我替你割草。行不？我遲疑著，小心地踩著跳板，跟著藍藍進了船艙。船艙里有三個男孩，兩個女孩。他們圍坐在船艙里，中間果然擺著一副牌。那兩個女孩好像比我大兩三歲，令我吃驚的是她們居然沒穿衣服。更讓我吃驚的是，強子居然也在船艙。他敞著懷，用手隨意地摸牌，那神態自如的樣子，幾乎讓我忘記了他還不滿八歲。先前站在船舷的一個男孩要求我們也把衣服脫了。藍藍看著他，又轉過頭望了下強子，接著三下五除二地脫掉了她的衣服，露出那桃子大的青果子。我窘得無地自容，緊拉住自己的衣褲，慌不折迭地跑出船艙，踏上了跳板······

我拼命地往家跑，不顧冬冬在后面喊青青，你的籃子。我跑啊跑啊，一直跑到沒人的地方“啊啊”地哭起來。待我哭累了，從田埂上爬起來，發現紅海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微張著嘴，呆呆地望著我。

我不好意思地從他身旁走過，感覺他好像長高了些。

沒幾日，孩子們的歌謠里多了一段：爛籃子，裝爛草，羊兒不吃，牛兒不嚼。爛籃子，沒人要，扔到土窯，長蟲寶寶。

再次見到藍藍，像換了個人。她把稀黃的頭發用皮筋高高扎起，臉上再也瞧不見污溝之類的東西，只是一雙亮亮的眼睛暗淡了下去，人也瘦了一圈。有人叫她，她只是坐在門坎上盯著門前的河流自顧想著什么，就連她姥爺喊她也不吭聲，只默默地低垂著頭回屋。屋外的孩子們依然打打鬧鬧，嘻嘻哈哈，演繹著一幕幕在大人看來瞎瘋的游戲······

一天我在竹園里轉圈圈。突然聽到有人在哭，趕緊跑出來瞧，快，藍藍落水了。村子里有人邊喊邊往河邊跑。我也跟著眾人跑。藍藍已經被救上岸，大概落水的時間太長了，她的肚子已經鼓起來，她姥爺摟著她象哭女兒樣嚎哭。那哀聲搞得圍觀的人一陣唏噓，村里的二嬸居然也淌出了淚。

救藍藍的人是強子，我看到他渾身濕漉漉的立在一邊，秋風的陣陣涼意吹在他身上已有些抖?？墒菦]有人注意他，大家都把視線投在藍藍身上了。

葬藍藍的那日，我看到了她母親，模樣很憔悴?？吹脚畠旱氖w，她昏厥了兩次，她執意要將女兒帶回老家。這可惱了三個舅舅，他們破口大罵，什么臟話都有。尤其是小舅舅一跳八丈高：沒得良心，把屎把尿的拉扯了這么大······要賠撫養費！最后在村人的勸解下，可憐的藍藍葬在了那個土窯旁的河畔上。那里有一叢青翠欲滴的蘆葦，春天黃芽吐蕊；夏天綠葉茂盛；秋天蘆花飄飄······

不知咋的，夜里我常做夢。夢里總會出現一個蒼白的小女孩，她哀怨的望著我，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又似乎難以啟口。連續的惡夢搞得我膽子越來越小。原來我喜歡走夜路，喜歡踩著嫻靜的月線，看璀璨的星星；喜歡摸著神秘的黑網，嗅潮濕的露珠；喜歡······漸漸地我開始怕黑。藍藍已經去了好多年了，在竹園告別我的時候，她的記憶又跑到了我腦海，令我忍不住悸動。

西邊姥爺沒了藍藍，象霜打的茄子，來年冬天就去世了。

幾年后，毛毛突然告訴我：青青，你知道嗎？藍藍是被強子逼著跳河的。我驚愕地張大了嘴。

毛毛蹙著眉頭，說來也巧。強子正在河邊玩耍，突然看到藍藍在水橋邊洗澡。那陣子，藍藍老是到河邊洗澡，已是入秋了，她還是控制不住往河邊跑。急得他姥爺亂跳腳 。還好水碼頭做的既寬又平坦，且離家不遠，疼愛她的姥爺只得隨她了。當時我也以為她是不慎落水而亡的呢？

藍藍也發現了強子，要求一起洗澡。強子梗著脖子迸了句：不要臉！便走開了。強子走著走著，突然折返回來，發現藍藍的衣服還在水碼頭邊，人卻不見了。心下一慌，便跳入河里尋找······毛毛最后說，自從藍藍死后，強子再也沒有去河里游泳。

我想起了那段時候村里人唱的歌謠：

藍藍的水呦，那么地，那么地愛呀······

從此,一有空,我便徘徊在屋后的竹園，緬懷往日點點滴滴的痕跡。十三歲的我像位落魄的詩人,觸景傷懷,愁緒滿面,看不到希望。

有一次,我在竹園見到了泉,他正捧著一本書,在他家的竹園子里朗讀。大概處于變聲時期,那公鴨聲音引得我皺起眉頭,我不悅地干咳幾聲。泉抬起頭看到我,似乎很喜悅的聲音:是青青吧.星期天怎么不多睡一會兒?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順手摘下一枝竹葉,在手里把玩著.他身材頎長,容貌清秀,立在竹園里活似一棵竹.雖然他住在我家隔壁，由于他比我大幾歲，且在外地求學。所以在此之前，他對我來說只是個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