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運動會（中）

　　我對跳高有著一種天生的恐懼感，我記憶中第一次看到跳高比賽時，被嚇得哭了起來，那是在我剛滿三歲的時候。這是否證明我的記憶力很好？老實說，我清楚地記得三歲時發生的很多事情，比如說我在三歲半的某一天開始了大量喝可樂的行為。

　　幸好我現在把這些可悲的碳酸飲料給戒了。

　　至于我為什么會對跳高感到恐懼，嗯……這真的很難說，不過有一點感覺最為明顯，那就是當我看到那些運動員因高高躍起而繃緊的臀部和同樣被繃成薄膜狀的褲子時，會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傷和害怕，特別是當它們與桿子相撞的那一刻，我感覺心都要碎了。

　　越過去了還好，但是，如果失敗了，那些性感的**不就白給人看了嗎？真是一件讓人尷尬無比的事情。

　　我就是懷著這樣對他人命運的無比恐懼走上賽場的，當我躍起的瞬間，我不由自主地看向下面，自己繃緊的運動褲，它那樣緊，也許連內褲的形狀都能看出來，甚至有可能因為太緊和太急而傷到**。

　　當然，那個時候，傷到**對我來說也只能算是小事，最讓我感到失望與悲痛的是—我的**狠狠地將橫桿撞飛，我自己則順暢地，以離地不到半米的高度躍上軟墊，再灰溜溜地離場。

　　這就是我的跳高成績。

　　雖然我經常打籃球，但我的跳躍力真的很不好，這或許是因為我從小就對跳高感到恐懼，當然也不排除我的體重原因，畢竟我雖然不算胖，但在初中生中也強壯過頭了，基本上所有不認識我的人都會把我當成一個經常鍛煉的高中生。

　　雖然感到害怕，雖然感到悲傷，但現在想來卻并不后悔，我倒是不指望別人記住我的臉，我只是希望那時有幾個人能夠在我騰空的那短短一瞬記住我**的線條，比起臉來，我對那里更有自信，因為比我帥的人太多了，也許**比我好看的人也很多，但至少沒那么多人比這個。

　　白看就白看吧，我擔心運動員們被白看不等于我自己擔心被白看。

　　我看見了ladyboy，他在跳高比賽場地邊的人群里。

　　“嗨！”他朝我招手，那在陽光下晃動的細細的白胳膊像是洗凈了淤泥的藕節，熠熠生輝，仿佛還有清香飄來。

　　我知道不能這么形容一個男的，但我當時確實是這樣想的，那真的很像，也很漂亮。

　　我低著頭朝他小跑過去。

　　“有些日子沒看見你，怎么樣？還好嗎？”他一如既往地露出那溫柔的微笑，輕聲問我。

　　關于之前只和他正面交談過一次的我為什么用“一如既往”這個詞，是因為我在每個學期的表彰大會和大會過后張貼的優秀者照片中看到的他，都是這樣的，沒有一絲虛假，溫暖，柔和地笑著。

　　“好得不得了，就是心臟出了點兒問題，好像要碎了。”我苦笑說。他卻噗嗤一聲，捂嘴輕笑，眼眸水波流轉。

　　說真的，至今想起那漂亮的臉，我還是會猛地起一身雞皮疙瘩，那真的是個男的嗎？還是說他實際上是某個封建大家族的大小姐，為了繼承家族產業而進行男身修行，是的，他的一言一行的確已經把我的思想逼迫到了這樣一個地步。盡管能看見他出入男廁所，但我沒有親眼看過他那玩意兒，有時候難免會產生這種懷疑。

　　“你可別把精神上的心碎和生理上的心碎搞混了哦。”他說。

　　“讓我告訴你吧，美人，其實在看見你的時候這二者就差不多就結合在一起了，特別是在你滿臉笑容地和我說話的時候，你真的覺得什么都沒發生嗎？”我當時懷疑他那和煦的臉龐下是不是對跳高失敗的我有點隱晦的嘲笑的意思。

　　“當然發生了大事，那就是你跳得好極了！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他雙手豎起大拇指，笑瞇瞇的樣子讓我感到寒冷。

　　“啊哈！你還是要嘲笑我！我哪里跳得好了？！我明明就是敗了！”我差不多是吼出來的，但周圍更加嘈雜，沒多少人注意到遠離人群的我們。

　　他抿著嘴朝我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思考該不該說接下來的話，然后他作出了決定—輕輕揪住我的耳朵，拉到他的嘴邊，慢慢吐出一團柔柔的熱氣，緩緩道：“你真的跳得好極了，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我還是要說，你的**是我見過的最性感的**，在男人中。”

　　我最想被別人記住的一點被這個我最不想讓其記住的人給記住了，還狠狠地贊美了我，并表達了愛意。

　　告別了依依不舍的ladyboy，我得繼續我的項目，那家伙倒是很愿意繼續看我比賽，但是他不得不去賽會委員會幫忙，雖然受到一些人的排擠和源頭不明的謾罵，但他就是這么一個熱心人。

　　“我要也是同志就好了。”這個念頭在心里一閃而過，但很快就被某種隱藏在心底的黑色火焰灼燒殆盡，我不再考慮這個問題，也否決了自己成為這類人的所有可能性。

　　接下來是接力賽，四百米接力。

　　如果說我對于跳高的恐懼類似于羚羊對獅子的那種原始恐懼，那么我對跑步的恐懼就像是被蛇咬了之后，看見自己的褲腰帶都能嚇尿的那種后天恐懼。

　　為什么？這源于我小學時的經歷。

　　那是一個在我生命中占據重要地位的家伙，他幾乎改變了我的人生。

　　他叫智，從一年級第一次見識他的威力后，小學六年的日子里，我始終籠罩在他那“無敵噴射”的陰影之下。

　　什么是“無敵噴射”？據智自己說，那是他家祖傳的秘技，類似于小李飛刀或是六脈神劍，也可以比作奧特曼必學的梅塔利姆光線，是用來拯救世界，打擊邪惡的神技。

　　但是，無論是飛刀還是真氣，亦或是梅塔利姆物質，在智這里都化作了口中的某物，是的，那就是唾液，在某種爆發的情況下，還能將發射物質換成痰，其濃度和顏色要看智的心情和健康狀況。

　　那時候，他的威名差不多是傳遍全校，具體可以體現在幾個地方。

　　第一，當他去食堂的時候，無論情況多么混亂擁擠，他的周圍總是有一個半徑一尺半左右的無人區。

　　第二，當他于他人發生爭論的時候，無論對方是學生中多么有頭有臉的人物，例如大隊部的，廣播站的，各班班委核心的，等等。只要他輕輕地咳一下，對方立馬沒聲并且表示他完全正確，自己完全錯誤。

　　第三，當我拉扯女同學頭發的時候，經常會獲得踢腿肚子，扇耳光，掐手臂等等獎勵，而他只會獲得一些零食。

　　只要詳細解釋第一點就行了，為什么大家都不敢碰他，并不是因為他身上很臟。就拿我個人的經歷來說吧，在不知道他的處事方法之前，我曾以開玩笑的態度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立刻就轉過身來回拍我一下，力度和位置跟我拍他的一樣。

　　那時候我沒當回事，很快，我又一次碰到了他的手臂，這次是不小心，因為食堂實在太擠了。出乎我意料的是，端著湯的他寧愿讓湯灑在地上，也要飛快地轉過身來碰我的手臂一下。

　　我表面上還是沒當回事，但那次，我心里有些疙瘩了，不知道他這么做有什么意義。然后又一次，這次我是故意的，想要弄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碰了他的手，一開始他用相當認真和驚訝的眼神看著我，然后莊重地碰了一下我的手，我又碰他一下，他又碰回來，然后我加大了力度，他也跟著我加大力度。

　　然后，我做了一個讓我后悔終生但回味無窮的舉動，輕輕拍一下他的肩膀，然后，跑。

　　那天是我小學黑暗歷史的開篇，智像只餓狼一樣在背后追著我跑了六層樓，經過幾十個教室，最終在靠近我的時候，朝我的后背狠狠地吐了一口痰，黃黃的濃痰。

　　他本可以追上我，但他應該是不想追了，只要用那口痰回應了我就行了。

　　說實話，當時我對于這種惡心的行為并不敏感，畢竟大家都沒怎么開化，所以心中的不甘更加明顯，因為他比我胖，但耐力和速度明顯比我要好。

　　我很痛苦，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從那以后我多次去挑戰他的威嚴，然后一次次地被他那痰進行神圣的洗禮。

　　終于有一次，他向我主動出擊，那是改變我人生的一次戰役。

　　那天早上，他趁我吃早飯的時候用一本厚書重重地砸在我腦袋上，米粉湯潑了我一身。

　　有一點必須說明，那年紀因自己最喜歡的米粉他人毀掉而產生的仇恨跟殺父之仇的感覺差不多。

　　那已經不是以樓層和教室為距離單位的追逐了，我直接將其上升到街區，那種仇恨如同改裝車的液氮加速器，讓我追著智從學校外的早餐店一直跑到兩公里外的火車站，一把抓住他后衣領子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喉嚨里全是甜甜的腥味。

　　“哈—哈—”我喘著粗氣，拼盡最后的力氣將同樣已經半死不活的智扳過來，讓他看著我，我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然后準備審判他。

　　就在這時候，他猛地咳了一聲，喉嚨里發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嚕咕嚕”的聲音，有點像摩托車的引擎聲，但又有點像我爺爺吸水煙壺時發出的聲音，總之是一種相當怪異，相當恐怖的聲音。

　　那聲音只發生在一瞬，我依然張著嘴，喘著氣，完全沒反應過來，就是這個空檔，一坨暗黃的，濃稠的痰，如同一枚精確制導炸彈，轟地沖進了我嘴里。

　　我從來沒有吐出過那么大坨的痰，我爸爸，甚至是我久患肺病的爺爺！應該都沒有制造出過如此壯觀，如此惡臭的痰塊。

　　那臭味就像是腐肉，但讓我感到想要立刻去死的一點是：我竟然覺得，那好像還有一點……有一點好吃，就像我三年級以前還很喜歡吃的肥肉一樣！

　　當然，那種感覺只是一瞬，我立刻掐著自己的脖子跪在地上，哇地嘔吐起來。

　　智則趁此機會在我身上一頓亂拍，邊拍口中邊說著什么，隱約像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難道是他發現我現在跑得比他快，為了防止以后我碰到或是拍到他后無法追上我還擊，所以現在就趁機會拍個夠本，等到以后就算是追不上我也不會感到吃虧了？

　　當然這只是惡意的猜想，從此，我再也沒有招惹過他，而且，我還把肥肉給戒了，那讓我在控制體重上取得了很好的成績。

　　啊，回憶就到此為止，雖然我寫的這些都是回憶。嗯，那就是回憶的回憶。

　　站在起跑線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看向自己右側，我的對手。

　　瞬間，我愣住了，對手也愣住了。

　　“……智？”

　　“……林遠堯？”那個基本上沒什么變化，除了把三毫米換成長劉海碎發的胖子就站在我的右邊，以驚異，驚喜，驚恐的表情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