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江之潮（四）

　　剛剛被老師教育，還決定要請家長，我心里早就已經煩躁不已，重重地拍開江按在我肩膀上的手盯著他說：“你最好別管我的事，就算是急著去找她又怎樣？你有什么意見嗎？”

　　對于我的態度，江也不甘示弱，毫不畏懼地看著我的眼睛，平靜地說：“對于你個人，我有非常多的意見，但沒必要一一說給你聽，想來你也是只會當做耳旁風的。但是關于靜，我希望你能明白一點，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當然，是我和靜兩個人的事。”我冷笑道，目光瞟向別處，看著他澄亮的雙眼，我心底生出一絲恐慌，只覺得這雙眼里全是勇氣與自信。

　　不知他是不是察覺到了我的恐慌，我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似是在笑，他緩緩道：“不，還有我，是我們三人的事。”

　　我料想他會這么說，便沒有接他的話，但是他接下來的一番話讓我不得不直面已經逼到眼前的問題，他說：

　　“與我公平競爭怎么樣？別再畏畏縮縮地躲避，也別再小家子氣地用那些手段來打擊我?！?/p>

　　我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幾乎是把他半提起來，鼻尖抵著鼻尖地質問道：“你小子說話注意些，我何時畏畏縮縮了？還有，什么叫用小家子氣的手段來打擊你？我不過在打球的時候撞了你一下，你怎么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

　　我剛問完，江一把推開我，生氣地瞪著我說：“別說謊了，你以為我不知道？校園論壇上出言攻擊我的人難道不是你嗎？而且還叫人給我送全是臟話的信，你當人是傻子嗎??？”

　　我敢發誓，到那時為止，我從未做過任何這樣瘋狂地對他人進行人身攻擊的事，我不知道江為何認定這就是我干的，但我清楚地知道，這班上看他不順眼的男生絕對不止我一個，如果是這樣，事情也許就會變得麻煩，因為照江現在的想法，那些家伙所做的一切詆毀他的事最終都會被江記到我的頭上。

　　那時的我雖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我也是賭氣，就沒有和他多爭辯，只扔下一句“你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便大步離開。

　　回到家的時候，爸爸媽媽已經“嚴陣以待”，兩人一左一右坐在我面前。

　　“遠堯，黃老師打電話說要我們去學校一趟，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媽媽看起來十分擔憂，又很震驚，畢竟從小學到現在，我是沒有被叫過一次家長的。

　　爸爸則抄著手，看著我，一言不發，神情嚴肅。

　　“老師沒有告訴你們嗎？”我十分不愿意和他們討論這個，語氣顯得懶洋洋的。

　　“問了，但是沒說，只說要我們今天晚上先和你好好談談，明天再去找他?！眿寢屨f著，表情愈發焦急，見我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幾乎要跳起來搖我的肩膀了，“你快說??！”她尖聲催促。

　　我從來沒有見過老媽這么驚慌失措的模樣，一向雷厲風行大大咧咧的她居然也有這樣的一面，或許我該感謝這事件讓我發現了這一點。

　　但我真的不想說這些，不管我怎么說，結論都不會改變，至少在我看來，這不應該變成我的認錯會。倒不如讓他們明天去自行了解，在他們的世界觀里尋找答案比較好。

　　“明天你們就知道了，會有人和你們說的?！蔽艺Z氣淡漠地說著，然后起身朝臥室走去，這時身后傳來爸爸的厲喝：

　　“站住！你這是什么態度！？給我坐著別動！老實交代你犯了什么錯！”

　　當時我心里也有些火氣，便沒有理會爸爸的話。

　　晚上，爸爸媽媽在給老師打了一個電話后邊火急火燎地出門去了，似乎是要登門拜訪，看著遠去的車燈，我心里多少還是生出一絲慚愧。

　　坐在昏黃的臺燈燈光下，我摸了摸臉上的兩個淡淡的紅痕，微微有些疼，但并不嚴重，比起上學期娜那一下，力道還顯得小了一些，畢竟是自己兒子。

　　“……那是因為，我們的靈魂，還不夠大膽……”我大聲讀著那本因為靜才接觸到的《惡之花》，我感到很郁悶，企圖轉移注意力，說實話，這些我完全看不懂的詩句倒是能很完美地把我的腦子攪成一團漿糊，這樣感覺舒服多了。

　　當然，對于這作品本身，我肯定是懷著敬佩之情的，沒有絲毫故意褻瀆之意。

　　有時候，短暫的瘋狂的確可以讓人忘卻煩惱，進入快活的境地，但那畢竟只是瘋狂，對于尚未被關進精神病院的人來說，煩惱是不能靠歇斯底里來躲避的。

　　第二天，做了一夜春夢的我跌跌撞撞地前往學校。這里不得不提一下，我現在的春夢已經完全變了樣子，就這個來說，我夢見靜穿著一襲短短的白裙，踏著一雙鞋跟又尖又長的高跟鞋，踩在我身上，腳下似乎在暗暗用力，痛得我不能自已，而她卻像沒事人一樣，低頭看著我，表情天真，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不停地問我：

　　“你是誰？你是誰？你是……”

　　我就在這滿耳朵的“你是誰”中，醒來發現內褲一片濕噠噠黏糊糊。

　　“我到底是個什么？”醒來的時候，連我自己也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頭一次來得這么遲，當我走進教室的時候，同學們大多已經來了，并且讓我感到十分不安的事，在我踏進門的瞬間，原本還吵鬧著的教室立刻鴉雀無聲。

　　我茫然地站在教室門口，下意識地朝我的座位看去—靜不在，我的心不由地一緊，雖然知道今天將迎來什么，但沒料到居然這么快。

　　這個時候，班長走到我面前說：“老師叫你去一下?！?/p>

　　我書包也沒放下直接就快步朝辦公室走去，我不想留在教室里，我清楚地聽到了有人在笑，或許沒有惡意，但我聽著只覺得一陣惡心。

　　可以想象，我的心情到底有多糟糕，本想著就這么橫沖直撞地進到辦公室然后一言不發地等著教育結束，然后認錯，但我在離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不由地放慢了腳步。

　　我看見了靜，以及她的父母，還有黃老師，他們四人此時正站在門口說著什么，談話似乎已經接近尾聲。

　　我有些心虛地走過去，當稍靠近他們的時候，我看著靜，但她卻像是沒看到我一樣，眼神空洞，沒有了一絲往日的神采，她那溫文爾雅的父親，扶了扶眼睛眼神復雜地看了我一眼，而那看起來與她一模一樣的媽媽，則是斜了我一眼，然后便不再看我。

　　“那么，就這樣吧。”黃老師朝他們一家點點頭道。

　　“謝謝老師了。”靜的爸爸微微頷首，十分地謙遜有禮。

　　自始至終，靜都沒有看我一眼，像個偶人似地跟著父母下樓去了。

　　“進來吧，你爸媽都等著呢。”老師推開門，讓我先進去。

　　爸爸媽媽早就來了，也許是為了不讓我這挨了兩巴掌的叛逆期小鬼一大早的就和他們作戰，也有可能是為了不打擾我休息，所以早上便沒有叫我一同來學校。

　　“先說說校園論壇里那些人身攻擊的帖子吧，你覺得這么做是一個受過教育的人應有的行為嗎？”老師一開始的問題就把我給打懵了。

　　坐在一旁的爸爸媽媽即痛心又無奈地看著我，我永遠也忘不了那種眼神，那即使我無罪，也能讓我生出無窮罪惡感的眼神。

　　這個時候，我既不能辯解，也不能認錯，只能默默地等待，或者說是以默認的方法讓這把刀子稍微變鈍一些。

　　老師看著我，輕嘆一聲道：“以前教過你的那些老師在測評簿上給你的思想品德評價都非常高，我相信你這只是一時沖動，那些帖子已經刪除，今后不要再這樣做了?！?/p>

　　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看我的父母，繼續道：“那么，關于你和靜同學的事情，這里有必要和你還有你的父母好好談一談，這個問題……”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老媽流淚。

　　“遠堯，千萬不要談戀愛，千萬千萬?。“职謰寢屝列量嗫囵B育你，是為了能讓你有一個好的前程，別把大好青春浪費在早戀上啊！”離開時，媽媽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這樣對我說，我也是哭著，不停地點頭。

　　坐在教室里，臉上黏黏的，還有些緊繃，感覺不太舒服，但這比起心中的郁悶來還是顯得微不足道。同學們的目光多少有些異樣，但我已經決定不去理會，就連近在耳旁的議論，我也全當沒聽見。

　　盾拍拍我的肩膀說：“很消沉啊，遠堯，這可不像你，拿出精神來，一會兒咱們打球去！”我強扯出一副笑容，搖了搖頭，見我這幅模樣，相當不擅長安慰人的盾一陣抓耳撓腮，最終還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嘁！多大點兒事兒？我以前不知因為這個被叫了多少次家長，可我爸一次都沒來過！”小強說著一屁股坐在我桌上，瀟灑又自如，似乎這些事對他來說的確不算什么。

　　“就是你爸慣得！看現在變成啥模樣了？整個一二流子?！卑⒊痹谂赃呅χ盟_涮，然后擠眉弄眼地對我說：“別煩惱了，少年，放學了叔叔我帶你去廖家坡嗨皮嗨皮怎么樣？”

　　“這里還有人比你更像二流子嗎?。俊毙娦αR道，一腳踹在阿潮的屁股上。

　　眾人的歡鬧讓我感到很欣慰，但怎么也走不出這陰郁，直到放學。

　　靜一整天都沒有出現在班上，看著那不協調的空位，我心里產生一陣莫名的，說不出是恐慌還是某終預感的感覺。

　　最終還是謝絕了阿潮的邀請，也沒有和盾去打籃球，就這樣一個人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