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從一堆代碼中茫然地抬起頭。
現在是下午三點鐘,這個城市里已經有了春天的痕跡,我坐在麥當勞靠窗的位置,陽光有些刺眼,灑在電腦旁凌亂的書頁上。我微瞇著眼睛,我想我是有些困了。
三天以后就是計算機二級考試,考c++,和我一樣的理科屌絲們喜歡把它叫做**,好像這么叫起來讓人覺得很高大上的樣子。我試著回憶上學期學的東西,可是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以前學的早已被我忘得精光,我知道我得從頭開始預習了。
程序一次又一次地失敗,我終于快要放棄了。
一群高中生魚貫而入,眼神干凈,笑聲爽朗。他們霸占了我身邊的一張大桌子,一人點了一杯飲料,然后紛紛從書包里掏出作業傳抄起答案來。他們高聲談笑著,絲毫沒有注意到旁邊還在看書的我,我愈發煩躁起來。
“嘿,那邊那個妹子還不錯呢,學霸你要不去看看她在看什么?”一個男生說著,裝作不經意從我身邊走過,只可惜他的演技實在拙劣,碰翻了我的杯子都不知道。
“誒,她在看虛函數,學霸,你會算嗎?要不去給她講講。”自認為表演很完美的男生在一旁煽風點火,我沒忍住,笑容一瞬間蔓延了整張臉。
虛函數是用來算的?你以為虛函數是定義在復數域上的函數么?
然而這樣即興而無聊的話題很快被各種八卦湮沒,他們聚在一起,說起自己身邊的人身上發生的雞毛蒜皮的小事,神情生動而自然。
可是這樣的時光,在我的中學時期,卻從來不曾擁有。我的高中被《龍門專題》《高考題庫》以及各種各樣花花綠綠的競賽書籍充斥,我輾轉在各種競賽各種考試之間,樂此不疲。
說起來,我倒是挺羨慕這一群還沒長大的孩子了。他們擁有著這個年齡該有的狂妄與張揚,比起小小年紀就被母親拎進實驗室而對自然科學心存敬畏的我來說,確實是幸福太多。
思緒沒來由的亂。不如喝點什么東西解解乏吧。我望向身后McCafe的營業臺,你慢條斯理地打著咖啡,我戴上一個微笑,快步走去。
(二)
“你好,想要喝點什么?”你的聲音清澈見底,像是夏天里潺潺淌水的小溪。
我看著價目表,心里有點發虛。畢竟麥當勞咖啡的價錢無論怎么說,于我而言都是一筆巨款。我上一次喝這個價位的咖啡還是在高二,去北京學競賽,和一群來自五湖四海的同道中人們聚會的時候。兩年了,一杯咖啡于我已經變得如此奢侈。
“我推薦冰拿鐵。”許是見我良久不說話,你兀自開了口,聲音依舊澄清透明。
“哦,好吧,那就來一杯吧。”開口之前我的錢包緊了一緊,卻依舊沒能攔住這句蓄勢待發的話。
你接過我手中已經被捂熱的23塊錢,轉身開始做起了咖啡,眉眼中的微笑若隱若現。
這個時候我才開始肆無忌憚地打量面前的你。你大概是實習生,看起來有些稚嫩,手腳略有些生疏,笑容有些不太自然。我猜你是我們隔壁學校的,出來打工體驗生活,或是賺點錢零花。你長得有些眼熟,似乎是與哪位演員撞了臉,哦對,我想起來了——羅云熙。
雖說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理科女屌絲,可這并不妨礙我追劇的熱情。男神的學霸氣息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曾一度好奇當年何以琛給趙默笙用三種方法做出來的是什么題,后來我把它暫停了,截屏了,仔細研究了半天,最后研究出的結果讓我雙膝發軟——以琛教默笙算的,不是什么元素推斷,也不是什么微分積分,而是總反應級數。從那時起,我對男神的敬佩又上了一個臺階。
第二天我十分激動地向身邊的人們分享了我的新發現,可是幾乎所有人都是用一種鄙夷的眼光瞟我一眼,故作夸張地大笑幾聲,然后長嘆一口氣,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陳襄鈞,怪不得沒有男生敢要你。”
(三)
其實我是有過男朋友的。
現在想起來似乎還是我倒追的他。畢業典禮的時候我們班的一個男生聲嘶力竭地吼了一曲《不能說的秘密》,我用余光瞄了瞄他,然后給他發了一條短信,說“你是我不能說的秘密。”
他沒有給我任何回應。可是那天晚上回家以后我收到了他的短信:“阿鈞,你也是我不能說的秘密。”
于是我們就這么在一起了。
他不算出眾,無論從身高還是長相還是成績還是性格,都只能算是中等偏上。一路走來穩扎穩打,從來沒有失誤,但是也談不上輝煌。他為人謙和勤奮有加,波瀾不驚地考上了上海交大,學了上海交大最好的專業。他從來不善言辭但體貼周到,像是一個顧家的好男人。
可是我,從小到大一直磕磕絆絆,小升初、中考、高考全憑逆襲,把欲揚先抑詮釋得恰到好處,但最后也只能上一所還算不錯的學校,任性地學了最高大上但是也最不好就業的數學專業。
所以當我身邊的人聽說我們在一起了的時候,大多會把不可思議的表情擺在臉上:“你們倆完全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怎么會在一起呢?”
可話雖然這么說,卻沒有人想過我們會分手。
在一起的日子里,他完完全全把我改造成了另外一個人。我不再計較分數和排名,不再高調炫耀自己的存在感,我只是踏踏實實地做著自己手邊的題,偶爾看看書,跑跑步,不吵不鬧,似乎馬上就會變得與世無爭。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作為一個好勝心極強的女漢子,終究還是會暴露自己無法收斂的野心。我想要讀到基礎數學博士,想要留在大學校園里,想要做一輩子數學研究,成為一個杰出的數學家。
然而他并不這么打算。他想讀完本科就出去就業,他想要養活自己的家,他不想在象牙塔里待一輩子,我的那些夢想,在他看來,一直都是海市蜃樓。
而異地戀無法避免的相思之苦像是一劑催化劑,相悖的人生觀在現實的熔爐里劇烈反應,化成易燃氣體逸散開來,反應的大量放熱讓它迅速達到了著火點,然后爆炸,分手。
他說陳襄鈞,我覺得我還是適合一個人過。
(四)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于是回復他:“祝好。”
他的回復也很迅速:“祝好。”
我才忽然意識到,我們就這么分手了。這就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一樣的沒來由。
我蒙上被子失聲痛哭。
我以為我沒那么在乎他的,他明明不夠好,所有人都告訴我我值得更好的人,可是我的心里還是感覺被剜去了一大塊,疼痛無以復加。那一個星期我一直寢食難安喜怒無常,一周一共只花了63塊錢。
我身上穿著的是他的T恤,手里拿著的是他寫的明信片,為他織的圍巾才剛織了一半。他就這么突然地離我而去,不給我一點喘息的空間。
“拿鐵好了。”你的聲音悠悠傳來,嚇了我一跳。
我雙手接過杯子,轉身回了座位。你的聲音從我身后飄過:“歡迎下次光臨。”
“什么歡迎下次光臨啊,你應該說:‘喜歡您再來’。”你的身邊不知怎地竄出來一個女孩子,看起來她比你有經驗得多,教導起你來也像模像樣。見我回頭,她補充道:“來說一遍。”
“喜歡您再來。”
你的聲音有些局促不安的樣子,尷尬的笑容凝在臉上。餐廳里本有些吵鬧,此刻卻出奇安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都一致投向你,你似乎是察覺到了,低著頭一言不發。我猜你以前也是被父母捧大的孩子,第一次出來打工,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被指出錯誤,自然會有些自尊心上的不甘。可是你仍然只能唯唯諾諾戰戰兢兢,生怕丟了工作。
那么他呢?他們家庭條件本就不好,而他只身一人在如此繁華的上海,會不會也承不住經濟上的重壓出來打工?會不會也這樣當著好多好多人的面被指出錯誤?如果是,他會不會很難過?我知道的,他雖然沉默踏實,內心卻依然桀驁不馴。
我也打過工的。我記得當時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和我說過:“你們家的家庭條件和背景允許你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但是我不是。我父母不可能一直養著我。”
我說好,我陪你。
他說,我本科畢業就想出來找工作養家。
我說好,我陪你。
他說陳襄鈞,你真是好得不像話。
我都想好了,我可以不要保研不要出國,我可以不學基礎數學不搞科研,我可以就學數理金融,出來考證,就業,做一個小公司的小職員,和他一起過最普通的生活。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