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落雪

　　第二話落雪

　　這一夜，鄒零毫無來由地失眠，倒不是因為寒冷。地理知識介紹說，一天中溫度最高的時候是在下午兩點，溫度最低則在早晨六點左右。但嵐城并非如此，每到冬天的夜里，冷風就像鋼刀一般劃過人的肌膚，貪婪地想要奪走人體的每一絲溫度。今夜更是如此。

　　凌晨三點多，在一間八層樓的公寓里，鄒零側臥在床上，用手機看一部叫做《犬夜叉》的動漫，這是很多年前的日本動漫了，講的是一個日本的少女穿越到戰國時代，跟一個半妖也就是犬夜叉相識后，兩人一起去尋找少女無意射碎的“四魂之玉”的故事。鄒零看的很專注，身體底下的電熱毯和緊緊包裹住她身軀的厚厚棉被使她對窗外的嚴寒毫不知情，若此時她走在寒冷凜冽的街頭，一定會一邊流淚一邊憧憬有人能夠給她裹上一層溫暖的棉衣。

　　一集結束，在片尾曲響起的時間里，她朝窗外看去，透過干凈的玻璃窗她能看到的也不過是一篇潑墨般的漆黑夜空和城市里暖黃色燈光。

　　鄒零無所謂地拉緊棉被，眼角余光似乎看到窗外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像是一道人形的黑影，但在似乎是頭部的位置又有一點明亮的金色光芒。

　　一瞬間她感到驚訝萬分，在鄒零看來看來那道閃過的黑影無論怎么看都像是一個人。

　　她翻看被子跳到地上，猛地打開窗戶的時候卻只見窗外一片漆黑，外面的世界像是死了一般沒有一個人影，冷風呼嘯而過卷起了她的長發。

　　“大概是錯覺吧！”鄒零喃喃自語，臉上的興奮立馬不見了蹤影。

　　此時，嵐城城北的一輛黑色轎車里，戴著眼鏡的青年人手握方向盤，他的手指不住地敲擊方向盤的把柄，車內的暖氣夾雜著古龍水香味和汽油味，加上車窗緊閉著，這讓他分外難受。

　　不一會兒從墓地的方向又跑出來另一個中年人。

　　眼鏡很不滿地埋怨道：“既然老家伙的墓地里什么都沒有你又何必再把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我這么做是不想有過多的麻煩，”源華鉆進車內，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雙手放在大腿中間不斷搓弄，不多一會兒后他接著說，“我是擔心這里的警察會以為那塊墓被盜，在這座城市里激起風波對我們的計劃不利啊。”

　　“切，這里的警察多半都是些酒囊飯袋恐怕你是多慮了。”眼睛有些不服氣地爭論著。

　　“萬事小心為上，我不是擔心警察，我是擔心家族里的長輩們知道這件事后必定會追查到我們頭上。”

　　離開那座讓他們滿心的希望淪為失望的墓地后兩個人的話似乎都多了起來。

　　“我他媽那里管的了這么多，反正找到風神之印后就離開這破地方不就得了。”眼睛轉移話題。

　　“不知道老家伙的墓地在哪里，回到家族追問估計也找不出什么什么線索，不過我想應該是在嵐城這一帶吧？”很快眼鏡又詢問道。

　　“唔，可能吧！”源華看著那片墓地，眼睛里閃過一絲狡黠的光，“但愿老家伙沒有把風神之印賜予別人，就算家族里的年輕人再怎么不爭氣他大概也不會做出那么不理智的行為。”

　　“很難說，老家伙一直就很看不起我們，死了連墓地都讓我找不到，沒準兒他心情一好真把風神之印賜予了某個他中意的人，那樣的話就免不了流血了。”

　　“何出此言？”

　　“風神之印好歹也是我源家的東西，雖然我沒見過，但我絕不允許別人占有它。”眼睛玩弄左手食指上的鉆戒。

　　“哈哈，這可真有意思，什么時候風神之印是我們源家的東西了？”源華嘴角扯出一絲冷笑，跟剛才胖若兩人，他不無輕蔑地看著眼鏡，“難道家族的長輩沒跟你說過？”

　　眼鏡一臉疑惑不解，停止手上的動作。

　　“風神之印從來就不屬于任何人。”源華說，“就連它的出處也無人至少，它是有意識的東西，會自己尋找宿主，隨后它會與之締結風之契約，賜予契約者風神的力量。直到契約者的生命終結后它才會尋找新的宿主。”

　　源華指著墓地：“老家伙死了十多年了，所以風神之印在短時間里很有可能早已不在他身上，我們不過是在尋找那個可能性而已，你要知道能夠找到風神之印的可能性極低。而且，如果風神之印沒有選擇你作為契約者，你也無可奈何。”

　　眼鏡恍然大悟，但隨后眉頭緊皺：“這么說來，就算我們找到了風神之印那也沒什么用咯？”

　　“并非如此，”源華從衣袋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后點燃叼在嘴里，他深深地吸一口，吐出青煙，說道，“良禽擇木而棲，風神之印既然會自己選擇主人，那么它自然會選擇力量強大的宿主，如果有人打敗了它原來的宿主，就會成為它新的選擇。”

　　聽完這話眼鏡不無放肆地哈哈大笑，全然沒有注意到一旁的源華眼眸里透露出的無限的野心。

　　眼鏡取下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對著鏡片呵口氣，掏出繡有櫻花的純白絲帕，一邊很有耐心地擦著鏡片，一邊饒有興致地詢問道：“源華，有件事讓我很在意呢，自從來到這里以后我就一直對此感到很不安。”

　　“你是說這座城市里的死魂靈？”

　　“不錯。”眼鏡重新戴上眼鏡，神色已經變得凝重了，“這座城市的死魂靈已經成形，我隱約嗅到了它們的氣息。”

　　“你還不清楚吧，這里已經有一堆夫婦死在了死魂靈的尖牙之下。”源華的語氣很平淡，感受不到任何帶有同情的感情色彩。

　　“管他呢，只要垃圾們們別妨礙我就好。”眼鏡發動汽車，一道青煙排出排氣管，他想是時候回到嵐城市中心的賓館里了，這一天勞累奔波他需要一張溫暖的大床好好休息。

　　也正是這個時候，兩人同時看到了擋風玻璃的前方有一道金色光芒向他們靠近，好似一顆流星隕落。不用說他們也知道向他們靠近的是契約者，因為老家伙還在世的時候那道金黃色的光芒曾經無數次在他們眼前出現過。眼鏡更是萬分熟悉。

　　兩人頓時呼吸加快，彼此對視一眼后相互點了頭，又分別從車后座里抽出沒有刀鞘的**，這是他們最擅長的也是唯一的兵器。

　　眼鏡帶上車門，嘴角勾勒出一絲冷笑。狹長的**插在車燈前的土地上，光亮的刀身在銀白色車燈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很讓人不寒而栗。

　　其實當初眼鏡是想向家族申請持槍的，但家族畏懼在中國使用**會帶來不必要的后果，也是對于眼鏡的不信任，最終沒有允許兩人持槍。

　　然而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降落到他們身前的竟然是一個很年輕的少年，這個少年他們在白天還似乎見到過，雖然只有星星點點般的印象。

　　這多少讓后面的源華有點膽戰心驚，當年老家伙得到風神之印成為契約者的時候已是三十而立的年紀了，風神之印選擇強者，那么也就是說眼前的這個少年擁有比三十歲的老家伙更強大的力量？

　　眼鏡提刀指著流云，臉上滿是輕松的笑容。

　　“風神之印的契約者嗎？殺了你它就會選擇我吧！”

　　流云并不作答，只是右手抽出衣兜，大拇指依次按動食指中指發出“咯咯”的關節摩擦的響聲。

　　“看來你脖子洗得很干凈已經準備好受死了嘛！”眼鏡惱羞成怒，但還不敢輕舉妄動。

　　流云依舊不回答，亦或說他不屑于接話。他左眼金色的光芒閃動，似乎是從天而降的寒風頓時勢不可擋地壓下來，風居然穩定地落到兩人之間，在流云的身前形成了一道極小的黑色旋風。

　　眼鏡有些擔憂了，他可不愿意錯失良機。這招老家伙還在世的時候他就見過，一旦旋風的力量積蓄足夠了你就是再怎么勇猛也無濟于事。下一秒他就雙手持刀朝流云揮去，身后的源華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想要阻止，卻連阻止都來不及。

　　作為源家的長子，眼鏡曾經也在日本學習過劍道，雖說多年來毫無用武之地，但技藝卻絲毫未減，甚至比當年更為精湛，這自然得益于平日他時常與源華的切磋過招。他手中持有的日本刀，就是當年他從日本畢業的時候老師親贈的，據說這可是日本鑄劍名師的得意之作。

　　眼鏡當然很有自信。

　　他沖進了旋風里，或者說他被四周流動的風抓緊了旋風里。狂風像上古洪荒野獸一般撕扯眼鏡的身體，眼鏡感覺黑暗的狂風撞擊這他的身體，風中似乎有無數雙力量無窮的手臂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足，使得他動彈不得，但多年前教授他刀法的老師告訴他——即使被敵人砍掉了手足，只要一口氣尚在，也要跟敵人拼搏到底。

　　眼鏡從喉嚨里撕扯出一聲怒吼，想要把身體里的余力統統傾瀉出來，他想只有這樣他才能夠有希望打敗契約者，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得到風神之印的契約成為新的契約者。

　　——可他輕視了流云的力量。

　　就在使力的瞬間，眼鏡就深感不妙了。狂風似乎已經鉆進了他的身體里，它們從眼鏡暴露在外的肌膚毛孔里鉆進他的身體，一瞬間就占據了他的軀體。他身體里的每一絲溫度和力氣似乎都在那個片刻被風帶著，他感覺到身體里的某種東西正在消逝，正在被風一點一點地吞噬，可是他無能無力，甚至連再用盡全力呼喊一聲的機會也沒有，意識就像黑鐵塊被丟進太平洋一樣沉沒到深海低處消失殆盡了。

　　處在后方的源華雙手顫抖，手中握著的**因為握力不夠而掉到了地上，他的斗志也隨之掉落，他看到眼鏡被一陣黑色的旋風包圍，在不到幾次眨眼的時間里就倒在了地上。一道道光刃在零點幾秒的時間里飛速穿過了眼鏡的身體，就像龍泉寶劍切開豆腐那般。

　　眼鏡像一只斗敗了的喪家犬，對手沒有任何動作他卻狼狽地敗下陣來。

　　流云的左手抬起，旋風隨之消失，地上沒有多余的痕跡，好像旋風從來就不曾出現一樣——除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最開始的幾秒鐘里眼鏡的身體還抽搐著，但很快就如尸體一般紋絲不動了。

　　元華的眼光從地上的眼鏡轉移到左眼閃動金黃色光芒的少年身上，他的身體很沒用的一陣癱軟。他終于無能為力地跪倒在地，嘴唇哆哆嗦嗦的似乎想說些什么但又無力將心中堆積好的詞語通過喉嚨發出聲來。

　　只剩下一雙眼睛驚恐地看著流云。

　　源華并不是膽小，源家在日本也是小有勢力的家族，平日里他同眼鏡也時常跟日本街頭的混混暴走族激戰過，甚至殺過不少人。他真正畏懼的，是契約者的力量，是契約者能在舉手投足之間將人切成碎片的力量。

　　他想要向少年求饒，亦或是轉身逃走，但恐懼占據了他的身心，他顫抖的身體只能下跪，呆滯的眼睛所及之處不過是少年的下半身。

　　也是從這個角度，源華才注意到少年的身體是懸浮在地面上的，自始至終他的腳跟都沒有著地，好像是擔心骯臟的地面會染黑他圣潔的身軀。

　　流云飄到車頂，看了看墓地，他的眼眸正如那凜冽的寒風不帶一絲色彩，少頃，流云用溫和的聲音問地上跪著的男人：“掘墓？”

　　男人很想回答說是，但聲帶似乎受損了，并不能發出聲來，他只能小雞啄米般點頭。

　　流云低垂眼眸看著男人，呼出的白汽縈繞在他的鼻尖，忽而又望向頭頂的夜空。

　　元華的額頭冰冰涼涼的，那種感覺不同于雨點的濕潤，更像是雪花，像是初雪那冰涼的觸覺。他艱難地抬起頭來向上望去，只見被車燈燈光照耀的一大片地方上有無數紛飛的的雪花落下，鵝毛般純白的雪片緩緩地從天際降臨人間，也許在過一會兒這塊大地就會被銀白的積雪覆蓋吧。他注視著一片雪花，隨之又把視線降下望著流云。

　　他鼓起勇氣注視流云的面孔，看到后者臉上并沒有生氣的神色，那一張臉上似乎始終都籠罩著悲哀的濃霧，沒有生氣也沒有喜悅。

　　源華當然清楚契約者大多都有很多不為人知的辛酸往事，這些記憶再加上風神的力量使得契約者的悲喜不露于臉，平常人只能從那金黃色的眼眸中判斷他們的情感。

　　男人不敢說話，等著流云輕飄飄地停在他身前告訴他，地上躺著的人沒死，不過他此生跟植物人無異，再不可能恢復原狀。

　　“我真的不想再造就更多殺孽。”流云的眼睛看著他們剛才挖掘過的墓地，卻是在對他說話，“但若有必要爾等早已是一堆殘骨了。”

　　是在冷風回蕩雪花紛飛的深夜，男人的額頭反而不住冒汗。

　　男人冷汗直冒，口中不斷發出“嗚嗚”的聲音當是回答了。

　　“又下雪了啊！”男人聽到少年如此說道，同時一聲沉重的嘆息在男人身前響起。

　　他看到流云眼中金色光芒隱退，這表示他的憤怒已經消退了。源華心里松了一口氣。

　　乍一看，源華覺得這個契約者似乎跟尋常少年沒什么不同，若一定要找出他與別人的不同，那么，唯獨少年那臉上冰冷的神色讓人靠近不得。

　　等他御風而去后，源華才勉強靠顫抖的雙腿站立。他癱軟在地上休息了好久后才把身體像一灘爛泥的眼鏡抬到車后座，之后開車前往賓館。

　　一時之間，源華不知如何是好，想來這件事是需要向家族匯報的吧！畢竟家族的繼承人已經淪為半死不活的人了，與他訂婚的南宮莫云小姐一定會追究責任的。

　　源華了解那個叫做南宮莫云的女人，那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頭，而且南宮家在中國比源家有勢力得多。

　　只是一切都像家族匯報的話，自己的下半生一定不好過，是不是該找個借口呢？源華難以抉擇。

　　犬夜叉又找到了復活的桔梗，被桔梗施法隱身的戈薇看到犬夜叉與桔梗相擁心里很不是滋味。看到這里鄒零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想起了她的初戀男友，那個男人剛跟前女友分手不久，大概是因為受不了孤獨吧，所以他找到了鄒零，就像是一艘輪船注定要靠岸一樣。那個時候鄒零自己也覺得自己會是他永遠停泊的港灣，但她忘記了，這艘輪船能夠在她這里停靠，在下一次航行結束之后也能夠在下一個港口停泊。幾個月后男人提出分手，因為他找到了新的女朋友，鄒零看到對方新女友胸大腿長還皮膚好，總之自己除非回胎重造否則根本就跟別人沒得比，于是鄒零頓時就有一種挫敗感，同時也是性格使然，她決定不再糾纏對方，分手以后從未聯系過前男友，可是，她卻沒辦法控制自己時常因為這段戀情而糾結不已的心緒。

　　“若只為排解孤單，那么誰都可以的吧？”

　　很突然的，鄒零腦海里就浮現出了流云說過的這段話。

　　“清風居”不是很繁忙的時候鄒零和流云兩個人就天南海北地胡侃，但這種情況畢竟是少數，大多數時候流云都是一個人悶悶地看一本他喜歡的但是她一點都不感興趣的書。

　　說這句話的時候流云眼睛并沒有離開桌面上攤開的書，語氣淡淡的，像在說著“今天天氣一如既往的壞啊！”這樣的話似的。

　　雖然事實上流云從不說“今天天氣一如既往的壞啊”這類廢話。他的臉上不會有太多生動的表情，話也不是很多，甚至很多時候顯得木訥，可就是這樣一個男孩讓鄒零覺得內心暖暖的。

　　他就像一塊小石子丟進了鄒零這塊湖水里，漣漪不斷擴散開來。

　　鄒零想起了白天流云看書時專注的神色，無論做什么他都是那么專注，一絲不茍地，又像是不帶任何感情。

　　窗外，雪花還在下落，從臆想中回過神來的鄒零注意到窗外世界變化的時候，地面上已經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