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抗拒?暫失（上）

　　了解一個人真的非常困難，這應該是宇宙中最難的事情之一了。

　　兩個多月以來，我從未想過靜居然會有如此溫柔的一面，以至于我都有些恐懼了。這要從何說起，自然是籃球訓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比賽的前一天。

　　“你都不喝水的嗎？”走在去車站的路上，靜突然問我。

　　要不是她說，我還真沒有意識到這個事情，高強度的訓練之后，我的確是有些渴了，但由于靜在身邊的緣故，我總是注意著她的，所以也就忘記要喝水。

　　“喝水？這點強度的訓練還需要喝水嗎？”我借此機會表現了一下自己的“強健”，僅僅只是口渴的話我還可以忍耐，我和靜所要乘的車并不是同一輛，我坐公交車，她由家中的轎車來接，所以再過個幾分鐘，我就可以抽出書包里的水瓶痛飲一番了。

　　“怪物，要是渴死了呢？”她輕笑一聲問道。

　　我搖了搖頭開玩笑說：“你還真是懼怕口渴啊。放心，姐姐大人，我在渴死之前會告訴你一聲的，到時候你只要從我的書包里拿出水瓶來，往我的嘴里倒一點兒……如果是你親手的話，我立刻就會復活。”

　　靜輕哼一聲，一個小跳步輕盈地躍到我前面擋住我的去路。

　　“還指望我親手給你喂水？做夢，要是你死了呢……我就站到你的身上，跳起來狠狠地踩你幾下，看你還敢不醒。”她的語氣半真半假，配以微帶些媚氣的笑容，讓我愣了一愣。

　　“你還真是……”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她，她的這番話讓我不由地想起了一個多月前的那個讓我難以忘懷的早晨。那雙踏在我肩膀上，輕輕玩弄著我的耳朵與臉頰的柔軟小足如同兩只美麗的白蝴蝶，在我腦海中肆意地飛舞。

　　本以為會這樣含含糊糊地結束今天的對話，但靜卻少有地繼續說：“一定要喝些水的，太陽這么毒，運動量又大，比賽的時候可不準這樣。”

　　她的語氣變得充滿了關心的意味，我很受感動，但也總覺得她不像是會說出這樣話的人。

　　更令我驚訝的事情還在后面，在我即將要與她道別，橫穿馬路的時候，她拉住我的書包帶，輕輕地說：“明天我幫你帶水吧，你總是帶白開水，得喝一些有利于劇烈運動的飲料才行。”

　　空蕩蕩的站臺上，我呆呆地坐在長椅邊等公交，靜早就已經乘車離開了，而我卻始終沒有回過神來，這看起來有點太沒出息了，但拿給我的反差感實在有點大，如此溫柔的靜，我不敢相信，甚至在心底……我有一些不愿意相信。

　　但總歸是被感動了，眼淚都要流出來了，真是諷刺，我的爸爸媽媽那樣愛我，幾乎為我付出一切，但這個姑娘，僅僅只說要為我帶一些水，我就感動得不能自已，我真是個不知感恩的混蛋。

　　第二天，我沒有帶水，甚至出門的時候都沒有喝水，我那時想：靜帶的水，我要喝個飽！

　　我懷著那樣可笑的想法出了門，來到學校，脫下校服，穿上球衣，奔向已經聚集了全校大半師生的球場。

　　一年級與二年級加起來總共有三十個班，我們十分幸運的抽到了隔壁班作為對手，之所以說是幸運，并不是因為他們弱，而是因為他們的班主任，那是個性感漂亮的年輕女老師。

　　總有一些人，說美女屬于稀缺資源。對于這些將人類歸為和石油，稀土等東西類似之物的行為，我實在無法認同，美女的確稀缺，但漂亮的女人應該獲得更加高貴的評價，可以說成是一面能夠無差別地鼓舞士氣的黑色戰旗，正如那位可親可敬的班主任一襲性感的黑色短裙與細膩的深色絲襪，還有可愛的細高跟鞋，黑色的長發在風中憂郁地輕輕飛舞。

　　這黑色的白美人。

　　“加油！堯子！加油！盾！”一個身材嬌小的黑皮膚女生站在即將上場的我和盾面前，緊緊攥著小拳頭堅定地說。

　　她叫蓮，是個黑褐色的女孩兒，可能是由于基因突變的緣故。但這并不影響她的形象，相反，這特別的膚色讓她有了另一種可愛的風姿，配上一頭小碎辮，還真有點來自異國的美感。

　　“放心！絕對會贏！”盾信心滿滿。

　　隨著一聲哨響，五場比賽同時在這片區域內五個不同的球場開打。

　　第一節打得還算不錯，有些累人，我們這些沒多少經驗的初中生是無法做到高級運動員那樣的持續力的，也沒有他們保存體力的先進方法，只知道猛沖，這樣一來體力消耗非常大，第一節十分鐘，休息的時候我已經感到喉嚨有些發甜了，我作為大前鋒幾乎在一刻不停地跑。

　　“給你。”負責后勤的蓮給我遞來一瓶水。

　　“謝謝，我不渴，給盾吧。”我說，我肯定是有些渴的，但我希望在中場休息的那十分鐘里跑到教室離去喝靜帶過來的水。

　　由于太陽的緣故，她得待在教室里。可憐的姑娘，也許她一輩子都不能無拘無束地與陽光擁抱，只能遠遠地看著這熱烈的光灑在大地之上的金輝，她肯定也在看著我，我那時想，她肯定就站在某個我無法發現的陰影里用她那迷人的黑眼睛看著我，這是個帶著一點憂郁的幸福想法。

　　“別太興奮了，我知道腎上腺素會讓人變得堅不可摧，但對長時間的比賽可沒什么好處。”盾擰開瓶蓋將水遞給我說。

　　迫不得已，我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又把瓶子遞回給盾，他仰著頭一口氣直接把近五百毫升的水送進了肚子，我都有點擔心他會不會水中毒。

　　“嘿！你們兩位，要準備上了！”矮個子的術遠遠地朝我們喊道，他是我們的后衛，靈活又強壯的他十分地好斗，技術也好，遠程得分能力遠遠在我和盾之上，是個讓對手不敢小覷的家伙。

　　“來了！”我和盾站起來奔了過去。

　　第二節，我依然十分活躍，在場上沒命地跑，使勁兒地往籃下突破，看起來就像個不知疲倦的瘋子，但事實是我的喉嚨已經快要冒煙，連唾液都沒有了，嘴里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

　　再打下去就要脫水了，我甚至在緊張的比賽中抽空想象了一下自己因缺水而一頭栽倒在地時的情景。烈日將地面烤得滾燙，如果倒下去了，一準會被煎熟。

　　這肯定是有些夸張了，但那種干渴的感覺確實非常不好受，尤其是在滿懷期待地等著某種特殊的飲料的時候。

　　終于，隨著一聲哨響，第二節比賽結束，進入中場休息，那一瞬間，我覺得那刺耳的哨聲簡直如同天主降臨時的圣鐘之聲一般。

　　“我去拉個屎！幫我跟老師說一聲。”我對著盾喊了一聲，奔著教學樓就沖了過去。

　　連滾帶爬地沖到三樓的教室，我幾乎是用身體將門撞開后再進去的。

　　與我這狼狽樣形成鮮明對比，靜安安穩穩地坐在東側兩扇窗戶之間的墻內側，面前自然是擺著一本翻開的書，由于今天算是假期，所以不用穿校服，靜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腳上是一雙繪著淡雅花紋的淑女鞋，這樣可愛的她，在那從她前后投入教室之中的光束之間，如同一滴琥珀中的露珠。我仿佛能聞到一股松香的味道。

　　這種姿態的靜當然是我最熟悉的靜，但我總是不知道該怎么與這樣子的她交流，好在這一次她并沒有讓我彷徨太久，我喘著粗氣過了半分鐘左右，她抬起頭來朝我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

　　“休息了嗎？”她問。

　　“是的，有十分鐘時間……”我說著走了過去，“真是渴死我了，你帶了些什么好喝的過來？我可是為此連早上的排毒水都沒有喝呢。”我一邊說一邊一屁股坐在她前面桌的椅子上，側著身將手擱在她的桌子上。

　　靜俯下身去從腳邊的一個淡色的綢袋中拿出一個表面包著深褐色鏤空雕花木的長柱形水壺，看得出來里面是鋼材質。

　　“要喝喝看嗎？”靜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問道。

　　“這不明擺著的嗎？”我心說，外面只是點了點頭。

　　靜又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瓷杯，這讓我想起了曾經看到過的洋房介紹海報—一間維多利亞風格的臥室里，小茶桌上就擺著與這類似的杯子,拿出杯子還不算完，她又變戲法似地從書桌下拿出了一個銀色的小金屬餐盒，揭開蓋后，里面躺著一份精致的小點心，似乎是巧克力蛋糕，讓我驚訝的是在這樣的天氣里那上面的巧克力涂層和精美的奶油畫居然沒有一點融化與變形的跡象。

　　“真是國王待遇啊，在教室里喝個茶也這樣奢華？”我再次在心里說，她那個明顯不是百十塊錢普通貨的中國風格的水壺和這個維多利亞風格的杯子，還有那個似乎有某種神奇隔熱功能的小餐盒，簡直是中西合璧，古今相融的貴族風迎面撲來，吹得我眼睛都睜不開了。我這樣的想法當然沒有任何揶揄，是發自內心的仰視。

　　靜緩緩擰開瓶蓋，一股淡淡的特殊香味從里面飄了出來，我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什么？”我好奇地伸著脖子想要看清那里面是什么，靜沒有回答我，輕輕將瓶口抵在杯沿上，一股細細的紅色水流涌進了杯子，造出一個亮紅的小漩渦。

　　“一些紅茶，加了一點蜂蜜。”靜這時才回答我。

　　“紅茶？蜂蜜我倒是聞出來了，紅茶……這是紅茶嗎？”我打量著那杯茶，沒有茶葉，飄出的香氣也不同于以往我喝過的紅茶。

　　“這是英國產的紅茶，當然與我們國家的有些不同。”靜說。

　　我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知道英國幾乎是不產茶葉的，但他們倒騰茶的本事卻不小，也有獨特的茶文化。不過我覺得要煞有介事地從他們那進口茶，還真沒什么必要，因為他們本國皇室都要從我們國家進口紅茶，自產紅茶基本上只能騙騙第三世界的土豪們。當然這種話我肯定是不敢在靜面前說出來的，我也知道她絕對不是這樣矯情的人。

　　“啊，可惜沒有穿女仆裝的姑娘伺候我喝茶啊。”我說著玩笑話伸手要去端那小杯子，突然靜握住我的手臂把我擋了下來。

　　“怎么了？”我疑惑地看著她。

　　“我帶來給你的茶，可不是這樣喝的唷。”她說著，慢慢端起杯子，向她那櫻紅的嘴唇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