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的好弟弟

　　第二天，我依然是早早就出了門。

　　我不記得當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了，或者說是記得不怎么清楚，因為那實在難以描述，我只能通過現在某些與之有點類似的單純感覺來說明了：

　　陽光之下，我只能透過行道樹樹蔭的間隙感受那星星點點的光芒，但那蒼翠的疏松屏障好像讓直白的日光有了一些少女般的，羞澀的魅力，而少女的本質卻是陽光，熱烈又活潑。

　　那也許是我經歷過的最美好的清晨，盡管只有一個人，盡管也有課程的壓力。

　　我就這樣蹦蹦跳跳著進了學校的大門（的確可以說是蹦蹦跳跳，但比起小學生來還是要收斂一些）。

　　校園里靜悄悄的，畢業班的人都沒有我來得早。

　　一個人走在空無一人的校園里，我忍不住胡思亂想，這是我一直以來都有的習慣，一個人呆在一個特別具體的大環境中時總是會想一些以這個環境為背景，然后自己正以某些身份行走在這里面，比如說執行秘密任務的特工，或是正氣定神閑地前往決斗場地的俠客。這會讓我產生一種奇妙的快感。

　　今天我也想了，但不同于以往。

　　不怕丟人—我將自己想象成了一位正前往女巫巢穴拯救某位公主的勇士，而這巢穴本來是位于東歐（我腦子里出現了具體的國名，好像是羅馬尼亞）的某個地方，但卻通過某種魔法轉移到了這里并且偽裝成學校的模樣，而作為勇者的我發現了這里（我真的沒有抹黑我們學校的意思）。

　　我既沒有威武的坐騎，也沒有長槍與盔甲，但我想象我有。我就這樣夢游似地走到了教室門口，連早餐都忘記吃了。

　　我本想直接走進教室去，但當我發現教室門是虛掩著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我應該做些什么，比如說把我的戲演完：那些魔物亂飛，烏云密布，電閃雷鳴的場景之前一直都只是在我腦子里過，最后我希望能夠在這個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將我腦子里劇本的結尾表現出來一點，也就是勇者踹開門沖進城堡拯救美麗的公主時的場景。

　　當然踹門是十分不文明的，而且踹壞了還要賠償，挨批評。

　　所以我決定將常用的特工劇本融入到現在的劇本里來—一名具有特工氣質的勇者，悄悄地從一側將門推開，然后猛地沖進去，將正企圖殺死公主的邪惡女巫擊倒在地……

　　我真的這樣做了，我甚至還配了臺詞：“放開公主殿下！”聲音很大，我自己都嚇了一跳，立刻看了看外面，發現空無一人后才松了口氣。

　　但任憑我的演技如何高超，最終還是演崩了，因為畢竟教室里什么都沒有，既沒有女巫，也沒有楚楚可憐的公主，這里也不是讓人向往的，天空常年陰沉著的黑暗城堡。

　　我感到一陣失落，覺得生不逢時，或者說是生錯了世界—這里簡直太和平了，我感覺自己體內流淌著英雄的血，卻過著與一般人一樣的生活，這簡直太無聊了。

　　以上當然都是短暫的胡思亂想，隨著同學們一個一個地來到教室，各種各樣的瞎扯淡很快就讓人歡快起來了。

　　沒多久靜也來了，依然抱著一本封面畫風偏陰暗的小說，但這并不是今天她最吸引人的地方。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穿著一條牛仔褲材質的超短褲，上身是一件薄薄的白色的女式襯衫，穿著一雙帆布鞋，可以看見一點白色的短襪的部分。

　　這并不是什么復雜昂貴的服飾，但當時我們都只是初中一年級的學生，雖然還沒有發校服，但誰都沒膽量穿成那個樣子，對我們來說那過于暴露了。

　　從靜走進教室的那一刻起，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身上，由于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認識她，所以同學們大多只是小聲議論，但有幾個比如說前天因為討論娜的胸部而被希追打然后一起進了辦公室的阿宏和阿浩，他們幾乎是狂叫著歡呼，整層樓都聽得見他們鬼叫的聲音，這一胖一瘦的哥倆真是有默契，而且聲音都這么洪亮。

　　盾搖了搖頭，繼續看他的書，他似乎沒有做完老師布置的作業，我知道他非常喜歡玩反恐精英，昨天夜里必定也是奮戰到很晚。

　　阿潮則在遠處一個勁兒的朝我挑眉毛，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你真是羨慕死我了。看她的腿多么細，多么白（這是我個人想法，但阿潮肯定也是這樣想的。）

　　“……早上好。”她做下來后，我與她問好，但我感覺自己的聲音都變了，變得十分奇怪，就像一個在寒風中瑟縮的人。

　　“嗯。”靜淡淡地回了一句，而周圍的人，對她來說就像空氣一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坐下就開始繼續讀書，當然在這之前她還輕輕地甩了甩她長長的馬尾辮，差一點就甩到了我的臉上，我能夠問道那淡淡的香味，既不是沐浴露，也不是香水，那絕對是自她軀體散發出的自然芬芳。

　　我實在不能不看她，老師也不能，才上完第一節課，靜就被黃老師叫到辦公室去了。

　　“嘿，怎樣？看得爽不爽，下面是不是已經……蠢蠢欲動了？”趴在走廊的護欄上，阿潮邪笑著對我說這些話，我并不會覺得害羞，比起那些喜歡或者是愛慕之類的話，這樣赤裸裸的語言反倒讓我覺得暢快。

　　“是啊，該如何是好呢？課都沒法好好上了。”我被背靠護欄仰著頭懶散地回答他，本以為這能讓他對我刮目相看，但他的比我預想的還要沒有下限。

　　“哦？真的假的？讓我檢驗檢驗你功能正常不。”說著他居然一巴掌拍在我襠上，瞬間我就覺得眼前一黑，然后小腹痛了起來，這胖子簡直天生神力，看似輕輕的一掌直接暫時性地讓我喪失了戰斗力。

　　“笨蛋！那地方不能隨便打！你爸媽沒教過你嗎！？”我捂著下面怒吼道。

　　阿潮卻沒有任何懺悔之意，反而裝模作樣地摸著下巴，認真地說：“嗯,管用，管用。”

　　“麻煩你們倆注意一下影響，這里可是公共場所。”盾無奈地搖頭道。

　　這個時候其他的男同學也圍了過來，開始問我這問我那，當然全都是關于某位女士的。

　　“嘿，和她坐感覺怎么樣？是不是爽翻了？”阿宏這樣問我，阿浩則在一邊朝我擠眉弄眼，看起來他也有著同樣的疑問。

　　還沒等我回答，另一位名叫阿凱的同學表情略有些猥瑣地對阿宏說：“你的話有歧義哦。”

　　好一會兒，這群好奇地男生都沒明白阿凱的話是什么意思，我也一樣，但我反應還是稍快一些，畢竟我懂得比他們多，這并不是自夸。

　　他的話讓我有些生氣了，但如果我發作的話指不定又會傳出什么讓我覺得尷尬的消息。

　　“坐在她旁邊感覺還不錯。”我只能這樣說了。

　　上課鈴一響，同學們也就散了，我想他們應該是不想知道我的真實感受的，畢竟最吸引人的還是靜，當時我感覺有些害怕了—這個班上對她感興趣的人還真不少。

　　第二節課她沒有出現，甚至一直到中午，我都沒有看見她。心神不寧的度過了漫長的午休，下午的體育課，我終于看到她了。

　　讓我感到吃驚的是，她并沒有換裝，依然是上午那身不太適合我國國情的行頭，如果站在一個單純的欣賞者的角度，我自然是要松一口氣的，但我已經無法僅僅作為一個旁觀者存在了。

　　我生怕她是在和老是賭氣，下午也故意穿成這樣，說實話我雖然人高馬大，但十分害怕看見別人生氣，也害怕看見他人之間產生矛盾。尤其是靜這樣的學生，與老師作對通常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體育課的時候，我們站在日頭下聽著年輕的體育老師訓話，靜坐在遠處的樹蔭下，不知為什么老師沒有管她，她只顧看小說了，也沒有看我們這邊。

　　對此我有些疑惑了，但并沒有疑惑多久，我就感覺到一陣生理性沖動—我想放屁，正要悄悄地放凈這五谷之氣的時候，我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為何不好好利用這屁呢？

　　我的意思是，雖然已經認識很多同學了，但大多數還是陌生的，如果能夠通過這個吸引一下注意力，讓他們覺得我是個搞笑又容易接近的人，應該對我結交新朋友非常有利。

　　我慢慢地積蓄著，并不是很費勁，因為我一開始就感覺到只要我稍微用力，這絕對是一個很響亮的屁。

　　事情也如我預想的一樣，一個驚天動地的響屁震動全場，連隔得老遠的另一個班的同學們都朝我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大家都是聰明人，只過了大約兩秒鐘，就全都意識到這是一個屁，頓時一陣哄堂大笑，甚至有人笑得蹲到了地上，十二三歲的姑娘們大多也還沒有什么矜持，淑女之類的觀念，也是開懷大笑。

　　年輕的體育老師也跟著我們一塊兒笑，過了好久才停下來。

　　“是誰！？是誰！？”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我剛要承認，阿潮突然尖著嗓子大喊：

　　“是林遠堯！”

　　同學們又是一陣大笑，這些笑聲中，我沒有感覺到惡意，但不知怎么的，被阿潮這么一喊，我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了，跟著他們尷尬地笑了兩聲。

　　我偷偷瞟了瞟遠處的靜，只見她坐在操場邊高高的石階上，樹蔭投在她身上，依然靜靜地看著小說，如果不是陣陣微風吹動她上方茂密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那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靜止的世界一般。

　　不得不說，我那個屁的效果真是好的出奇，有幾個男生主動找我打籃球，我們很快就熟了，下課后一個叫術的矮個男生還開我的玩笑：

　　“你的球技真如你的屁一樣—一鳴驚人啊！”這個牙醫的兒子還挺能說的，他的球技也十分好，基本功比我要扎實多了，盡管個子有些矮。

　　下午剩下的課，靜如昨天一樣，認真地聽著，做著筆記。我們之間沒說話。

　　到了放學的時候，我收拾完書包正要走人，靜突然拉住我背包帶。

　　“怎么了？”我問道。

　　“和我一起走吧。”她說，眼里閃動著一種惹人憐愛的波光。

　　“什么？！”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捎帶著點受寵若驚。

　　“……這,這……”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同學們還沒走完，也就是說如果我現在與她坐在教室里一直等到所有人都回去，那么最后那幾個回去的必定會看到我們倆坐在教室里，然后指不定會傳出些什么“有趣”的花邊新聞來。

　　不應該膽怯！我一咬牙，不多過問又重新坐了下來，從書包里掏出練習冊開始猛寫。

　　有時候練習冊的確是個好東西，盡管那些習題又難又無聊，且對人類文明的傳承與進步沒多少實際意義，但用來磨時間算是頂好的。

　　不知不覺中同學們都走光了，我還在鉆著一道題，靜拍了拍我的背，我這才驚醒過來。

　　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所以像個傻瓜一樣瞪著她。

　　這時候她露出了讓我猛打一個寒戰的詭異笑容，我有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

　　“還記得我昨天對你說的吧？”她緩緩合上書，身子轉過來，正面完全向著我了，嫩嫩的，光滑的膝蓋與我的小腿貼在一起，一股奇異的感覺瞬間流遍全身，就像觸電一樣。

　　“……什，什么？”當時我真的不記得了，我腦子一片空白。

　　“裝什么傻？我比你大，你應該叫我一聲姐姐啊，我等著呢，還想拖到什么時候去？”她一邊說一邊將肘頂在桌面上撐著頭懶洋洋地看著我。

　　“快說啊！”她用撒嬌似的聲音說，然后抬起光滑的玉腿輕輕踢了我一下，而在這個狹窄的空隙里，踢這個動作變形成為了“蹭”，仿佛是在誘惑我一般，我更加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我的確好色，但并非能夠處理這樣的突然狀況。

　　“不行。”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出這兩個字。

　　我話音剛落，靜的臉色一沉，盯著我說：“你叫還是不叫？”像是父母對不吃飯的孩子發出的最后通牒一般。

　　“不叫。”我也十分強硬。

　　“那好吧。”靜聳了聳肩拿起書站了起來，表情平淡，似乎是要走了，這樣的轉變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了，而更出乎我意料的事情還在后頭，只見她在跨出教室門的時候看著我說：“你這樣不通情理，我就只好把公主殿下的事情公之于眾咯。”

　　這真是個晴天霹靂，我一下子呆住了，而靜也停下了腳步，微笑著站在門口看我的反應，這對她來說肯定有趣極了。

　　我竟然沒有發現她，我做夢也想不到今天早上妄想出來的情景劇居然被她看見了。

　　我終于知道早上的時候我為什么會想到羅馬尼亞這個巴爾干地區的國家了，這是奇異的暗示，我猜這教室里必定有女巫，只不過有一只比勇者來得還早的小吸血鬼將她們消滅了。

　　這只可愛的小吸血鬼正用她晶紅的眸子照射著我，嘴角勾出讓我恐懼又傾慕的笑容，就差伸出她那尖尖的獠牙了。

　　“拜拜，我走了。”她朝我揮了揮手，慢慢地走出了教室。

　　我狂奔了出去。

　　“等等！我叫！我叫！”我沖到他面前擋住了她。

　　靜微微撅著嘴朝我歪了歪腦袋，示意我繼續。

　　“姐……姐。”我生硬地，像街道辦念訃告似的說。

　　靜一下把嘴撅得老高，“什么嘛，這就是你的誠意嗎？真是比哭還難聽，還有，笑容呢？重來。”

　　我裂開嘴，就像一顆在鍋里被炒崩開的蠶豆，顫抖著說：“姐姐。”

　　“唉，我的好弟弟，今后可要聽姐姐的話哦。”她笑瞇瞇地應了一聲，還踮起腳來摸了摸我的頭。

　　開學第二天，我就這樣獲得了一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