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天早上我打開窗簾,都會看到窗簾后面那兩盆香葉天竺葵,我當初不知道它叫什么,我姥姥跟我說,這叫扒拉香。如果說整個病房的顏色是單調的,那么這兩盆花就顯得格外顯眼。綠色,我姥姥特別喜歡,我姥姥喜歡養花,所以說她生活的周圍,缺少不了綠色,即使現在躺在病床上。
我突然想到我小的時候上小學,老師拿出班費買了一排的花,都是一些開不了花,渾身上下都是綠色的植物,文竹,吊蘭,滴水觀音,還有仙人掌。當時我正好坐在靠窗戶的一排,所以照顧我身旁的花是我的責任。班級里面靠窗戶照顧植物是我們買它們的時候就定下來的,可是那個時候正好面臨期末考試,我們就打算放假之前不換座了。我這個人神經大條,缺少耐心,頭兩天澆水去雜枝做的非常好,慢慢的也就忘了。待到考完試放假前要將植物送到老師辦公室的時候才發現,除了我旁邊的植物以外,別的人的植物雖說有些變黃,但至少沒有死,而我的,貌似土都已經干了。從那一天起,只要我一坐在靠窗戶的位置,老師就默默的把我旁邊的植物換成仙人掌。
說到底,綠色始終是不太適合我,因為無論是花,草,還是別的什么活物,到我手上都活得不長。但我天生熱愛小動物,所以說每一次買回家除了一起玩耍外,一直跟著姥姥生活。
以前買過兩只小雞,我養了沒兩天就開始拉稀。姥姥就給接走了。后來過去看,小雞變成了大雞,卻因為姥姥舍不得為他們好吃的,天天喂一些菜葉子之類的,長大了兩只公雞還不會打鳴,甚至最后姥姥身體生病,無心照顧那些雞的時候,家里人經過姥姥同意一時興起燉起了雞湯,我們還一臉無辜的說,這雞真可憐,養了一年多,吃起來還像雞架一樣。
那碗湯很淡,我沒吃,我姥沒看。
“邵木,把窗簾打大點,今天外面陽光挺好。”
“好,姥兒,你就躺著就行了,別動彈。”
“躺著難受阿,在這里面待不住阿。家外面的花還沒澆水呢。”
“沒事,我媽回去澆水去了,你躺著就行了。”
“這兩盆你澆水了嗎?”
“我這就去。”
我把窗簾拉大點,便走到病床前蹲下,在床底下拿出一個碗接了點水。
我把水從上向下淋,水就像流沙一樣,從葉到枝再到土,有序的緩行著。我很欣賞這個樣子,所以說控制著自己別太用力,以免水撞擊葉子飛濺出來。枝葉被水沖的上下搖擺,透露出一股香氣,不是清新感,卻十分的好聞,有的時候聞多了惡心,但是與醫院里84消毒水的味道比起來實在是好聞像是饕餮之餐的味道。醫院的味道老是讓我想到福爾馬林,我們一個個在醫院里變成標本,然后供著上帝欣賞,上帝喜歡哪個標本就帶走,剩下的,繼續保留,甚至遺棄,對此我覺得,幸好我不是上帝的寵兒。
走廊里吵吵鬧鬧,一聽就是又有人住院了。聲音越來越近,一大家人都涌進我們病房,集中到隔壁床的位置,一個老太太坐著輪椅推了進來,左腿綁著石膏。
我姥姥住在醫院里面的老年人康復中心,里面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因為有醫保,即使發個燒,感個冒也要辦住院,每天來一趟打個滴流,然后就回家了。姥姥住在靠窗戶的位置,隔壁床前幾天剛出院,現在又來了一個打著石膏的,估計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了,我倒不是不希望他們住院,而是現在正值暑假,我天天陪護沒有地方住,平時晚上睡在隔壁床蠻舒服的,現在估計又要到樓下超市租一個彈簧床了。
哦,對,我忘記說了,我姥姥的病不是特別的好,肺子貌似出現了問題,可能是抽了60多年的煙抽的,現在依靠著氧氣管,兩個星期前,咳嗽咳到出血,有痰擔心咳不出來憋死,天天晚上都要提心吊膽,我跟母親還有其他親戚輪番照顧了一個又一個夜晚。現在好多了,從連平躺睡覺都困難,到至少晚上可以睡覺了。
直到下午,隔壁床的親戚才一個個都走光,只留下老太太和一個中年婦女。中年婦女比我媽老一些,坐了一天面色略顯有些疲憊,倒躺在母親旁邊,兩個人一張床睡著了。
他們兩個半睡半醒,直到我媽過來她們兩個才起來。
我姥在我旁邊坐著,我看著平板。我看平板的時候她自己一個人擺弄著我給她買的魔方。雖然只會轉一個面,還十分費勁,但樂此不疲。有的時候我不玩平板了,就會跟她打一會兒撲克。兩個人也不能玩什么,就玩從小姥姥教我的娘娘。不帶串,不帶炸。
我媽拿著保溫飯盒,里面是給我姥做的飯。
“老人摔著了?”我媽媽問對面的中年婦女。
“是啊,老人不聽話,不讓干什么非要干。身體硬朗著呢,平時沒事拿著公交卡出去買菜,拿著掃帚掃地。晚上上廁所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摔倒了動不了,平時我們睡覺都關門阿,沒聽到,我兒子耳朵尖,聽到有動靜,出去一看,她奶在廁所喊我跟我老公呢,這就送過來了。”
“要我說你倆這耳朵還不如我這一糟老太太呢。”
“媽。”中年婦女埋怨了一句。
“誒。”老太太笑了笑。
“老年人都這樣,我媽這不也是,我家住一樓,平時樓道門不關我媽心里都難受,每天晚上非要出去關個門,整棟樓都認識我媽了。”
“不關門不是灌涼風嗎!”
“大夏天灌什么涼風阿!”
“萬一來小偷呢。”
“咱家門鎖著呢,小偷怎么進來阿!”
“萬一偷別人家呢。”
“你媽說得對。”對面老太太接了一句。
我媽跟中年婦女苦笑了一下。
(2)
我媽來就是跟我交接班。我回家把我媽事先做好的飯熱了一熱吃完就坐在沙發上面看電視。
我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了。我姥住院后我就住在我親戚家,因為離醫院比較近。最近我姥的狀態特別好,所以我這幾天都不用往醫院趕。
我打開電視,電視停留的臺還是我們地方臺,這個臺是我們一家人看電視劇的臺。看樣子我確實好久沒有回家了。
我姥不識字,報紙與我姥無緣。我姥看電視不會播臺,從我小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我姥一直給我一種封建制度的感覺,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外來事物。我小的時候我們一家人擠在一個老房子里,夏天涼,冬天暖氣好,主臥的地上鋪滿了我喜歡的塑料地板,上面有能扣下來的圖案,廚房有一個凹陷處,上面是水龍頭,水龍頭的水通過上面的平臺滲透下來,凹陷處才是下水的地方,我小的時候時不時在那里撒尿,這就是我對老房子的僅有印象。
晚上我媽夜班,我姥就陪我在主臥里面待著,等著看王小丫的《開心辭典》和李詠的《非常六加一》。我姥總是問我這兩個節目在什么頻道阿?手里拿著遙控器惶恐的不知道撥幾。我就躺在床上給她撥。
我姥給我做飯,最擅長的是煎魚和炒花生米。按照現在的說法,應該算是黑暗料理了。魚和花生米必須是黑色的。魚的邊緣煎的發脆,花生米表皮煎的發黑,還被撒上咸鹽粒。或許是手藝精湛,或許是巧合,魚煎的除了中間的大刺吃不了外,邊緣的刺都可以吃而且又酥又香,花生米也很是下飯。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姥所做的菜我從沒在別人手里吃到過,有一天機緣巧合,可能我大姨也逐漸變老,有一次在她家她炒花生米過了火,還吃出幾分我姥的感覺。
我姥喜歡買菜,在搬新房子之前。一個人拎著菜籃子走向農貿市場,為了兩毛錢砍價,為了條魚在人群里爭搶。我姥不吃肉,大多數都吃菜,綠油油的小油菜里面配上蝦仁,嫩嫩的娃娃菜加上蒜蓉,這是她最喜歡我媽媽做的兩道菜,每一次做這些,她就像是我小時候期待魚和花生米一樣,能感覺到切身實地的在家中。那是一種親人在的安全感。
我隔了一個星期才回醫院。等我去的時候旁邊床又換了一個新人。看樣子60出頭,算是個老人,臉上的皺紋已經說明了一切,但是頭發還沒有完全的斑白,還有些許的一綹一綹的黑發。
她有些沉默寡言,來的人是她的兒子,一天也就來一回,平時吃著醫院送來的飯菜,吃完后放在旁邊桌子上,護士一會兒來收。她一直面對著墻睡覺,護士勸告她時不時換一個面睡,說老朝墻睡覺是左側睡覺,壓迫心臟。她總是會回,自己習慣了。
我媽說她因為糖尿病眼底出血眼睛接近失明,所以說睡在靠墻的床,有利于上廁所。但即使是這么重的病,他的兒子來的時間也少之又少。
我姥一直都想跟她說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第二天,我姥叫我回家拿一株花過來,說是放在家里不放心。我便拿了過來。
那是一盆美女櫻,聽我姥說最近是花期,拿過來也算是添一點喜氣。我姥平時讓我放在陽臺上,曬上兩三個小時,然后便把花放在對面床和我姥中間的整理柜上。
“誒呀,這花開的真好看。”
這是我聽對面床的人對我姥說的第一句話。
“一般花,在路邊的花叢摘下來一朵回來養就活了。”
“你養的花看起來不錯阿。”
“平時沒什么愛好,小動物什么的體力也跟不上了,只能養養花養養魚了。”
“以前我也愛養花,后來眼睛不好了,也就算了。”
“眼睛什么時候不好的?”
“有小半年了吧,最近我兒子帶我過來做全身檢查,在這住兩天,過些日子該走了。”
“平時也不看你兒子過來。”
“我兒子忙。公司上下好幾十號人等著他養活呢。”
“我女兒也忙,這不,我大外孫子在這照顧我呢。”
“帶把的真好,你看我兒子,我整天催催催,到現在還沒給我看見個孩子。”
一提到孩子她有些失落,但接著又說。
“我當初合計給他帶帶孩子,現在好了,眼睛不好了,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只能給孩子添添亂了。”
“你身子骨比我強,再說,孩子的事我們現在也解決不了了。”
“年齡擺在這呢。也是,孩子長大了,我們別說帶孩子了,照顧好自己就好了。這不,我都不怎么讓他來。”
這會兒護士進來,拿著醫療盤,上面有針,針頭,輸血管,還有三個存血管。
“來,大娘,把胳膊伸過來,抽血檢查。”
“小姑娘,我在這已經住了兩天了,什么時候可以走阿?”
“你兒子說了,做完檢查出完結果你就能走了。”
“那就好,這里面我待不慣,壓抑。”
(3)
那是暑假的末期,我倒數第二次去醫院,連住了數天。因為我姥身體恢復的非常好,以至于我已經放下一百個心來干這個暑假我沒有做的事情。開學我大一,所以在開學之前我獨自去了一趟長白山。八月份的長白山,山頂還有著微薄的積雪而山下已經布滿山花。我坐著旅游觀光車,在山內開了整整十五分鐘,看遍了所謂季節的一年四季。寬葉,細葉,針葉,導游講解著一切,但是我只能看到綠色。綠色茂密的像是冬天的雪地,鋪滿你的面前,一層又是一層。
爬山的時候周圍的韓國人很多。大多數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年人。互相組著團,前面韓國的導游進行解說,里面除了導游看不見一個年輕人。
抬頭仰望,發現山頂處已經積起了烏云,我便加緊了腳步。一直爬到頂峰看到天池,彌補了之前在上山中瀏覽風景,拍照,歇息的時間。
簡單看了幾眼天池便穿上雨衣,長白山下起了雨。長白山的氣候就是喜歡下雨,而這一次一下就是兩天。
我把相機放進了書包,穿著雨衣旅完了兩天的游。
我來到醫院看我姥的時候隔壁床的老人已經不在了。說是全身檢查后出現了很大的毛病,還沒等及時治療便發作了。醫生說老人的病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積久成疾,卻一直得不到治療。即便是發現帶老人過來做檢查,但已為時已晚。
我媽說,那個老人現在一個人躺在icu病房,她的兒子正在陪伴。
我問我媽,她的兒媳婦呢?
我媽說,在外地,正在趕回來。
我問,得的什么病?
我媽說,不知道為什么,肺子也出問題了。
我在醫院住了幾天,陪著姥姥。姥姥說想聽點聲音,我就把收音機拿了出來。姥姥說她想瞇一會兒,我就把枕頭放在她的后面,她就靠著枕頭,頭一沉,半瞇著眼睛睡著了。她睡覺的時候我總是小心翼翼的,半瞇著眼睛總是給我一種睜眼睛睡覺的錯覺,而我發出一點聲響,她就會醒來。
我坐在椅子上,看著睡覺的姥姥。我好久沒有仔細的看過她了。
我的姥姥很瘦,說是皮包骨一點都不為過。我的手本來不算大,但大拇指和食指就能圈起她的手腕。眼睛深深的凹陷在眼窩里,眼睛變得渾濁。沒有光澤的短發,用發箍固定在腦袋上。皮膚上布滿皺紋,而皺紋下是一根根血管。我低頭看向我姥的手。一根根血管就像是身體是透明的一樣看的一清二楚,皮膚松弛的要命,甚至拽著皮可以拉伸很長,像是橡皮人一樣。
我的姥姥確實老了,再也不是從前那個照顧我的姥姥了。頭發已經懶得染色,身上還是穿著以前的衣服。再也不會拿起鍋勺為我做飯,也不會為了一家人出去買菜。她可能自己也體會到身體的不如意,時間的流逝消失的不光是自己的身體,體力,精力,消逝更多的是自己對自己最后的保護,直到放棄自己,享受兒女們對自己的照顧,或者遭受著獨自一人無所適從的自我諷刺。
我握緊我姥姥的手,我姥睜開了眼睛,看著我。
“姥姥你醒了?”我揉了揉眼睛,手背涼涼的。
“孩子你怎么了?”
“你不會離開我的吧?”
“我身子骨硬的很,怎么會離開你。再說,不是你們一直陪著我嗎,能有什么事。”
“姥姥,是你一直陪著我們。”
后來我就上學了。我臨走前姥姥睡著了,靜靜的躺在床上。她仿佛又得了一場大病,變得憔悴起來。我媽握緊我的手,笑著說沒事,你快去忙你的吧,等你軍訓回來,就過來,說不定就接你姥回家了。我恩了一聲,出門后總感覺忘了點什么又跑了回去,拿起水瓶向床頭旁整理柜上的美女櫻澆上了一點水。
自言自語道,“今天忘記澆水了,花謝了可就不好了。”
再后來,是我最后一次來到這家醫院。我過來幫助母親和大姨收拾東西。我拿著洗臉盆,里面放了兩盆扒拉香和一盆美女櫻。
隔壁床來了一個新的老人,坐起來問我們,“要走了?”
我媽說,“是啊,要走了。”
“老太太怎么樣了?”
“回家了。”
美女櫻花謝了,上面的花蔫的不成樣子,在車上我一個一個的揪了下來。花枝還是綠的,但是土已經微微干涸。車在晃動,車中彌漫著扒拉香的香氣,母親關掉空調,打開車窗,將花香散了出去。
我一個人坐在后座上跑著盆,和盆中花。
回到家里,我把窗簾拉開,陽臺的彼岸花竟然開了花。外面的天氣變得也沒有以前那么炎熱了,看樣子快要入秋了。
(4)
那是暑假的末期,我倒數第二次去醫院,連住了數天。因為我姥身體恢復的非常好,以至于我已經放下一百個心來干這個暑假我沒有做的事情。開學我大一,所以在開學之前我獨自去了一趟長白山。八月份的長白山,山頂還有著微薄的積雪而山下已經布滿山花。我坐著旅游觀光車,在山內開了整整十五分鐘,看遍了所謂季節的一年四季。寬葉,細葉,針葉,導游講解著一切,但是我只能看到綠色。綠色茂密的像是冬天的雪地,鋪滿你的面前,一層又是一層。
爬山的時候周圍的韓國人很多。大多數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年人。互相組著團,前面韓國的導游進行解說,里面除了導游看不見一個年輕人。
抬頭仰望,發現山頂處已經積起了烏云,我便加緊了腳步。一直爬到頂峰看到天池,時間彌補了之前在上山中瀏覽風景,拍照,歇息的時間。
簡單看了幾眼天池便穿上雨衣,長白山下起了雨。長白山的氣候就是喜歡下雨,而這一次一下就是兩天。
我下山并沒有向下一個旅游景點去,而是直接跑向火車站前往長春,坐上了最近的飛機飛回了剛離開不到24小時的城市。
姥姥的病又重了,在我離開的前一天。當我在家休整的時候在醫院的姥姥正在咳嗽,以至于快要暈厥。當我重新回醫院的時候,姥姥在icu病房里躺著,而在她之前躺著的正是隔壁床的那位老人。外面下著大雨,仿佛是我從長白山帶來的雨水,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停。
再后來姥姥穩定下來了,重新回到原來的病床躺著,只不過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我想讓她多聽聽聲音,白天給她聽著收音機,晚上沒事了,就坐在旁邊說著話。我知道,我姥姥八十來年了沒睡過好覺,一直都瞇著眼睛,像是睜眼睛睡覺一樣。現在閉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覺,我即使打擾她,也不那么容易醒過來。
后來我就開學了,開學剛開始軍訓,封閉式的,我也就沒有了外界的聯系。等我回來的時候我媽讓我先回家。
我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家里拉著窗簾黑漆漆的一片。我走向我姥的房間,打開,發現我媽正在尋找著什么。我放下我的包裹,還沒等我說話,她就從抽屜里拿出一樣東西,拉著我就跑向醫院。第二天,我媽在病房整理著行李,我拿著我母親事先買好的骨灰盒。我問她,花還拿走嗎?她說,不了,放醫院的花叢里吧。
美女櫻的花已經蔫了。花瓣枯萎成一團,像是剛開始的花骨朵,只不過沒有了原有的光澤。
隔壁床來了一個新的老人,坐起來問我們,“要走了?”
我媽說,“是啊,要走了。”
“老太太怎么樣了?”
“回家了。”
我一個人坐在車的后座。看著反光鏡中的媽媽。失落的眼神中更多的是疲憊。
回到家里,我把窗簾拉開,陽臺的彼岸花竟然開了花。外面的天氣變得也沒有以前那么炎熱了,看樣子快要入秋了。
很遺憾徐叔,我之前欺騙了你。我一直強迫自己幻想著自己的姥姥還在人世。我后悔那一天我離開了醫院出去旅游。因為愉快的心情許久的憧憬沖散了我對我姥在醫院最后一眼是什么樣子。我的記憶里,在我旅游準備的前一天,她還是好好的。
我記恨我的母親,我姥病重卻沒有告訴我。
我記恨我自己,我姥病重的時候我沒有陪伴她。
我幻想著一切,甚至每天的早飯我都認為是我姥給我做的。我養成了養花的習慣,家中所有的花我都一一澆水,我卻唯獨把彼岸花送給了別人。
我一個禮拜一回家,平時住在學校。
我之所以把故事事實的結尾告訴你,是因為有一天我沒有周末回家。與同學聚會后晚上十點多回了家。打開門的那一刻,我看到門縫里映出來客廳有光,一看是電視光。母親一個人躺在沙發上,手耷拉在沙發旁,手還握著遙控器。
我走向前,碰了碰母親,母親迷迷糊糊的小聲回了句,“媽?”
我聽到媽這個字的時候一下子就不行了,握著我媽的手細聲的說,“媽,是我,我是邵木。”
我媽這才反應過來,轉過頭看了眼電視說,“你看看我,又忘記關電視了。”
從那個晚上開始,我終于認識到,我姥姥沒了。我也終于認識到,我姥姥沒了說明這個家里就剩下我母親一個人了。
我能想象得到她的生活狀態。平時上班,晚上回來收拾衛生。平時給自己洗一點水果,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著無聊的電視劇,看著無聊的晚間新聞,渾渾噩噩的,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等第二天早上起床,關掉電視,隨便做上一頓早餐就上班去了。
徐叔,我在上面描述我媽生活的時候一直沒有說一個詞——說話。
我的母親可能獨自生活以來,就沒怎么說過話吧。
現在我已經都明白了,或許我懊悔的不是我沒有看上我姥在沒有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我憤怒的也不是我母親沒有告訴我我姥病重的消息,我后悔的是我沒有在關鍵的時候陪伴我姥。有的時候陪伴不會給被陪伴者半點力量,有的時候陪伴不會讓被陪伴者重獲希望,但有的時候陪伴會讓陪伴者的內心得到一種釋懷,內心得到一種告慰,也向被陪伴者傳達一種無論如何,即使失去時間或者金錢我都愛你的一種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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