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安靜

　　第七章：安靜

　　十幾天后，老五頭子小院子里。

　　“快過來，你這畜生。”老五頭子大聲呼喊著，使足了全身氣力拉扯黑馬的馬韁，要將它拉到院子中央那座巨大的石磨邊上，給它安上拉磨用的彎木和繩套。

　　院子中央是兩塊巨大的圓環(huán)形狀的重疊的石頭，那東西叫做石磨。是專門用來磨碎谷物的，當(dāng)然也是可以用來磨豆?jié){的。石磨十分巨大，拉動起來需要很大的力量，自從小八他爹被抓去當(dāng)兵之后，那石磨就再也沒有動過了。

　　“你這畜生傷都好了還不快動。”老五頭子繼續(xù)罵道。

　　距離他和小八把這黑馬拉回來已經(jīng)過去十幾天了，而黑馬的傷勢也是好得出乎預(yù)料快。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全部結(jié)痂了，盡管看上去還是有些恐怖，但是卻不會有性命危險了。也正是因?yàn)榇耍衔孱^子才在今天就忍不住將野拉出來，要讓這匹黑馬干活。畜生就是用來干活的。

　　“小八，快鞭打它，這畜生真是倔。”老五頭子朝野后面握鞭的小八說。這黑馬實(shí)在是太倔了，根本就不是一匹正常的馬啊。

　　小八朝爺爺點(diǎn)了點(diǎn)頭，揮動了手中的鞭子。小孩子的力量根本沒有多大，抽在野身上甚至都沒有發(fā)出聲響，不過野還是提起了蹄子，靠向了那座巨大石磨。

　　“好，好好。”老五頭子叫停了，野已經(jīng)靠在了石磨邊上。

　　他對著小八夸贊了兩句，就將拉磨的木樁上的繩套提起來往野身上套，又將一根根繩子連接起來，最后架到野的身上，使野與這座巨大石磨連接在一起。只要野走動起來，石磨就會跟著轉(zhuǎn)動起來。

　　整個過程野都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立在那里，似乎知道這老頭子在對自己做什么。而越是這樣，老五頭子就越感覺到不安。按照以往的經(jīng)歷來看，任何一匹馬或者是騾子在被套上石磨繩套時多少都會有點(diǎn)掙扎的。

　　“小八好好看哦，很快就有豆?jié){喝了。”上了繩套，老五頭走到了小八的身邊。接過了小八手中的鞭子又轉(zhuǎn)向黑馬。必須將黑馬驅(qū)動起來，不然石磨不會轉(zhuǎn)動。

　　啪啪啪，的接連幾次鞭子抽動聲，野立在那里依舊不動。最后老五頭子怒了不再鞭打馬腹，直接沖到了馬頭那邊，對著野的頭顱和眼睛抽了下去。

　　怒龍般的聲音猛然響起，頃刻之間一股劇烈的氣勢爆發(fā)出來了。就在鞭子落到身上之前，野的四只馬腿就跳了起來。它逼開了身側(cè)的老五頭游龍般地躍出，帶著拉動石磨轉(zhuǎn)動的繩套。

　　巨大的雙輪石磨在下一刻轉(zhuǎn)動了起來，不過還沒等到石磨轉(zhuǎn)動一半，碎裂的聲音就在院子里響了起來。聲音清晰得壓過了一切，飄進(jìn)空氣里令已經(jīng)被野嚇得倒坐在地上的老五頭心中升起一陣恐懼。

　　“我的繩套。”老五頭面色驚恐。

　　已經(jīng)晚了，在野像一頭怒龍般躍出的同時那繩套就在空中寸寸碎裂了，落在地上猶如四月的落花，又被馬蹄強(qiáng)有力踩踏，被碾壓入泥土里。

　　“爺爺，你沒事吧。爺爺。”小八跑了上來，擔(dān)心倒地的老五頭子。

　　老五頭子深呼著氣，他看向院子幾米外重新安靜下來的野，心有余悸。

　　他想起了之前山谷中的那一幕，野拉著那輛重型馬車，絲毫不懼馬賊頭的箭鋒迎頭沖擊，將馬賊們?nèi)孔蚕律焦取Ｄ鞘呛蔚鹊膲蚜覛鈩荨Ｋ疽詾檫@只是這匹野馬發(fā)瘋碰巧而已，因?yàn)樗隈R扔石頭的時候它毫無動靜。現(xiàn)在看來，這真的不是碰巧啊，這黑馬真的是一匹能殺人的馬啊。

　　“真的是殺人的馬啊，殺人的馬啊。”老五頭子看著那道黑影喃喃道。

　　暮色四合了起來，籠罩住了大地上的一切。天上沒有漂浮的云朵，姣白色的巨月懸掛在深藍(lán)天幕之上，四周是點(diǎn)綴的繁星，不時地閃動著光暈。

　　月光鋪滿的大地上，小村莊已經(jīng)完全的入眠了，沒有一絲燈火，也沒有人的聲音。靜靜的，只能聽到蛐蛐的叫聲。已經(jīng)是夏末了，這也許是它們最后的叫聲了。

　　沙沙沙，沙沙沙，一陣不同于蛐蛐叫聲的聲音從院子的黑暗處傳了出來。聲音細(xì)碎卻又粗糙，聽著像是茅草互相摩擦的聲音。

　　很快，那里就露出了個像小南瓜的東西。那是小八的腦袋，他從黑暗處探出了腦袋看向院子房間。房間那邊漆黑一片爺爺已經(jīng)完全睡著了。小八放下心來，踏進(jìn)月光流滿的院子里。

　　他懷里抱著一堆干草，是準(zhǔn)備給野吃的。因?yàn)橐敖裉靽樧×死衔孱^，所以老五頭最后都沒有往野所在的小棚子下投放干草。小八覺得野沒有吃的也會餓，所以就趁爺爺睡著了獨(dú)自偷跑出來抱了捆干草回來。

　　沙沙沙，小八懷里的干草繼續(xù)摩擦。他快速地穿越了小院子，來到了小棚子底下。

　　“嘿嘿，馬兒你一定餓了吧。我是來給你送吃的。”

　　小八抱著干草，小心翼翼靠近那道站立著的比黑夜還要漆黑的黑影。黑暗中野移動了視線看了看靠近的小八，又轉(zhuǎn)向他懷里抱著的干草。最后收回了視線，繼續(xù)如同雕塑一般靜立。

　　“是，你看，我是來給你送吃的。”見到野并沒有什么大的動靜，小八只能更加的靠近。他半伸出手將干草遞出，遞到十分靠近野所在的地方，不過野卻還是靜靜站立著沒有動，似乎一點(diǎn)都不餓似的。

　　小八更加靠近了，他知道野已經(jīng)兩天沒有進(jìn)食了。他抱著干草努力靠近野，心驚膽戰(zhàn)。他還記得野在白天的時候在一瞬間變成了怪物般的存在的恐怖場景，他害怕野，卻又不想讓它挨餓。

　　終于干草遞到了野的嘴邊。野再次轉(zhuǎn)動了目光看向小八，這個人類的孩子他正用他那嬌小的身體努力抱著干草遞到它身邊，他的臉上充滿了畏懼又充滿了激動，令人心生憐愛。

　　最后野低下了頭，張開嘴咬起了干草。小八在身邊呼的吐出了一口氣，笑了起來。這匹黑馬終于是進(jìn)食了。

　　野在越發(fā)加快著進(jìn)食的速度，大量的干草被嚼碎送進(jìn)馬腹里。身邊的小八也在更加大膽地靠近，他在月光下靠近野漆黑色的身體，帶著畏懼與激動。

　　從小時候起小八就在村里說書人那里聽說過很多關(guān)于馬的故事。它們中有的能夠連續(xù)奔跑幾千里不動搖，有的又可以縱橫疆場絲毫不畏刀劍。他見識過野爆裂起來的姿態(tài)，他覺得那故事里的戰(zhàn)馬跟野比起來相差甚遠(yuǎn)。

　　“馬兒，我可以摸摸你嗎？”小八輕輕地說道。野到來這里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可是爺爺一直不讓他靠近野，甚至連爺爺自己也沒摸過野的身體，他一直都是用馬韁和鞭子而已。

　　聽到了小八的聲音，野停了一下他，眼里閃爍出和月光一樣的光芒。

　　黑夜里小八伸出了那雙顫抖的小手，貼向了那黑色的野的皮膚。熾熱的感覺沿著小八的手心傳進(jìn)了身體，那皮膚之下的來自荒野大山的血液正在江河般的涌動著，咆哮著。

　　小八感受到的世界猛然間的擴(kuò)大起來。

　　鐺鐺鐺的敲打聲在院子里傳響，老五頭干枯的老手握著錘子，不斷地往地上放一個巨大車輪上上敲打，將一塊塊長條鐵釘敲進(jìn)木輪里固定起來。

　　“爺爺，你這是在干什么啊？”小八坐在一邊看著老五頭子，眼里充滿了好奇。

　　“哼，做車輪啊。還能干啥，這畜生不能用來拉磨了，只能用來當(dāng)拉車使了。”老五頭抬起頭看了看小棚子底下站立的野，對著小八信口說道。

　　在經(jīng)過了野把拉磨繩子全部拉斷之后，他就不怎么敢靠近野了。他想起之前看到這匹黑馬的時候，它用來是拉著馬車的。所以老五頭就猜想也只能讓它繼續(xù)拉著馬車，還可以運(yùn)送一些東西。不然這馬就完全沒用了。

　　為此他又秘密回到了山谷，將那輛解體的馬車偷偷搬了回來重新組裝，不過還有一個重型馬車的車輪找不到了，只能讓他自己重新做一個。

　　一陣陣敲打聲不斷響起，車輪在釘子的鑲嵌下漸漸成形，變成了圓環(huán)狀。不過比起另外那個存留下來的車輪來說還是要相差不少，畢竟那只馬車輪可是出自驛站工匠之手。

　　“好了，我們來看看能不能裝的上。”老五頭笑了起來，他使勁搬起了馬車輪朝院子里那輛破馬車走去。

　　那輛破馬車現(xiàn)在立在院子里，它的中軸已經(jīng)被重新接上了。現(xiàn)在傾斜著，還缺一只滾動的輪子就可以完全站起來了。

　　來，小八快來幫爺爺。”老五頭放下了新制的車輪，朝小八招手。小八迅速就跑過來了。

　　“聽著，等會爺爺把馬車用木棍翹起來，你就把這把椅子挪到馬車底下，知道嗎？”老五頭子拿起了一根木棍對小八說。

　　小八點(diǎn)了點(diǎn)頭。

　　老五頭深吸了一口氣，隨后掄起木棍伸到馬車底下，使足了全身的氣力才將馬車翹上一尺高。小八在爺爺放手的那一刻快速地將椅子移到了馬車底下，椅子阻擋了馬車的降落。

　　老五頭放下木棍累得氣踹吁吁，嘴里說著人真的老了啊不中用了之類的話。不過一會兒之后他又重新站了起來，抬起了那個新制的車輪半斜著組裝上馬車。

　　馬車輪最后半斜跟著馬車半斜在那里。這時老五頭弄來錘子朝著車輪上部份猛烈的敲擊。車輪在敲擊中漸漸直立了起來，馬車也一點(diǎn)點(diǎn)直立了起來。變成一輛真正可以跑動的馬車。

　　“小八，快把屋子里那跟大繩子拿來。”老五頭子累得坐在了地上。

　　小八飛快地跑進(jìn)了屋子，將那捆昨夜老五頭子從山谷死人堆那里找來的馬車?yán)K子搬起來。這些繩子都是原來驛站馬夫?qū)ｉT為對付野制作的繩子，十分堅韌，比起一般拉車的繩子不知強(qiáng)多少倍。

　　“對，就是這個。”小八使勁搬來了繩子，老五頭子已經(jīng)站了起來，他接過繩子開始把它們重新接在馬車上。馬車上原本那些刻畫著朝廷驛站標(biāo)記的地方已經(jīng)被他全部抹去了，所以他盡可大膽的干。

　　半日之后，重型馬車終于再一次重生了。盡管現(xiàn)在看起來有些難看，很多地方都是用新木頭代替的，新馬車沒有車篷，更不用說車頂了。何況老五頭子只是想弄出個能裝裝柴火的馬車而已。

　　看著這輛簡陋的馬車，老五頭子終于笑了出來。這樣的一個亂世他們這些小百姓能擁有這么一輛馬車就幾乎是一件大事了。之后，他目光又轉(zhuǎn)向了小棚子黑馬。

　　出乎意料之外的，野在這次連接繩套的過程中沒有任何掙扎。也許是因?yàn)樾“艘恢痹谏磉叺木壒剩苍S只是因?yàn)橐案揪筒辉谝狻＿@樣組裝起來的破碎馬車根本困不住它的，如果它愿意的話。

　　哐當(dāng)當(dāng)?shù)鸟R車輪轉(zhuǎn)動了起來，野拉著簡陋的馬車走上了道路。馬車上是老五頭子，他抱著小八。他們笑了起來。

　　然而，戰(zhàn)亂并不會因?yàn)檫@些笑容而停止。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帝國在北方與牧族的戰(zhàn)爭中越發(fā)吃緊，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了敗退的跡象。兇悍的牧族人騎著來自漠北的高頭大馬，強(qiáng)勢地沖破了帝國北方長城防線，以破竹之勢長驅(qū)直南下。

　　無數(shù)的百姓遭到了蹂躪，房屋被燒田地被毀，大量的難民流亡向南方。而身后是窮追不舍要攻下中原帝京的牧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