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炊煙

　　第六章：炊煙

　　隨著兩人地靠近，那抹紅色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那是一塊紅色布，刻畫著象征朝廷政府的飛龍圖案。仔細辨認的話就可以更準確地認出那是專門掛在驛站馬車上的紅布。是驛站馬車的標志。

　　那紅布正躺在石灘上，半截浸在水里半截躺在砂礫上早已被烈日曬干。

　　“爺爺，是一塊布。”小八看清了這紅色的東西是塊布，靠上前就要去撿。

　　“小八別撿，別撿。”老五頭趕緊拉住了小八，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小八，這東西不能撿，被官軍發現了會被抓走的，搞不好還會出人命的。”

　　這是朝廷的東西，而且還是刻畫有朝廷圖案的東西。自己一介平民，如果突然被發現藏了朝廷的東西的話，那么最大的后果就是會遭到抓捕，更有甚者可能被處死。活了近七十年的老五頭可是深諳這些道理。

　　“出人命？”小八縮回了小手，看向爺爺感到有些恐懼。

　　小八還清楚記得之前爹爹被官軍們抓走時的情景。那些官軍手里都帶著刀，爹爹打不過他們就跟著他們走了。爺爺說這叫做抓壯丁，他們是要爹爹去當兵，不當兵可是要出人命的。

　　“那，那爺爺你說的寶物是什么？”小八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看向爺爺。

　　“別慌，應該就在這堆石塊后面了。”

　　老五頭指了指阻擋在自己面前的幾塊大石頭，又抬頭看了看山谷兩邊的上已經接近盡頭的山道，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后，便踏出腳步要從石塊邊緣的淺水出繞過去。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那些東西應該就在這后面了。

　　小八跟在老五頭后面，小腳涉水感覺清涼涼的，讓小八在這熱天里也不禁有些愜意起來。直到前面一截蒼白的死人的腿露出水面，他終于感受到了一陣的恐懼。

　　不過就在他剛想叫出來的時候，前面的老五頭已經快速地轉了過來，伸手捂住了他的小嘴巴。接著立刻將他抱了起來，快速地抱回紅布所在的沙粒石灘上。

　　“爺爺，那是什么東西？是死人嗎？”小八眼里充滿了恐懼，眼睛里晶瑩一片。

　　“沒事，沒事，那只是假人而已。很多戲團里都有假人的。”老五頭安慰小八說，又把小八放了下來，“小八乖，現在站在這里別動，等爺爺去找寶物。”

　　說著老五頭又站了起來，彎著蒼老的身子踏進水里重新向石塊后面探去。干枯的雙腳在水中移動穩定，老五頭的眼睛仔細地看著腳下的溪水。他能感覺他胸膛下的那顆蒼老心臟又加快跳動起來，在那只死人的腿重新映入眼簾的時刻。

　　那是一雙半浮在水面上的腿，死人身體上半身不知被什么東西壓住沉在了水底。老五頭深吸了一口氣，努力避開那雙死人的腿，來到了那堆巨大石塊的后面。

　　這時一輛破碎的重型馬車恍然間躍入眼睛。

　　巨石堆后面的場景狼藉而又恐怖，馬賊的尸體和馬匹的尸體互相枕壓在亂石間，臉上帶著驚恐甚至呆瀉的表情，不知道死之前遇到了什么事情。馬賊們死狀凄慘，有的人已經被山石摔得肢零破碎，只剩下如同剛才水邊露出來的那半條腿。看上去令人嘔吐，只有馬賊頭的身體還算完好，他面朝著天空，身子緊緊壓著一把弓弦崩斷的長弓。

　　幾近解體的重型馬車就在旁邊，馬車的中軸已經斷裂，一只車輪被卡在亂石里，另一只已經不翼而飛。馬車上運送的物資也全部暴露了出來，一節節筆直的三尺原木四處散亂一地。這些圓木都是用來制造羽箭的，只是還沒有把箭簇裝傷而已。

　　周圍還有不少反射著寒光的刀劍，光照進眼睛里令人心生涼意。

　　呼……

　　老五頭子深吸一口氣又深放一口氣，臉色凝固。眼前這一幕慘狀讓他感覺肚子里有巨浪翻滾，腦中有一種嘔吐的沖動。

　　之前他在山中帶著小八砍柴，剛好看到了馬賊追逐驛站馬車，并且目睹了他們一起落入了山崖。他抱著尋找到一些寶物的心里才敢到這里來，沒想到這看到的結果比他預想的還要恐怖。

　　連續呼吸了十幾次，老五頭子才壓下了心中的恐懼，開始在這亂世中摸索起來。這是一個亂世，死人是常有的事情。何況死人死去了，可活著的人還要活著。

　　凌亂地翻動聲響了起來，圓木被老五頭子粗糙的手翻來覆去。他沒有去碰那些閃光的刀劍，那上面刻著朝廷驛站的標記，如同之前那塊紅布一樣是燙手的東西，帶出去被發現很有可能會被殺頭的。

　　很長一段時間過去了之后，除了幾塊之前瘸腿馬夫帶著燒餅之外，老五頭子卻沒有在馬車里翻出什么東西。這輛馬車是輛重型馬車，上面裝載的都是戰爭用的武器而并不是糧食。裝糧食的那幾輛車早就被其他馬賊帶走了。

　　“哼，怎么只有這個。”老五頭子感到有些沮喪，他將那幾塊燒餅放進了衣服里靠在石塊上，目光撞向了那群死去的馬賊。

　　凝視了幾刻，他邁出了步伐踏進了死人堆里，開始泛動那些冰涼的尸體。

　　最后的結果還是沒能如他所愿，他翻遍了所有馬賊尸體的衣服褲子，結果也只是在馬賊頭那里找到了兩塊小碎銀，除此之外馬賊們也是一無所有。

　　“看來這些馬賊也是些窮鬼啊。”

　　老五頭子攥緊了手中的兩塊小碎銀說道。又將它們放到水里洗了一下，沖掉那個馬賊頭的鮮血。最后他在日光下看著這兩塊洗干凈了的小碎銀，臉上露出了笑。

　　“爺爺，快來啊，快來啊。”巨石堆的另外一邊傳來了呼聲，是小八的聲音。老五頭子面色微緊，趕緊將碎銀放進衣兜最深處，提起褲子跳入水中返回小八所在的地方。

　　“怎么了，小八。”他呼叫著，涉水而回。

　　小八已經不在原來的石灘上了。他立在更靠近山道山崖底部邊緣。他眼睛看著那一處灌木叢生的亂石堆，小臉上充滿了震撼的表情，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那里有一道逼人的黑色，黑色之中又流淌有鮮艷的紅色。小八也是無意間發現的，在爺爺繞到巨石堆后面后，他太無聊了就在這附近游竄了起來，沒想到一走到這灌木叢邊上就遇到這駭人的黑色東西。

　　“怎么了？怎么了？”老五頭子從淺水里奔了上來，跑到小八身邊詢問。

　　“那里，爺爺你看那里。”小八手指向那抹灌木叢中的黑色。

　　老五頭子順著小八手指看去也是感到一驚，臉上寫滿了震撼。幾刻之后方才清醒過來，他拍了拍小八的肩膀，慢慢靠向了灌木叢。

　　那是一匹純黑色的馬。不過此刻用黑赤交融來形容它也許更加合適，因為那匹黑馬神上到處都是流溢著紅色的鮮血，縱橫著大半個身體恍若黑色大地上的紅色江河。它的馬韁已經斷了一半，半躺著在地上安靜如同一片落葉，只有閃動的黑亮眼睛在昭告著它是活的，還沒有死。

　　“天哪，是那匹黑馬，那匹拉馬車的黑馬。”

　　撥開灌木看到了野的全貌，老五頭才回想起來。之前就是這匹黑馬拉著那輛重型馬車，將所有來追的馬賊撞下了山崖。天哪，這匹黑馬竟然還沒有死，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都還沒有死。

　　“爺爺，是一匹馬。”小八跟在老五頭后面靠了上來，看向野的眼神充滿好奇。

　　“是，是一匹馬。”老五頭子隨聲附和，臉上震驚依舊。他俯身撿起了一塊石頭，然后緩緩地靠近野，腳步輕微得好像是在小心地靠近怪物。

　　十步之遙，他向野投出了手中的石塊。石塊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弧線，砸到野血淋淋的身上，隨即發出一陣骨頭震動的聲音。然而整個過程野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依然靜靜地坐在地上。

　　“爺爺，你干什么啊。”小八在一邊大喊，不明白爺爺為什么用石塊去砸這匹黑馬。

　　“看來是受傷了，這樣就好。”老五頭子喃喃，終于放開了膽子上前靠到野的身邊。他拉住了野的身上那還掛著的半截馬韁，枯黃的手臂發力筋骨糾結起來。使勁要拉動野使它站起來。他要把這匹馬帶回去。

　　不過任他怎么拉，野也只是動了動脖子而已，半臥的雙腿根本沒有什么動靜。它之前從山谷上落下受了極大的傷，加上之前拉著重型馬車長途奔跑，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鞭子，對鞭子。”拉了許久，老五頭子突然想到。他放下了半截馬韁又重新涉水跑向巨石堆后的死人堆里，從那里找出了一條馬鞭。那是原本屬于馬夫的那根馬鞭。

　　“小八，那這個打它。”老五頭子將馬鞭遞給小八，又重新拉起了那截馬韁。

　　小八拿著手中的長馬鞭，有看著那鮮血淋淋的黑馬，不知道該干什么，“爺爺，它在流血啊，為什么還要打它？”

　　“流血。”老五頭子面色一變，笑了，“傻孩子，這只是一匹畜生而已。畜生不是人，流血有什么好怕的。快點打它，把它帶回去了我們有大用處。”

　　“畜生……。”小八喃喃，他又看向黑馬，“可是，真的沒事嗎？它在流血會不會死啊？”

　　“別管了，快點。只是一匹畜生而已。”老五頭子有些怒了，他放下了馬韁跑到小八面前一手奪過鞭子揮了起來，狠狠的抽打在野的身上。

　　醒目的鞭打聲在山谷中響起，野沒有動。老五頭子繼續甩出鞭子。連續不斷的鞭聲陣陣傳響壓過了流水聲，直到最后那匹黑馬站了起來。

　　老五頭子滿頭是汗，他努力拉著黑馬的馬韁往山谷外走，身后是傷痕累累的黑馬和手握著馬鞭的小八。

　　夕陽已經漸漸臨近了，昏紅的光線把這片大地照耀得像染了血一般緋紅的圖畫。

　　而此刻，圖畫中的山谷之中正響著老五頭子得意的聲音，“哈哈，終于有匹馬了。家里那石磨可以轉起來了。小八自從你爹被抓去當兵之后那石磨就再也沒轉過了。有這這匹馬，現在我們終于有豆漿喝了。”

　　“爺爺，我們使要用它來磨豆漿嗎？”小八跟在后面問。

　　“是啊，那東西現在只有畜生才能拉得動了。”蒼老的聲音回答。兩人一馬已經走出了山谷，落入了昏紅的夕陽光線里。他們在傾斜的光線里緩緩前行，朝著遠方的炊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