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踏花

　　第二天很快就到來了。

　　江南的花更加絢爛，花香氣沁人心脾。春風吹動，柳絮婉轉飛揚而上。不過天氣出現了變化，并沒有昨天那樣晴朗。此刻的天空擠滿了陰云，陰郁的天色下疾風吹動，有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經過一夜休息的王爺騎上了飄霜，帶領著京城馬群進入圍欄。江風在呼呼地狂吹著，青草一向壓低又揚起。青草間一匹匹驛馬筆直站立，聚成群目視向逐漸靠近來自京城的馬群。

　　京城馬群還以同樣的眼色。在馬王飄霜的帶領下它們踏進驛馬的江岸圍欄，也是很快地聚集起來面朝向驛馬群。如同兩軍對壘般的兩群馬再次形成了對峙。昨夜它們被分開了，但是經過一夜的氣味相聞。此刻它們看向對方的眼中滿是洶涌的躁動，都想要看看誰是真正的王者。

　　“驛丞，你這驛馬之中哪一匹才是馬王？”飄霜上的年輕王爺轉向驛丞。

　　驛丞面色有些緊張，不敢說出哪一匹才是真正的馬王。他昨天一直對這年輕王爺說比馬過于危險，想要打消他比馬的念頭，可誰知這個年輕王爺反而在他的勸說之下變得更加狂熱，說一定要進行這次比馬。

　　“黑馬關住了沒有？”王爺問話間驛丞轉向身后的馬夫，聲音壓得極低。

　　“大人放心，已經關住了。黑馬還在馬廄里呢。”馬夫露出笑又拍拍胸脯，一臉保證的樣子。

　　驛丞這才緩緩地呼出一口氣看向王爺，說，“王爺，驛馬群最中心那一匹就是馬王。”

　　王爺視線轉動，看向驛馬群的最中心。那是一匹赤紅色的驛馬，全身顯露著不輸于飄霜強健肌肉，紅色的馬鬃高高豎起，四蹄絲毫不動站立在草地上，目視著京城馬群眼神安靜猶如死物。

　　“好，果然是一匹不錯的馬。”王爺看向那匹赤馬表示贊賞，又高聲大喝道：“那就開始吧，比馬。”

　　比馬共分三輪。第一輪是由騎手賽馬，是看馬匹的奔跑速度。第二輪是騎射，看騎手與馬的配合度，也就是看馬匹的穩健和靈性。第三輪則略有不同，這輪騎手不予參加，而是將馬趕入一個三丈圓圈范圍之中讓兩匹馬近距離對視，退出白圈者輸。

　　一般而言，第三輪是最重要的一輪，也是最難預料的一輪。這是一輪馬匹自身氣勢的交鋒，弱者遇到強者的氣勢之后，可能瞬間潰敗甚至奔逃。當然也有可能出現兩匹馬實力相當的狀況，那樣的話結果將是一場兇狠的馬斗。

　　天色陰沉，風也吹得劇烈了起來。一處缺口在江岸圍欄上打開，飄霜和赤馬在騎手的駕馭下走出各自的馬群，邁向寬闊的江岸準備第一輪的比賽。

　　江岸上有一條長達三里的奔跑直道，是平常驛夫們用來訓練驛馬的跑道。白馬和赤馬在直道上并肩站立。三里之外，兩個驛夫已經拉起了象征終點的紅線。

　　風吹動飄霜的馬鬃，束發的王爺遙望向三里外的終點紅線，眼中閃爍著寒光。作為皇家出生的親王，他也是經歷無數戰場的訓練。也知道任何事情都要全力以赴。

　　風越來越強烈，他身下的霜雪依舊靜立著，顯示出它的與眾非凡。而旁邊的赤紅驛馬卻不停的輕踏蹄子，呼吸也有些沉重。它身上的驛夫也注意到了這點，緩慢伸手在它脖子上撫摸，平靜它那蠢蠢欲動的心。

　　幾刻之后，一道尖嘯聲在沖天響起。火藥味散開，作為起跑信號的爆竹爆炸了。

　　氣氛在這一響聲中提升到了極致，兩匹異色的健馬同時射出了馬蹄，化作兩道筆直的光影直奔三里外的終點。雨點般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光影所過之處花瓣被余風卷起，蹄印里濺出來的紅黑泥土撲上陰郁的天空。

　　馬背上，春風變得尖銳起來，呼嘯聲從四面八方涌來。

　　年輕的王爺在馬背上揮舞著長鞭，變為一名狂熱的騎手駕馭白色的飄霜。飄霜也是勇猛非凡，從起跑開始速度就在節節攀升，強健的肌肉在四蹄跨動間糾結伸展，爆發出巨大的力量。它擁有漠北大馬的血統，奔跑起來還從來沒輸過。

　　旁邊赤色驛馬也在奮蹄不止，一直保持著與飄霜同樣的速度前進。它是一匹驛馬，驛馬的工作就是傳送文件，就是不斷地來往奔跑。幾年來它跑過的距離絕對不下于飄霜，奔跑是它最大優勢，它是絕對不容許自己輸的。

　　呼呼的風聲不絕于耳。大地上的天空陰云變幻，墨一般的黑云從灰云中漸漸顯露顯露出來，宛若神魔的眼睛，從天空探出在窺伺著這匹馬奔馳的大地。

　　“兩里了，已經兩里了。到底是怎么了？”觀眾群中觀看比賽的驛丞面色緊張。

　　目前為止兩匹馬還處在同一線上，誰也沒有超過誰。這讓他有些擔心，開跑之前他吩咐過驛夫要讓王爺贏了才行。可是現在場面上卻出現這種情況，真不知道那個驛夫怎么搞的，要是王爺輸了搞不好自己還要受氣。

　　然而真實的情況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駕馭赤馬的驛夫從鞭炮聲響起時就在竭力放慢赤馬的奔跑速度了，哪知這匹赤馬卻不受他控制，著魔了似地狂奔起來。如此之快的速度，要是驛夫強行拉住的話那么結果必是人仰馬翻。所以最后他也只能緊緊抓住韁繩任由赤馬奔跑。

　　紅線在瞳孔之中飛快變大，終點已經不足三百米了，兩匹馬還是齊頭并進。

　　飄霜上的王爺看著那道漸進的紅線，嘴角突然揚起了弧度，猛然向身后揮出了長鞭。高昂的馬嘶聲撕破空氣響徹江岸，雪白色的飄霜驟然間再度加速，瞬間將赤馬甩向了身后，率先沖向了終點紅線。馬蹄翻起的泥土打亂赤馬前進的視線。

　　幾息之后，雪白色的飄霜跨過紅線，身后的赤馬距離終點還有十幾米。

　　赤馬輸了，盡管它擋住了驛夫對于它速度的阻攔，但是仍然沒能跟上再度加速的飄霜。何況從飄霜再度加速的情況來看，似乎它還隱藏有更大的速度，而赤馬卻已經到極限了。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王爺乘騎飄霜返回江岸圍欄，面朝著驛丞和眾官員語氣豪邁。當然，不得不說他確實是一名不錯的騎手。

　　驛丞也是相當滿意這個結果。盡管驛馬輸了，但只要這個年輕的王爺高興就行。

　　第二輪，騎射。

　　寬闊的江岸圍欄里，騎射用的標靶已被立起，兩道白粉鋪出形成彎曲的比賽道路，道路中又設置屏障。驛夫從驛站庫房里取出了長弓和羽箭，開始進行著第二輪的比賽。

　　天空中的云依舊在變幻著，原本那一點的黑已經擴散開來，潑墨般的變得越發濃烈。在肆意地蔓延掩埋著灰云。

　　江岸上，又一陣馬嘶聲響起，雪白色的飄霜奔了出去。馬步穩健，踏著碧青的草身姿保持在白粉鋪出的賽路間。第一座標靶遙遙臨近，馬背上的王爺伸手拉開了長弓，在霜雪平穩的前進中將箭鋒指向標靶。

　　嗖的一聲尖嘯，羽箭離弦化作一束利光刺破空氣直接命中靶心。與此同時飄霜前軀已經躍起，輕松跨過一道木欄屏障。飄霜落地，王爺再度拉開長弓，第二支箭再度命中靶心。

　　圍欄外，無論是官員還是驛夫隨從都不禁拍手叫絕。飄霜穩健的馬步，王爺精準的箭術，一人一馬之間的配合簡直天衣無縫。這樣精準的騎射，即使放到北方牧族里也算得上數一數二啊。看來第二局又是王爺要贏了，畢竟驛馬在騎射這方面不具備優勢。

　　情況如同眾人所料，赤馬再度敗了。

　　在奔跑這唯一的優勢上它都輸了，現在要和驛夫配合騎射，又怎么可能贏呢。掠過標靶的時候霜雪懂得放輕腳步，讓騎手更好射出羽箭。而驛馬卻還是保持著奔跑的狀態，劇烈的搖晃甚至讓騎手拉不開弓。

　　第三輪，決勝終于到來了。

　　這一輪才是真正的決勝，這是無關于騎手的比賽，完全由馬自身的強弱和氣勢來決定的勝負。這也是比馬中最難預測的一輪，也是真正決定哪匹馬才是真正的馬王的一輪。可以說只要赤馬在這一局贏了飄霜，那么最終的勝者就將是赤馬。

　　隱約的雷鳴在遠方的天空涌動，風雨欲來。白色的粉末在草地上倒出了一個三丈直徑的圓圈。王爺和驛夫都下了馬，馬夫們驅趕著飄霜和赤馬進入圓圈，同時也放開了馬群。

　　最激烈的交鋒在這即將發生，擁有漠北之血的白馬和已經奔跑了千里的赤馬眼神相接。在其身后分別是各自的馬群。飄霜之后整齊的京城馬群，赤馬之后是筆直的驛馬群。

　　它們各自傲立著，氣氛詭異的安靜。兩匹馬王眼神銳利，身后的馬群也毫不相讓。欄外眾人看著這安靜又緊張地一幕，胸腔中心臟也不禁越跳越快。

　　最后白色的霜雪踏出了蹄子，帶著來自北方的弘大氣勢逼向了赤馬。赤馬在霜雪逼進的第三步選擇了后退，后蹄落到了圓圈之外。最后一輪赤馬還是輸了。在它退出圓圈的那一刻，身后所有驛馬的目光都不禁黯淡下來，跟著赤馬悄然退步。

　　局面之外，王爺緊張的臉舒緩了下來。隨即再一次高聲喝起，“哈哈哈哈，看來這南方的馬王也不過如此啊。”

　　然而他話音未落，咆哮聲卻轟然響起，龍嘯一般驚徹四野。江岸圍欄上無論是馬群還是圍觀的人群，都被這聲怒吼猛然鎮住，好像黑云的天空敲下了驚雷。

　　所有人目光朝向圍欄和馬廄相接的方向。

　　一道黑色的影子從馬廄中沖了出來，馬鬃被風拉得筆直如劍，四蹄奮起宛若游龍跨過七尺圍欄進入場地。

　　那是一匹黑馬。沒有馬鞍，只有牛皮做成的馬韁。它在草地上輕踏著蹄子，朝向京城馬群的方向前軀躍入空中再次嘶吼。所有的驛馬都跟隨著它嘶吼了起來，包括之前的那匹赤馬也不例外。

　　黑馬，野。驛馬群中真正的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