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那一片記憶的院子沒有后花園

　　也許是兒時留下的記憶太強悍了，所有關于家的夢大都是那個孩童時期和父母一起生活多年的老院子，那是爸媽單位最早的家屬宿舍，整個院子不大，只有兩排平房，二十多間房子，住著單位里的那十幾個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們，每間房的外立面都是青磚制的磚墻，紅色瓦片房頂，哪天要刮特別大的風了也會吹下來一兩片，不過到從來沒有砸過人，或者砸人腦袋時我沒看見，我爸媽也沒告訴過我。

　　我家是一大一小兩間房子，并排都是單獨開門，大房間我和爸媽一起住，是我們家的客廳兼臥室，小點的那個房子是廚房加儲物間，木門年久潮濕變形，那會我的小胳膊任憑怎么使勁都關不上，出門時都要爸爸使用他特定的方式才能鎖上。房門前腳下是多半米寬的青磚臺，磚縫間常年長著青苔，越是潮濕發黑的地方暗綠色的青苔越多，用腳踩上去滑滑膩膩的。

　　每個早上我都會蹲在門外的下水井前，心不在焉的一邊刷牙一邊看著地上比我還早起的螞蟻群，磚縫里干燥的地方有很多非常小的螞蟻洞，總能看到它們密密麻麻的排成一長隊忙碌的運食物，那些食兒多半都是我在院子玩時跌落的點心渣，偶爾我會把刷牙杯子里的水倒在它們的窩里，看著它們和食物分離爭相逃竄，還有一些和水一起從窩里漂出來，那時的我完全沒有善惡分，沒有再小的生命也是生命的概念，有時又會出于好玩從家里挖一勺子白糖倒在蟻洞外，蹲在地上數時間看看多久它們才能發現這些好吃的。

　　院兒里大伙兒共用一個水管和一個分男女的公共旱廁，雖是旱廁公家單位蓋得還算干凈，只是到了夏天，敵敵畏噴霧劑也消滅不干凈的白色蛆蟲就會從茅坑里爬上來，一路帶著印記四處蔓延，那會我竟然也完全不覺得惡心，上廁所時無聊了還會用腳吧唧踩滅幾條。

　　天氣好的時候我常去院子后的渭河邊放風箏,老爸可以隨手從我家a的門簾上抽出幾根細竹子，糊幾張大白紙，用我的幾根彩色水筆，很快就給我扎出一個大風箏，不是大蝴蝶就是老鷹風箏，每次放完末了都會被風吹斷了線，飄向河對岸，也不知道都被誰撿去了，放完風箏累了就在河邊踩泥巴，河邊濕軟的土地用腳一踩一踩，過一會水就會從下面漫上來了，然后我把腳使勁踩進去，直到雙腳被帶水的泥巴一點一點吸下去，漫過小腿肚，然后再用力一拔，“噗！”的一聲把腳丫子抽出來。無聊了小伙伴們一起比耐力看誰能站的最久，我每次都不是那個站的最久的，因為我真害怕被完全吸下去出不來了。

　　等我上小學后除了寒暑假就很少有時間來河邊玩了，周而復始的學生時代從此拉開帷幕，小學最喜歡也最討厭作文課，因為我喜歡寫作文可是老脫題，老師評語常有“不著邊際”“天馬行空”等批語，永遠被當范文念的那幾個同學整日一副“春光明媚、萬里無云”派系出師的呆瓜木納臉，而我經常被當成作文脫題范例被點名，那幾個同學起立洋洋得意大聲朗讀自己的作文，我坐在講臺下面，這耳朵聽那耳朵迅速滾粗，思緒早透過教室磨損斑駁的玻璃窗飛向外太空，自認為有一套自己的思想，可在那個時期的不以為然卻也從不露聲色。

　　每到了夏季傍晚，和老爸拿著手電去郊區的小樹林捉知了，捕獲戰利品先被老媽用鹽水侵泡瀝干，一天一夜后，油炸后撒上椒鹽，是我那時無限的美味，盡管現在也偶然會看到有買這類小食，我只是怕多看幾眼就渾身不舒服，更別說往嘴里送了。

　　接著考初中、高中，看著那些早戀的同學們表面微笑祝福，背后充滿鄙視和不滿，總覺得在那個年紀那是種偷竊行為，學習成績一直平平，倒也不托誰后腿也不至于遭班主任白眼，上了大學除了談了場現在看來傻波一無比，那時卻銘心刻骨的戀愛外，好像一無所獲，畢業后為了遠離父母的說教，迫不及待的離開生活多年的西安，奔到北京一路各種應聘，就職，在親戚家蹭吃蹭喝蹭住，租房，結交各路朋友，心情嗨時泡夜店、抽煙、喝酒、擺pose，白天工服一換，乖乖女朝九晚五。

　　盡管討厭北京冬日能吹裂人臉皮的刀子風，可也喜歡夏季早晚的涼爽天兒，記憶里的西直門爆肚、夜場電影，好吃到不行的私房小館八爺涮肉，簋街各種火鍋、麻小辣翻天，夜里和哥們驅車暢快馳騁長安大街，車載音響開到不能再大，一路向西或向東。現在身邊要經過“咚呲噠呲”樂不絕耳的汽車，心中立馬閃現傻帽二字。那些個記憶林林總總，以為都已忘記，其實星星點點都散落在我的心間，不知何時它就會浮現，無關具體的人具體的事，他們都曾經和我千絲萬縷真真切切的交織在一起，如今大腦皮層早已過濾的不剩幾人幾事，

　　現在在西安偶爾下意識也會撲捉類似的畫面，可那并不是北京城，長安街，沒有鹵煮火燒、羊蝎子和地道的涮羊肉，也沒了要多放青椒的北京產“西安肉夾饃”。

　　回家已經多年了，生活一直按規律進行，沒有多少偏差，每一個昨天的思緒都在重疊，累積的越來越厚，《百年孤獨》里說：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將不復存在。

　　我們的以往終將不復存在，只是曾經這兩個詞勢必永遠刻在心海，揮之不去，越沉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