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灰雨舞（改編自《格林童話》中的《灰姑娘》）

那些被妝飾成美麗童話的故事，也許本該有更深邃的真相。

------題記

曾經的辛德瑞拉，曼舞庖廚里，輕歌衣盆間。辛苦的勞作沒有讓她抱怨或傷感，開朗的性格讓她依舊時時歌舞。

但此刻的她卻在憂傷地凝思 ：“現在我能為他做點什么？我的逃離是否是個錯誤？！”她望向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正與高大靜默的屋檐纏綿絮語。

她還清晰地記得自己從番瓜車上緩緩走下時，眾人驚訝的神情＿一襲華服讓她變成世間最美的女子?？赡谴纬踝R王子，共舞一曲后，卻徒然遺恨……

驚心動魄的午夜，狂風暴雨掩護她逃離王宮。聽說為了追尋逃走的她，王子不慎跌落馬車，至今昏迷不醒……無人知道那只掉落的水晶鞋出自誰的玉足。

“姐姐，你怎么了？你為何天天讓我打聽王子的消息？難道，你認識王子？” “怎么會……你確定消息沒有錯么？” “放心！我天天在王宮門口玩耍，侍衛們沒必要故意騙我。”男孩露出天真的微笑。這個在長橋邂逅相識的小男孩會每天為提心吊膽的她悄悄帶來王宮的消息：

聽說，王子還未蘇醒，國王和王后決定再辦一次舞會，期待那位美麗的女子再次出現，喚醒王子。

聽說，王子的病情沒有好轉，要送王子出國治療。

聽說，鄰國的國王要帶著美麗的公主與祖傳秘方前來探望王子。

直到今天，男孩帶回的消息是“聽說，王子蘇醒了，準備與鄰國公主完婚……”她愣了好一會兒，喃喃道：“好！真好！這樣我就再沒有牽掛了?！?/p>

雨，漸漸大了起來，一切變得更加朦朧。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只是沒有這么寧靜死寂。

她踱到長橋，那里聚著一群和她一樣為王子祈福的百姓。聽著他們的議論，她開始真正了解王子：

“王子可是個大好人，上次我的小孫兒差點驚了他的馬，結果他不但沒有責罵，還把孩子抱到馬上，遛達了好大一圈呢！”

“聽說是王子提出的禁酒令，謝天謝地，不然我早被醉鬼丈夫打死了。”

“是他請求父王母后在自己每年生日那天開倉救濟，讓我們安度寒冬。”

“他每次打獵都沖在最前面，箭法也最好，但獵物都給我們大家分了?！?/p>

“有一次，為了追逐一只伶俐的麋鹿，他一個人跑了好遠，終于把它追上了。可后來不忍心讓它離群，又把它放回叢林了?！?/p>

她聽著，心里一陣陣痛。如果說先前她對王子只是模糊盲目的仰慕，現在卻是清晰的了解與深摯的熱愛，當然還有深深的自責與愧疚。

望著橋下那泛著幽光的迷人的水波，想起那晚與王子攜手走在橋上的幸福與眩暈，耳邊仿佛回響著她倉皇逃走時王子深情的呼喚！那時她就像一個怕被看穿的孩子，在漫無邊際的夜色中奔跑。番瓜車碎了，馬兒變回了老鼠，而那丟失的水晶鞋，也仿佛一顆希望之珠落入了無邊的黑暗。

雨，略小了些。蒙蒙細雨真好，可以讓人看見一切，自己卻又不被看清。就這樣衣衫寒酸地站在橋中央，享受永遠不曾改變的清風。她問自己：“當初，我是不是太勢利了？借一身美麗的行頭去接近王子，讓他驚艷不已，然后得到瞬間虛妄的愛？結果留給自己一個注定破滅的夢?！笨勺约翰⒎巧萃罱K成為王子的妻子，只是希望能把最美的自己展現給心上人看，即使那是虛幻的，短暫的。每當可怕的后母虐待她，讓她精疲力盡，痛苦不堪時，她都會想起那個夜晚他們共舞的情景。那時候，她多美啊！美得連自己都驚訝。 想到這里，她突然苦笑了，果真是“修成玉顏色，賣與帝王家”？如果他第一眼見到的是困窘不堪的自己，會不會愛上自己呢？

這一路上，有人折磨過她，也有更多人幫襯過她，可是最后她輸給了自己。 母親生前對她說過，做一個本真的自己，這樣便不會讓別人失望，更不會讓自己傷心欲絕?？伤龥]有做到，反而扮成公主的樣子去欺瞞心愛的人。這是應得的懲罰：永遠不可能與王子在一起；又是不應得的獎勵：王子永遠不會知道真相----也許寧愿被遺忘，也比被嫌棄好得多。

如果說過去，她可以忍受無夢的生活，但今后，她無法接受夢碎的人生。湖水漸漲，她的意識也漸漸如視野那樣模糊了起來，不知不覺，向前倒了下去---諒湖水的冰冷，已然比不過她冷卻的心?！靶⌒?！”耳邊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隨后她感到一雙有力的手扳住了自己的肩頭。一睜眼，竟是王子！不知何時，身邊的人群已散去，而他悄然來到身旁！在風雨中，兩人一個一臉驚惶，一個瞠目結舌。

“我們見過？”王子笑問。

“沒…沒有…”她極力躲避，不想讓粗服亂發的自己面對王子。

他聽了，頓時嗒然低下了頭，“你認為的我，原來是這樣的。”她愣了一下，不知所措。 “辛德瑞拉！”他在風雨中笑道：“我當初怎是為了你那高貴的扮相才與你共舞的？如果只是如此，我早可以招攬萬千佳麗。你知道嗎？有一次，我追趕一只麋鹿，偶爾經過你家……也許準確說是你后母家的院子，你正邊唱著歌，邊搓洗著一大盆衣物……粗糙的衣裙，凌亂的頭發都掩不住你的美麗和……優雅。我仿佛看見一個仙子，精靈，天使在天籟般歌唱……后來我便忍不住一次次去看你，你的生活是黯淡的，但你卻怡然美麗與淡定，簡直無與倫比。所以我求神仙教母安排了舞會……”頓了頓，王子又深情地說，“知道嗎？在舞會上一眼認出令大家驚艷的你時，我并不感到驚訝，你的魅力是無法掩藏的，也是無須任何東西裝點的?！薄翱赡莻€男孩說你不是……?”王子用安慰的語氣輕聲說:“我沒有受傷，那都是神仙教母的安排!我不是為了你那一晚的美麗與高貴而愛你，也要讓你想明白我對于你是否只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王子?！笨匆娦恋氯鹄€是充滿疑慮的樣子，王子終于說出實情:“那個男孩怎會知曉那么多事情?那是我派去的啊！他原是我收留在身邊的孤兒，這次主動要求做你我的信使。他帶給你的只是一個假想的故事罷了-----為了讓你弄明白自己的真心，同時他也傳遞了你的關切與擔憂。直到今晚，得知我的‘婚訊’，你說‘再沒有牽掛了’。我意識到不妙！還好及時趕到了?！?

辛德瑞拉已分不清淚水與雨水了?！叭欢氵€是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受一個寒素的我。所以你讓我妝容華麗地出現……”辛德瑞拉還是解不開這個心結?！安?！絕不！我愛你的憔悴，窘迫和困頓，因為正是它們讓我見識到了你的堅強與開朗。但我更愿意在你的回憶里，我們的相遇，是你美麗嫻雅而非自卑落魄地站在我和眾人的面前，聽我長長地對你說……愛！”說到這里，王子低下頭，“可現在看來，反而讓你誤會了?！毙恋氯鹄K于忍不住淚眼滂沱。

雨又漸漸大起來了，隔著密密的雨簾，辛德瑞拉百感交集：“我們都想讓初見完美，所以刻意營造，殊不知這場妝容盛大的舞會差點讓我們錯過本真的彼此?！?/p>

“是啊，辛德瑞拉，世間又怎能永遠充滿童話般的幸運與完美？怎能只求以虛妄的最美之時遇見最愛之人？真正長久的愛，也就是了解一切善良美好的本真，于是生死相依吧！”

“只有本真的你才能贏得本真的愛?！毙恋氯鹄氲綃寢尩亩冢性谕踝拥募珙^，不覺幸福地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