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本不叫希特勒,但因為你和這位大人物生日相同,朋友們便贈與了你這個偉大的綽號——元首。后來啊,我漸漸發現,你真的變得有領導氣質起來。
可是再強悍的領導人,少年時代都很平凡。比如你。所以,我竟荒唐到今天,才寫下第一篇關于你的文章。即便是曾無數次構想文章的輪廓,我寫起它來依舊磕磕絆絆。正如你所說,我和你之間,淡得像一瓶白開水,沒有任何跌宕起伏的情節。可你的痕跡又深深嵌入我生命之中,就像H元素一樣。
(二)
高一上期的運動會前夕,我被黑板上龐大的“元首求妹子”幾個大字深深震撼。想不到如此內斂的你竟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高調征婚。
正當我納悶之際,講臺下一片歡呼。“妹子們都去跑800米”原來身為體育委員的你正在找校運會跑800米的女生。我掂著自己3分04秒的800米成績暗自好笑。800米于我并不是難事,可一想到跑完800米氣喘吁吁的窘態,我便卻了步。從那天起,直至運動會800米開賽,你用盡了我在《動物行為學》里學過的所有方法馬不停蹄地求妹子。然而不幸的是,妹子們似乎都與我有相同的想法:不去,就是不去。所以直到臨賽,你都只找到了一個妹子當壯丁,只不過,那不是我。我看見她跑完800的樣子,很累很凄慘,忽然就有了一點自責,如果是我去跑的800米,或許我們班會獲得一點成績吧?你當初承諾了只要有妹子敢跑完800米就讓她做你的妹子,可是這個承諾落了空。不知最后后悔的人是她還是你。
后來,當我問及你這件事的時候,你也只是付之一笑:當初太年輕,說話不算數。可是元首,再玩笑的話,也總會有人當真,就像那天下午我告訴你,第二年的800米,我來承擔 一樣。事實上我也做到了,不僅是第二年,還有第三年。
(三)
我看見很多校園青春小說里,漂亮清新的語文課代表和帥氣豪爽的體育委員最后都會終成眷屬。那么萬幸,我也是一個語文課代表。只是,我不漂亮,你也不帥,所以每每想到這一點,我都會有一種負罪感,我確實是顛覆了語文課代表這個名頭,在我的印象中,語文課代表都應該是文藝低調小清新,但我,是暴烈張揚重口味。
然而現實和小說總有不一樣的地方。就像作家們筆下的語文課代表和體育委員總是一進校就同桌,可我跟你,卻是幾乎到了一年以后,還是在我跟著蘇杭轉到了化學競賽班的時候。可是我沒料到,我剛跟著他轉來不久,他就匆匆忙忙地退了競賽。
那時是轟轟烈烈的盛夏。我正暗戀蘇杭暗戀得死去活來。夏天在情感的浸泡下發酵膨脹,我身處其中,痛不欲生。蘇杭的離開讓我整天魂不守舍,昏昏欲睡。我麻醉于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終于成為了行尸走肉。三小時的大課,于我竟是純粹的煎熬,我堅定地認為,沒有蘇杭,哪里都是囚牢。
講臺上的老師操著純正的川普講著有效數字,我手中的筆在筆記本上打出一片亮藍色的點證明著我的混沌和不堪。我嘆了口氣,找出我媽當年的教材,那老師講的全是書上的原文。
你坐在我身旁,瞄了一眼我桌上的《分析化學》,輕聲說:“誒?我爸也有一本。”于是那節課我們基本上是荒廢過去了。你對我媽“學霸”的筆記大加贊賞,然后毫不掩飾地講起你爸的筆記是如何頑劣不堪,龍飛鳳舞。
那些突躍,那些掩蔽,似乎突然就鮮活起來。是不是從那時起我就開始喜歡上分析化學了呢?如今的我早已說不清。
時間會沖淡一切。就像我媽用鉛筆輕輕寫在書上的筆記,終于會淡淡地沒了顏色。那么你呢?你在《分析化學》上用鉛筆寫下的筆記,是不是早已被時間擦凈,還能不能從中辨出一點眉目呢?
(四)
一本書,兩代人。或許這就是一種傳承。
可是我媽也許永遠也不會想到我會把擁有她的書當作是一種資本。那本書畢竟是近三十年以前的高等學校經典教材。我一直以父母都是那個年代重點大學的學生為傲,我以為它就代表了我的獨一無二,我卻是沒有想到,你手里,也會有一本一模一樣的書。那一刻,我的虛榮散落了一地。
老的東西,總會引人懷舊,可在那時,或許不止那么多。
你開始頻繁地在課堂上把我搖醒提醒我勾書抄筆記,我也終于開始慢慢得從蘇杭離開的噩夢中蘇醒,開始適應沒有他的日子。那時還沒有一個詞叫做人艱不拆。如果有,我想我會把它說上一百遍。這樣艱難的時候,我們總會認為是自己在孤獨求索,然后被自己的孤獨孤立。
“我需要一個肩膀。”你緩緩地說,聲音很輕很輕。
我聳聳肩,回你一個抱歉的微笑:“可惜我給不了。”是呀,這個時候,我才是最需要一個肩膀的人,可是沒有人愿意給我。
(五)
其實,那時我就覺得,事情或許并不那么簡單。
后來,我去給網班上課。站在講臺上的那一剎那,從不怯場的我竟然也會緊張,雙腿劇烈地搖晃,直到我在講臺下覓得你的眼睛,安靜而明亮,我才終于平靜下來。那時我平生第一次站上三尺講臺,講臺下全是和我一般大的孩子,我結結巴巴磕磕碰碰,連爛熟于心的配位化學也講得跌跌撞撞,面對下面的同學刁鉆的問題,我近乎要急出淚來。
講完,汗水早已濕透了衣衫,我鞠了躬灰頭土臉落荒而逃,下面卻頓然掌聲如潮。你眼中的嘉許透著鼓勵,感動和寬慰瞬間充盈了我的全身。
下課后化學老師叫住我,然后用很慢很平淡的語氣說:“陳襄鈞,你們元首喜歡你。”
這樣的時候,再故作鎮靜的人也會慌張,我很明顯地感到自己的臉燒成了一片滾熱的緋紅。
她頓了頓,眼角閃過一絲狡黠的笑:“你看,就連你來講一節課他也會來陪你。”她一臉得意的樣子,仿佛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女人的第六感總是敏銳得可怕,但縱使胸有成竹也只能將心事埋藏。我害怕我的多情終成自作多情。
那時我已答應過你要在高二參加校運會的800米比賽,自然是不能食言。運動會那天,你舉著班旗在跑道旁給我帶跑,班旗呼啦啦一路飛揚。我跑到最后精疲力竭跪倒在終點線,你卻忽然沒了影蹤。奇怪的是小組第二的我竟然沒能進前六名,最終仍然失望而歸。
(六)
那時我仍對蘇杭抱有一絲幻想,如同飛蛾撲火,為了一絲殘念在所不惜。
高二那年的寒假,我們一起去北京培訓競賽。
一個學競賽的女生,無論走到哪里都會引來最多的目光,傾慕、好奇、嫉妒,多到我無法分清。所以我的張揚和輕狂才會惹了禍。——一瓶被倒在我杯子里的硫酸鋅,足以讓我無法堅持聽完第二天的課程。
我最喜歡的孫延波老師在教室里講得眉飛色舞,我在教室外吐得天昏地暗。
你們下課的時候我正在墻角蹲著,雙手環抱自己縮成一團。你站在不遠處和身邊的人聊著天,時不時向我這邊瞥一眼,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表情。我多希望你能走過來,哪怕只是把我扶起來也好。可是你沒有,你的眼睛,比那冬天的雪還要冷。你的高傲,是一層融不掉的冰。
再見你的時候已是初春開學。
教練抑揚頓挫地講著課,我被他叫到黑板前聽寫方程式。不知怎得那天我錯了大半,被自己奇葩的答案逗得樂了半天。
“笑!有什么好笑的!你看你寫的是什么!競賽都搞不好你還想要高考?陳襄鈞你沒潛質沒希望!”
我一愣,來不及收拾臉上的笑容,又哭又笑的難看表情適時在我臉上綻開。
“鈞鈞沒事”你的聲音又響起得那么及時,“不要聽他亂講,真的沒事。”
那天是我十七歲的生日,他那一句話,竟真真伴隨了我的整個十七歲,活在沒潛質沒希望的恐懼之中,如今想來仍覺得后怕,終日惶惶不能自已。
(七)
十七歲是一個噩夢,是一個逃不掉的夢魘。
那年生日我過得出奇的冷清,甚至連祝福都幾乎沒有收到。恰逢那幾天教練發下了有機化學百題大禮包,我只得強拽著眼皮刷到凌晨三點。可那一百題真是巧妙地證明了什么叫做“濃縮就是精華”,我不斷奮力抗爭卻只殲敵不到三分之一,終于趴在桌上睡著了,直到天蒙蒙亮,我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全是枕著題睡覺的證據,一道一道的橫線像是無助的疤痕。
一個多月以后是我們班另一個女生的生日,她和你一樣也是班上的體育委員。你為她買來華麗的生日蛋糕。大家送給她祝福的時候,我恍惚看到你淺笑的側臉,笑容漾開疲憊與壓抑,是那般的從容自然。班上同學的起哄仿佛是一根根刺扎進我內心深處,淌下身后殷紅一片的悲壯。我把頭埋在深深的化學題堆里,想避開這歡慶的喧囂,卻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那些題仿佛都化成了化學老師的眼睛,令人心生恐懼。語文課代表特有的虛榮在這一刻張皇逃竄,迷失在浩渺的夜色之中。
歡樂是你們的,我終究還是那一只孤獨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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