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跳河

　　1 跳河

　　河的濕泥是一個陷阱，何況還有河沿的高度

　　我跳下，飛越過河（呵，這是條小溪，我們都叫它做河），落在對岸

　　這才是跳河的方式，對不起，那些復(fù)雜的人們，我糊弄了你們

　　河里有石頭，河邊是泥沙、淤泥

　　而我今天不想寫悲傷的故事，讓我們暫時地對世界充滿希望吧

　　其他的小伙伴們跳過河，都沒有一個是掉在水里的

　　因為跳不到對岸的人都沒有勇氣，他們知道自己的腿力

　　跳到了的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這是贊揚，不是貶批

　　沒有掉在水里的人都沒有長大，但是盡早都有長大的一天

　　只是太早地出現(xiàn)在了大孩子們的人群里，仰奉不該屬于自己的高度

　　如果河再寬些，或者是它漲了大水，還是有人要跳河

　　那好，就是些長得太過于高大的人了

　　而我，一直是一個矮小的孩子，永遠(yuǎn)坐在教室的前排

　　那是一個只以身高安排座位的時代，我懷念它

　　以一種跳河的方式，因為我思想的矮小，我只能懷念

　　而且，我喜歡懷念

　　 2 夜的天空很亮

　　這是夜，假設(shè)它是夏夜吧，熒火蟲在飛，蟾蜍在叫著

　　遠(yuǎn)處的鎮(zhèn)上燈光亮了那邊的山頭，只是與我無關(guān)，而且與白天無頭

　　夜的天空很亮，有星星，星星多了就叫銀河，有個人這么告訴我

　　這是夜，假設(shè)是春夜吧，有點寒冷，它可能還下雨

　　打開門會看到屋前的坪地都是濕潤的，反映著天光，不知道天為什么會亮，那么多云

　　如果那時候我能走到坪地上去看，就不用再在成年后在別的地方淋雨吹風(fēng)了

　　這是夜，假設(shè)是秋夜吧，月亮每晚都在，從彎月到圓月

　　有個人說他看見過月食，是天狗吃的，但那時候夜太深，我已經(jīng)睡了

　　有月無星，老師這么說，但我見過星和月同時在一片天空上，即使星星只是幾顆

　　這是夜，假設(shè)是冬夜吧，我沒有在外面看到過，但是有亮光的

　　房間里黑，屋頂上的琉璃瓦就是惟一的天光透過的洞，讓人知道外面是有多冷

　　除非這夜它下了大雨，但是雨后，天空還是很亮的

　　3 游走的送葬隊

　　話題有些沉重，但抬棺材的人覺得更沉重。如果是火葬，所有人都輕了

　　這個儀式延續(xù)幾天幾夜，最后會在一個清晨結(jié)束，死人入土，句號

　　這樣游走，說是為了讓靈魂在它生前生活的地方做一次告別，這話說得文藝了

　　游走在村子里的主要大道，和接收所有靈魂的社臺，哦，那個入口

　　有癱崩了的老房子，它是用黃泥磚砌成的，屋頂也塌了，長滿了雜草

　　有比這個村子還老的小河，所有人都在這河里洗菜、洗衣、洗糞箕

　　不用過橋，這個村子里的人都相信橋無處不在，死后還有一座奈何橋

　　就是不用回到那個人最后沒了氣息的那個房子，看來送葬隊把它忘了

　　忘了了的好啊，反正那房子以后再也沒人住，沒有用場，忘了吧

　　可是，如果人死了就沒了靈魂呢，那送葬人走這一路不是白走了

　　那好像那棺材是真的有些沉重了

　　那還不如是火葬吧

　　4 敲敲天空

　　我是一棵草（真是俗透了的說法），生在陽光之下

　　該有的都有，但卻沒有溫暖，我希望擁有那不屬于草所擁有的溫暖

　　來自體內(nèi)，不是外來的陽光或者火燒給我?guī)淼臏嘏?/p>

　　我知道別的所有植物都不會像我這么傻，甚至動物也比我聰明

　　我沒有五官，沒有六感，沒有七情，我是一個傻子，我在想我有什么

　　這個世界永遠(yuǎn)沒有被忽略的東西，存在即是合理，我居然知道這個哲學(xué)道理

　　但我還沒有證明它。我只希望擁有溫暖，敲敲天空，聽聽是不是有聲音

　　可是我沒有手，沒有腳，沒有伸觸，沒有躍跨，沒有不該有的東西

　　因為沒有神經(jīng)和中樞，我沒有思考，沒有問題，沒有答案

　　我的存在，只是因為山里來了一個人，他尋找丟失的柴刀

　　他在路邊找到了柴刀，回家了，與他爸爸吵了一架

　　然后在第二天上學(xué)，讀到《野草》，想象草被火燒的景象

　　回家他又帶了柴刀上山，坐在我所在這一片草地之中

　　他未來會有怎樣的世界，他以為自己知道，覺得很愉快

　　他打了一擔(dān)子柴回家，坐在家門前喝水，看夕陽落下

　　看夜里的星星和銀河，聽田里所有的蛙叫和蟲鳴

　　他聽山上的風(fēng)吹和松樹梢的抖動，聽那些蛇鼠鳥的聲音

　　很多天，又很多夜，直到有一天天亮

　　我所在的這一片草地被人放火燒掉

　　只剩下燒透變得烏黑的草根

　　而我，還沒有溫暖，也沒有敲到天空

　　5 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我在夜里醒來，打開房間里的燈，埋著頭不敢說話

　　如果有一天，我抽著煙，在自己居住的房子附近所有的小道里來回地兜轉(zhuǎn)，不敢走到十字路口

　　如果有一天，我一個人離開自己的省，坐著長途汽車來到鄰近的省，一路頭暈，無法睡著

　　如果有一天，我相信的朋友有了她的朋友，帶我游覽新地方里的街道后，她回到她的住所

　　如果有一天，我覺得陌生也是安全，在賓館的二樓看外邊臟亂的小道

　　如果有一天，我被愛人拋棄，才發(fā)現(xiàn)愛情曾經(jīng)來過，而我沒有安全感，害怕白天

　　如果有一天，我徒步回到校園，打開宿舍的門，里面沒有一人，走出一串自己的腳印

　　如果有一天，在我沒準(zhǔn)備好的時候，所有人都離開，告別的話只是留在網(wǎng)絡(luò)

　　如果有一天，我為角落里的花拍下照片，還在下午寫下一篇小說

　　如果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墻上的攀藤，坐在里面放下了鋼筆

　　如果有一天，我數(shù)著每一層的階梯數(shù)，遇見另一個腿抽筋的人，蹲下

　　如果有一天，我從另一座城市來到這一座城市，看到太多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走進院子里，在石桌子上吃當(dāng)天的中餐，樹的影子在晃動

　　如果有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被淋雨，路邊的人叫我躲避，我不管不顧地走

　　如果有一天，我回頭看見一個女孩，她在我抽屜里放了一張紙條

　　如果有一天，我不敢說話，周圍的人我都不認(rèn)識，午后的氣氛太悶熱

　　如果有一天，我在樓道邊，看遠(yuǎn)方的山，半山處有云霧飄蕩

　　如果有一天，我在深夜時刻走到冷風(fēng)中，喝下一杯溫?zé)岬牟瑁劦揭雇淼陌倮锵?/p>

　　如果有一天，我推著自行車爬上山坡，運送一袋大米，山坡上落葉滿地

　　如果有一天，我和伙伴在夜晚里奔跑，和他一起將水桶藏在床底下

　　如果有一天，我在鎮(zhèn)上集市走著，迎面走來奶奶和她的其他孫子

　　如果有一天，我在路上遇見老張，向他問聲好，不問他要糖

　　如果有一天，我在屋檐前堆著泥沙，陽光的影子從我額前移到我身后

　　如果有一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