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每人一根竹竿

　　 1 每人一根竹竿

　　風也許是個古老的意象，陽光卻不會永恒存在，它會爆炸

　　窗口邊上的陽光讓我們看不到黑板上的字跡，和在講臺上捧著書的老師

　　在一個早上，學生們（包括我）被斜射過來的陽光弄傷了右眼，

　　有人要阻止它的暴虐，用膠衣將它擋在窗口之外

　　就這么地野蠻——原諒那個時代里的人吧，他們都是有智慧的人

　　當這個人將話語講出來時，人們站在陽光底下，是正午時分

　　我將這些話語寫出來，她是這樣說的

　　每人一根竹竿，午飯后，我要看到你們手里每人一根竹竿

　　話語存留在空氣里，人們自由地回家，自由地吃飯，自由地來到竹林

　　或許這樣的記錄有些粗糙，但剛好，當時也是這樣粗糙的

　　于是，當太陽有些偏斜了的時候，每人一根竹竿

　　在陰涼的教室里，學生將竹竿堆放在角落里；外面的操場冒著熱氣

　　我們看得很清楚，風在這個時候來了，吹起操場上的塵土，轟進了人群

　　我們看得清楚，陽光到了爆炸的臨界點，然后開始離我們遠去

　　是的，太陽只是來到這個地方一天，不多不少，準時又足量

　　而關于人，是的每人一根竹竿，開始接上膠衣，掛在窗戶上

　　這一切都在陽光沒有要覬覦學生的空間的時候完成

　　哦，陽光只是覬覦老師的空間，只是不幸被她發現

　　然后，黑夜來臨，陽光到了另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的一切與這里無關

　　哦，每人一根竹竿，天亮時候都已經掛在了每一個窗戶的上面

　　膠衣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毫不留情地也擋住了風的吹入

　　學生的右眼開始流淚，那是昨天正午時候的灰塵帶來的訊息

　　她，就是那個老師，仍然在講臺上捧著書

　　她，就是那個老師，很滿意自己的創造

　　她昨天說每人一根竹竿，今天所有的竹竿都在窗戶上

　　她捧著書，寫著粉筆字，布置著作業，哼著小曲走出門

　　對啊，還有一個門，是可以進風的

　　所有人都忘記了，風也忘記了——可是風是不用記憶的啊

　　這樣一來，所有人都看見了風，看見了陽光

　　2 我想建一座房子

　　我一直是個小孩，但只有我知道。你們都看見了我的長大，那不是真的

　　我在很古老的鄉村里出生，然后離開了幾個月，又回來

　　我見到生我的媽媽，但是我抱著陌生人的大腿，不敢露出臉來

　　這里有一棵龍眼樹，它是我在鄉村里第一個親近的伙伴

　　可是無論如何，我出生的地方，他們讓我把它叫做家

　　于是無論如何，我出生的地方，我把它叫做家

　　我一直是個小孩，在陽光熱烈的夏天和冰冷的冬天

　　我爬上了屋后在的山，在半山腰處，我想建一座房子

　　將水和上泥，將樹枝綁成一個支架，將樹葉鋪在泥土上

　　如何凝成一塊堅硬的泥塊，我不知道那需要用火來燒

　　我想建一座房子，太陽無論什么時候都是熱的，將我曬出了汗水

　　我想建一座房子，手里的泥土不是粘性的，無法結成堅硬的板塊

　　我想建一座房子，媽媽喊我回家吃飯，天色已經晚了

　　我只是想建一座房子，讓我的蛐蛐進去住一個晚上

　　我只想建一座房子，我知道蛐蛐明天就會死去

　　我只想建一座房子，能在下暴雨之前留在這個地方

　　沒有人教過我，建房子需要水泥和鋼筋，需要石灰和木板

　　我只是想建一座房子，因為那不是我的家

　　我只想建一座房子，建好了我也不住在里面

　　我不能住在一個地方太久，因為我的雙腿太過粗壯

　　3 天空中閃亮的飛機

　　白天，飛機在天上飛，像云一樣閃亮

　　這是不需要夢想的時代

　　太陽在天空走過一天，明天又會出現

　　它不那樣執著地行走，人們的研究多么無聊

　　能有一又看得見飛機的眼睛該多好

　　看得見太陽將云層染色

　　看得見風吹過天空的痕跡

　　那飛過低空的鳥兒是那么脆弱

　　我是個沒有夢想的小孩子

　　躺在草地上，和我的哥哥一起

　　不用抬頭，與天空直面相對

　　天空看得清我，我也看得清天空

　　而世界多的是神秘和解答

　　總是自已給自己尋找問題

　　我是在一個早上吃了早飯，穿了足夠衣服之后出門的

　　在屋子的對面的山頭上，砍下足夠的柴草

　　就那樣對著天上的云層躺下身體

　　舒展四肢，看見了飛過藍天的飛機

　　它穿越了云層又出來，尾氣是一道云

　　人們，這么的自豪，讓飛機飛上了天空

　　卻從此鉆進了地底里隱藏起來了

　　我和哥哥，只是兩個小孩子

　　不用抬頭，就能和天空直面相對

　　天空看得清我們，我們也看得清天空

　　而世界是多么的齷蹉

　　我在世界里擺弄著文字

　　天空中閃亮的飛機

　　如果掉下來，我和哥哥都覺得它會掉到田地里

　　那里的秧苗還是可以長出稻谷

　　如果掉在山上，最多折斷幾棵松樹

　　還是會再長出來

　　為什么你們要上飛機

　　它飛過天空的時候多漂亮

　　在地面看看就好了

　　像我和哥哥一樣躺下身體

　　不用抬頭，就能和天空直面相對

　　天空看得清我們，我們也看得清天空

　　為什么你們要上飛機

　　要飛離自己的家鄉嗎

　　4 背書

　　我們還是小學生，老師叫我們背書

　　她會叫我們讀著書本里的每一篇課文，每一個生字

　　在一個有三十多個人的教室里，全部都是稚嫩的童聲

　　我們張嘴就是一條流暢的河流，沒有阻礙

　　所有的文字連接起來就是課文，而，呵呵，我們不知道它的意思

　　背了，老師寫上個一百分，用的紅色批改筆，我們高興

　　這一切讓人多么想笑，回想起來也高興，再回想，呵呵，我們都覺得可笑

　　我們的積攢，一次次吸收，多少新鮮的魚頭，多少透明的汽水

　　居然輕易地將與生懼來的本能壓抑住，一直到老

　　我們還是小學生，發聲只是為了教師的一個笑容

　　走路只是為了接受母親張開的懷抱

　　而當我們能跑步，所有的笑容和懷抱都被拋到了身后

　　然后我們遇到路上很多很多的陌生人，他們也有自己的小學生

　　卻對奔跑的人們指指點點，鄙夷或者唾棄

　　我們還是小學生，無法停住腳步，不敢回頭，忘記了笑容和擁抱

　　如果我們再一次背書，讀著書本里的每一篇課文，每一個生字

　　合上書本，張嘴就是一條流暢的河流，沒有阻礙

　　老師寫上個一百分，用紅色的批改筆寫，我們高興？

　　我們的頭腦已經空了，它本來就是空的，呵呵，可笑？

　　多少早上的空氣，多少吊掛的燈泡，這是我們的開始？

　　或者說蒲扇、蠟燭、毛筆？

　　5 棋手較量

　　象棋盤在平地上固定著，我是個旁觀者，不傾向于任何一邊

　　媽媽說我是雙頭蛇，最后不得好死

　　棋手的世界太狹隘，我才愿意做這樣的雙頭蛇

　　他飛車過河，他雙炮相抵，我對當下每一步看得真切

　　不知道他下一步是吃掉卒還是護著馬

　　不知道他的隱忍是為了怎樣的昭雪

　　我只知道他剛剛跳了一個十字格

　　時間是人為創造出來規范社會的，而這里不需要

　　一步接著一步，我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思考

　　我只知道這一局紅帥被黑將殺了

　　起身時，兩個孩子棋手收拾書包回家去了

　　我一個人，也走在回去的路上

　　他們甚至沒給我說明天見

　　這兩個不禮貌的孩子

　　不說話的兩個孩子，我是個旁觀者

　　媽媽說我是雙頭蛇，最后會不得好死

　　而我覺得我不是個好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