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入深,月依然那么圓,那么亮。
河水嘩啦嘩啦地流,小七心不平靜,老七同樣不平靜。
小七蒙著頭,裝出睡大覺的樣子。
老七輕輕說:
“娃,起來,爹有話要問。”
小氣沒動靜。
起來。老七的聲音高而嚴厲。
"俺要睡覺。小七依然蒙著頭,被子里悶悶的聲音。”
"睡啥哩,起來,白天睡到日上三竿,還沒睡夠?"
"煩.....".
小七掀開被子,繼續說:
"啥事?非得叫人大半夜起來。"
"坐起來。"
"爹,俺乏。"
"坐。"
小七不情愿地坐到床邊,說:
"爹,啥事?你老人家吩咐。"
"大事。"
"大事?"小七猛地一驚,好好地,冷不丁冒出什么大事。
"對。"
"爹,你可別嚇俺,咱老百姓能有啥大師?"
"天下事沒爹操心的份,你的事要緊。"
"我好好的,啥事沒有,哪兒來的緊要?"
"翠翠給你說啥?"
"沒啥,扯閑話吧。"
"閑話?我怎么聽見翠翠哭哩。"
"沒有啊,你年紀大了,那是水聲。"
"胡扯。你爹耳朵再笨,還聽不出河水流的啥響聲?到底怎么回事?"
"爹,我不瞞你,還不是那事。"
"上回的事?"
"對,翠翠要俺娶她,你兒子不答應。"
"翠翠咋說?"
"沒辦法,一根筋,好說歹說轉不過彎,唉,我有啥辦法呀。"
老七嘆口氣:
"翠翠是個好姑娘,只怨咱沒福氣。"
"是呀,咱不能光顧自個,苦了翠翠。要那樣的話,我一輩子良心不得安然。"
"娃,你想得在理。"
"爹,剛才玲玲過來,不知道有啥事。"
"她沒說啥?"
"沒有,和翠翠閑扯半會,走了。"
"小七,你看玲玲咋樣?"
"女孩人咋樣?"
"好著哩。"
"你沒發現什么?"
"沒有。"
"小七呀,你挺機靈的一個人,怎么一見女娃,腦袋和榆木疙瘩一樣實。"
"爹,玲玲和我不相干,我生那份閑心干嗎?"
"小七,玲玲喜歡你。"
"喜歡我?"
"爹這上了歲數的人都看出來,你沒動一點心思?"
"爹,好爹呀,一個翠翠就夠我愁的,還有心思想玲玲?"
"玲玲,好女孩。"
"好不好不關我的事。"
父子兩說話功夫,聽得石橋上有人喊叫:
"老七,老七,睡了嗎?"
老七聽出聲音,碼頭張家的總管陳二爺。二爺名字叫陳貴田,在張家干了二十年總管。一則年已六旬,二則排行老二,因此,渡口的人尊稱他二爺,知道真名的反而很少。
"二爺,沒睡,有事嗎?"
"有,急事,要不我黑燈瞎火找你爺兩。"
"二爺,船上說。"
陳二爺進到船艙,老七問:
"什么事?還麻煩二爺來一趟。"
"大事,急事。你知道,明兒個張老太爺八十大壽,大戲定的楊家班,誰知道西安警備司令給老母親過壽,點的楊師傅名頭,一聲令下,咱老百姓誰敢惹?這不,下午來了三輛軍車,把楊家班接走了。"
"楊師傅走了?"
老七很奇怪,心說這老楊頭,走也不打個招呼。
"你不知道?"二爺問。
"真不知道。"小七說。
二爺說:
"可能走的急,來不及打招呼。"
"二爺,有啥事,你老盡管吩咐。"老七說。
"老七兄弟,張老太爺這輩子才一個八十大壽,大戲肯定要唱,只是一時找不到名角,咱小七侄如今在渡口響當當,明兒個亮一嗓子,讓老太爺高興高興,,行么?"
"行。"小七脫口而出。
"行什么行,小孩家,沒你說話的份。"老七板起臉訓斥小七。
"老七,你這是什么話?"二爺稍稍有點不高興。
老七沉默片刻,似乎很為難,說:
"二爺呀,張家平時待俺爺兩不錯,況且有你老的面子,沒有不應承的理,可......"
"可什么?"二爺有點急。
"小七唱不了。"
"兄弟,你當二爺是三歲小孩,誰不知道小七侄一副金嗓子。"
"二爺,不瞞你,小七真地唱不了。"
"為啥?"
"嗓子......壞了。"
兩人說話的時候,小七不愿意插話,靜靜地聽著,然而,聽到這句話,他心里發愣,問老七:
"爹,我嗓子咋不行?"
"我說不行就不行,你吼一嗓子給二爺聽聽?"
二爺卻不相信老七,說:
"小七侄,吼一嗓,劉皇叔,給二爺聽聽。"
小七唱起劉皇叔三個字,同白天在酒樓的情形一樣,他徹底明白:嗓子...
為什么?
二爺對戲也是半個行家,聽完后,嘆息說:
"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這樣?
好了,不打擾你爺兩,我趕緊另找人。"
二爺走后,小七問:
"爹,你怎么知道我嗓子不行?"
"這不現成擺著哩。"
"不,不是這意思,你做了什么?"
"沒......沒什么。"
"你到底作了什么?我的老爹。"
"沒......沒有。"
"不可能。"
"沒......爹怎么會害你?"
小七火蹭地上來,站起來說:
"我的親爹,你咋不說實話?"
"孩子,不要火,坐下。"
"坐不下。"
"坐下。"老七語氣忽然加高。
小七無奈地坐到床邊。
"孩子,這么多年,爹不想說,不愿說,可你今天逼著爹說,沒法子,我給你講講咱家的事。"
尊敬的讀者,故事第一章已經告訴老七的來歷,我不想再重復,占用你寶貴的時間。
老七講完后,小七聽得如同天方夜譚。長這么大,竟然不知道自個的身份如此高貴:堂堂大少爺的命。他無法接受殘酷的現實,而又不得不相信這從天而降的金元寶,這是真的嗎?他理不清頭緒,然后問老七:
"爹,我該咋辦?"
"回山東,回濟南。"
"干啥?"
"孩子,爹這輩子沒臉回去,可你不一樣,你是無辜的。人常說,隔輩親,你爺爺,奶奶,姑姑不會恨你。回去見見他們,報個信,你父親活得好好的,別掛念,爹也念他們,只要知道咱們家有根,沒絕后,這就夠了。"
"會認我嗎?"
"會的。"
"認了又怎樣?"
"孩子,你想干啥,爹不逼你,只要走正道就行。"
話到這份上,小七沒有任何理由埋怨父親,沒有任何理由拒絕父親的懇求,只是擔心地問:
"爹,我走后,你咋辦?"
"放心,爹這身子骨結實著哩,再活三十年沒問題。"
小七眼淚流下來,說:
"爹,我聽你的,你老保重自個身體,等俺回來。"
"放心,有娃這句話,爹知足了。"
老七從床下拿出一個小木箱,從里面取出雕龍刻風的小木盒,打開木盒,一塊紅色緞錦包著一件東西,小心地展開紅緞,一副玉鐲,晶瑩圓潤。
"爹,你還有這寶貝,我怎么沒見過?"
"你母親的。"
"俺娘的?"
"當年,你奶奶把心愛的玉鐲給了爹,當作送給少奶奶的定情物。后來,爹把這鐲子送給你娘。你母親臨終,親自從手上摘下,吩咐留給你媳婦。孩子,到了濟南,拿出玉鐲,你爺爺和奶奶自然會認你。如果有中意的姑娘,送給她吧。"
"給翠翠行么?"
"那是你的事,爹管不著,也不想管。"
"兒子知道了。"
老七又從木箱取出另一個小木盒,打開后,里面一張發黃的票,小七問:
"爹,這是啥?"
"銀票。"
"銀票?"
"咱家的。"
"咱家的,怎么會在爹這兒。"
"從小到大,你爺爺,奶奶給爹的喜錢,換成一張銀票,給你留著。"
"多少?"
"一千大洋。"
"一千大洋。"
"喊叫什么,小家子氣,幾輩子沒見過銀元。記住,以后見了金條不驚不喜,這才是大戶人家的做派。
明白。"
"明白,明白,明白什么?其實你啥都不明白。等見的世面多了,自然會明白。"
"孩子,銀票你留著,將成家立業用。"
"不,不,爹,銀票你留著,兒子能養活自個。"
"傻孩子,不要和爹客氣,這是你娘的心。爹虧了你的好嗓子,算做補償吧,爹就這點家當,不要嫌少。"
"爹,你別說了,孩聽著難受。"
"唉,爹這輩子欠你,你娘的太多,太多......不是銀錢能還的。"
第二天。
天剛蒙蒙亮,小七獨自起來,含淚再看一眼熟睡的爹,裝好玉鐲和幾個銅板,卻將銀票放在小木桌上,悄悄走出船艙。
走上石橋,他深情地環視生活二十年的地方,河水,木船,石橋,渡口,你們可否聽見:
我的心在流淚。
爹,等我回來。
翠翠,等我回來。
二
老七醒來,發現小七不在,喊道:
"小七,小七。"
沒有人回應,望小木桌一瞅,不見裝玉鐲的小木盒,只有銀票放在那兒,他明白:
小七走了。
"傻娃,銀子還扎手。"
翠翠等到中午,不見小七送魚,于是,自個跑過來,恰巧老七出船剛回來。
翠翠問:
"叔,咋不見小七哥上我家?"
老七說:
"翠翠,你來得正好,叔剛撈的大鯉魚,你拿回家去。"
"叔,怎么你一個人,小七哥呢?翠翠問道。"
"走了。"
"去哪兒?"
"該去的地方。"
"叔,我聽不明白,小七哥到底去哪兒?"
"老家。"
"老家?"
"山東。"
"叔,沒聽說他要回老家。"
"昨天夜里定的。"
"叔,出啥事?他不會無緣無故回老家。"
"沒啥事,想家了。"
"叔,不對,從沒聽你說老家的事,這回忽地想起回老家。"
"孩子,你不要問了。"
"叔,小七哥啥時候回來?"
"這個......說不準,一月兩月,三年五載的,說不定。"
"叔,你今天怎么了?說話不利索,有啥心思吧。"
"翠翠,你不要問了,一句話,自個的幸福要緊,不要等......"
"為啥?"
"他不會回來,再也不會回來。"
"叔......"
"好了,翠翠,把魚拿回家。"
翠翠無奈地接過魚,她不明白,到底發生什么事?
從此,大伙常常見老七一個人坐在船頭,吧嗒吧嗒抽煙,一聲不吭,看著河水發呆。剛開始,大伙還問:
"老七,小七娃呢?"
"回老家。"
他總是這三個字。
后來,人們漸漸地不再問,老七似乎更加沉默寡言。只有翠翠常常過來,陪老七在船頭說上幾句話。更多的時候,他伴著這個孤獨的老頭坐上一會,一言不發,兩顆心同時掛念遠去的人:
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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