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蜩與學鳩
那時候那個男孩是雙手插兜站在路口,因為瘦高而顯得單薄。經過的時候杜預并沒有多注意他,想來也沒有帥到驚鴻一瞥的地步,只是覺得他旁邊那位,簡直歪瓜裂棗。
初見周昌就是那個毫無準備的下午,這個伏筆一直埋在杜預的記憶里兩年之久,直到升入高中認識周昌。而等杜預回想起這段初遇,那就是更久以后的事了。
高二開學的時候,杜預和周昌的關系從同學進階到同桌,對周昌也從認識到熟識起來。
那是秋天的傍晚,陽光沒有什么溫度,卻格外的紅,像回光返照。杜預的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轉頭看教室才發現自己醒的夠早,教室里難得的安靜,只有呼吸聲此起彼伏。本該在講臺上的生物老師也不知去向,這才想起睡夢中好像聽到生物老師說“同學們休息。”,聲音有氣無力,讓人同情。
身邊的男孩也睡著,露出白皙的脖頸。杜預轉頭向窗外看去,操場上有正在上體育課的班,也有其他班逃課的學生,比如齊也貞。齊也貞坐在實驗樓的最高一級臺階上,操場上的所有人都能看見她。她身邊圍坐著一圈男孩子,杜預坐在靠窗的位置,隱約可以聽到那邊大聲調笑的聲音。
杜預趴下來看著周昌,心說真是個白癡啊,女朋友和別人玩兒,你睡得和豬一樣。
周昌的眼睛毫無預警的睜開,正好對上了杜預的目光。
“你干嘛看我?”
他的瞳仁漆黑,杜預一怔。
“干嘛?”周昌繼續問。
“你口水流出來了。”杜預努努嘴,示意周昌看他濕噠噠的課本。
“滾啦。”周昌翻身繼續睡。
窗外齊也貞仍舊談笑風生,神采飛揚,是一只明艷的火斑鳩。
杜預不想再那么八婆了,她收回目光,偶然瞥見對面的新教學樓快修起來了。也許,再過幾天,太陽就會照不到這里來了吧,杜預仰頭望天,是秋天的白太陽,依舊晃眼,卻也多了一種沉靜的味道,不再那么鋒芒畢露,叫人無從閃躲。
你好,秋天。
期中考后的一個晚自習,難得的可以不寫作業,教室里各種魚龍狂舞,盈沸反天。周昌不受影響的睡過了第一節自習,杜預安之若素。
第二節自習上,周昌可能覺得自己這么如豬度日浪費了這大好自習,于是叫杜預來聊天。
“你知道齊也貞吧?”
“明知故問。”
“挺漂亮的哈?”
“不感興趣,我不是百合。”
“其實我是在小學認識她的,那時候她沒這么漂亮,臉上還有雀斑。”
杜預下意識的摸臉,她知道自己有很多雀斑。“我初中的時候有男生數著我的雀斑背九九乘法表。”她說。
“騷瑞騷瑞,我不是哪個意思,其實我覺得雀斑也挺可愛的。”
杜預一愣,這個傻子,他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那時候齊也貞也超可愛的,她有一個背面印著打字鍵盤的筆記本,每次要用的時候,就會反過來認認真真的敲上半天,說是輸密碼。有一陣我都信了,以為她那真是什么高科技。”
“原來你的白癡履歷如此輝煌。”
“滾,那不是重點,我是說,高一見到齊也貞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命運的重逢。”
“原來重點是你的色鬼履歷。”
周昌氣結。
“可是她好像不記得這些事了,是不是挺悲哀。”周昌悠悠的說。
“你可以告訴她嘛,她是你女朋友哎。”
“我不知道怎么說,而且,她會不會覺得我很婆媽啊?”
“寫信告訴她咯,女孩都喜歡情書的。”
“這個可以,”周昌眉飛色舞,“我就寫,啊哦貞貞,我第一次見你,就好像……”
“白日見鬼!”杜預惡狠狠的接了一句。
周昌和齊也貞分手,是在一個禮拜后的事。
周昌明顯的更加頹廢了,主科副科都在睡覺,偶爾抬眼問杜預一聲“幾點了?”,這才刷一下微薄的存在感,杜預好像看到周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輕薄,透明起來。
而與此同時,新修的教學樓完全的遮住了二樓的窗戶,白熾燈整天的亮著,杜預也逐漸的對時間流逝麻木起來,各科老師來了又走,晚自習的燈光一晃一晃,好像也會疲倦,杜預也開始沒日沒夜的打哈欠,總是暈暈乎乎。
某個毫無預兆的下午,杜預習慣性地看向窗外,除了高大的墻體,透過玻璃還可以模糊的看見教室里的情況,一片沉寂,偶爾有人抬起頭來,揉一揉眼睛,證明這是個有活物的地方,突然,杜預看到自己身后的黑影起身,看向了窗戶。接著,一記老拳砸在了杜預的后腦。
“喂,你在思凡嗎?”身后是周昌不死不活的聲音。
杜預呆呆的轉頭,看到一臉痞氣的周昌。這是一周以來,他對杜預說的第一句除問時間以外的話。
秋天你走在枯葉的樹林里,黃葉飛舞,你感嘆那個逝去的繁盛季節,思念蝴蝶花朵,感慨年華易逝,打著傷春悲秋的旗號自憐自艾。突然一個蘋果砸在你的頭上,于是你訝異的抬頭,開始贊美收獲。
周昌翻看課本,開始和唯物辯證法較量;杜預這才覺得教室里的氣氛正常起來,一切各歸本位,這是秋天,是踏實收獲的季節,空氣輕薄,微風無雨,杜預突然想到,外面,本該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齊也貞的事跡還是會傳入杜預的耳朵,像是劈腿,打架之類。不過杜預也不再關心了。
那天下午周昌問杜宇想考什么學校,她一愣,說是想去上海。
“上海有什么?”周昌問。
“什么都有,有馮程程,張愛玲,青龍幫,還有郭小四,物欲橫流,桑間濮上,靡靡之音。”
“不錯啊,那我也去上海。”
那,這算是約定嗎?
杜預覺得,生活一天天欣欣向榮,前路光明起來。周昌也真的開始認真學習,像是要努力兌現那個約定。
臨近期末考,那天早上杜預準備出門,推門突然打了個寒顫,沒由來的就想起史塔克家族的家訓:凜冬將至。
于是加了件衣服再出門。
早上的時間很緊,飛奔到十字路口卻遇上了紅燈,于是停下來大口喘氣。心里正在焦急的時候無意瞥見馬路對面的一群人,三男兩女,在走向學校。其中一人分明就是齊也貞,還有一個高個子,雙手插兜,那時杜預就是在這里遇見了他,從此枉入紅塵若許年。
對面的一行人漸行漸遠,紅綠燈更變幾次,杜預才如夢初醒的邁開腳步。
果然那還是算不上什么約定吧,自己從來都只是一個人,獨行踽踽。
周昌的座位是空的,應該是逃課了。那一段和他一起努力學習的日子顯得更不真實,記憶中他請教自己題目的樣子,咬著筆頭思索的樣子。像是八九月份的陽光照進眼里,目眩神移一時半刻,慢慢回過神來才發現一切如常。
也許是那令人討厭的自尊心作祟,到這種時候才敢承認,是喜歡你的吧。在高一見到的時候,我也有過命定相逢的感覺啊。
流言忠實無欺,到了下午,班上的學生大都知道了周昌的事,他果然又戀愛了,和齊也貞的一個閨蜜,聽說還是齊也貞介紹他倆認識的,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
那個叫林代的美女,從此經常來找周昌。杜預則無私的讓位,讓他們倆親昵。
晚自習看書看到眼睛干澀的時候,杜預會小瞇一會,那時總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老番,叫做《冰果》,片名寫作英文是“icecream”,諧音“Iscream”,“我,尖叫”,里面有句臺詞“不要做一個發不出自己悲哀之音的人”。
杜預每天機械的做著題,上學放學,忙的像狗一樣。以前姐姐告訴過她,高三的可怕不是你想的那樣,沒有人逼你去學習,可所有人都不和你說話,你一停,就會有種被落下了的感覺。能停下來談談未來是很奢侈的事。
可杜預不想再談未來了,同學們也都變得理性,不再幼稚的期待著奇跡,會互相給予蒼白的鼓勵,然后盤算著自己要做一個怎樣的普通人。
周昌仍會在上課睡覺,杜預會負責任的捅醒他,他和林代早就分手了,說到底那也不過是玩玩。齊也貞在后半學期更加猖狂的逃課,干脆神龍見首不見尾。
杜預盲目的隨波逐流,不再矯情的思索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不過偶爾還是會想到“冰果”的奇怪釋義。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
三個月,一晃而過。
考試前的短假,有人提議要聚會,居然有好多人響應。一時間都聚在一起,男男女女都到了場。
整齊的像是一場謝幕。
期間有人對杜預告白,竟是當年那個在十字路口和周昌站在一起的歪瓜裂棗,說起來他也和杜預在同一個班,只不過太不顯眼。杜預對他也沒有什么感覺。
被拒絕后對方也沒有在意,只是拍著杜預的肩膀,說了些你要找個對你好的男生之類的話,像是兄長或前輩。
齊也貞有些喝高了,滿口胡言邏輯混亂起來。她說要去學校放鞭炮,幾個不嫌事大的拍手贊同,簇擁著她出了酒吧。
周昌沒有跟去,齊也貞走后,他找到杜預,說我送你回家。
杜預跟在他身后,一路上默默無語。卻也不覺得難堪,他們在過去的兩年里足夠了解彼此,也都不是會把離別和不舍說出來的人。
臨分別,周昌突然開口:“我不會和齊也貞再開始了,”沒頭沒腦的說了這么一句,然后看著杜預,又說“你也是,要幸福。”
這就是對自己暗戀兩年的交代吧,周昌是知道的,杜預也知道。
她是再安靜不過的人,面對喜歡的人也是。
壓抑在胸口說不出的感情,錯過的少年和年少;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心,未知的未來和現實的現在;那些炎熱季節里無所事事的日子。
“I scream.”
我,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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