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 皇宮 太極殿
慕容垂俯身跪地,面前是一副擺放整齊,隨他征戰多年的鎧甲,有些大小不一的創洞印在鎧甲之上,也是他一次又一次為國征戰負傷流血的證明。
“陛下,臣請旨告老還府,臨辭之前,唯有兩奏望陛下恩準。”慕容垂朗聲說道,就連相伴他多年的金刀也高舉過頭頂。
若是忌他功高,他愿辭官,兩袖清風而去,只為換一府平安。
過往列列功績,只是大好江山的片片塵土,付于來年青草,風聲叮嚀,望守業人亦能守城。
吳王此語一出,整個朝堂一片嘩然。
慕容沖一驚,有識之士皆明,東晉戰亂雖平定,前秦仍虎視眈眈,大燕不用吳王,如手握寶刀卻不開鞘,乃是天大的可惜!
“陛下,吳王為大燕數赴疆場,身負九創,此等忠義,陛下英主,自明于心。吳王正值壯年,仍可為大燕護國保疆土,如此良將不用實在可惜啊!”范陽王慕容德率先俯身跪地,言辭慷慨。
繼他之后,十幾名將領紛紛跪下為吳王請命,皆勸慕容暐重用慕容垂。
鳳椅上的太后居高臨下,半瞇著眼細細打量著慕容垂。告老還府?哼!這場戲是做給陛下看,還是做給百官看?哀家知道你黨羽不少,怎么,今日想煽動眾將逼宮不成!
慕容評站在文官首位,好整以暇地望著慕容垂,心想還沒到他出場的時候!
慕容垂啊慕容垂,你怎么就那么天真呢!你以為你在戰場上舍生取義,陛下和太后就會看見你的忠心了?你以為你現在辭官還府,太后就會再也不忌憚你的赫赫功勛,放你全家一馬了?天真!
你慕容垂,只要還活著站在那里,對可足渾氏來說,就是一個天大的威脅!一個非除去不可的威脅!
“吳王有何奏疏?不妨言來。”想比太后此時的內心活動,慕容暐這個年輕的皇帝還算比較理智。
看到皇上的態度,慕容垂的心里稍稍放心了些,至少,皇上還能聽他最后的諫言。
“陛下,數月前桓溫舉兵犯我國境,直逼鄴城,我們向秦國求援,并許以虎牢以西之地。如今我們危機解除,當履行對秦國的承諾,如此才能立信于諸國啊。”
慕容評一聽,不放過任何可以詆毀慕容垂的機會,當即上前“義憤填膺”道,“吳王,你這什么心思!哪有勸陛下主動割讓城池的!再說,大敗桓溫是我們燕軍的功勞,秦國的援兵也沒出什么力,不過在桓溫落荒而逃的時候砍了他晉軍幾千人而已。”
聽著慕容評說的話,這是硬要給他扣“與秦勾結”的帽子!他明明是站在國家利益的面前,心憂的都是燕國將來的處境,卻平白無故遭這樣的詆毀!當即氣不打一處來,“太傅!此言差矣!我國危難之際,秦國施以援手,我國許以重諾,使者傳信,天下皆知,這等兩國盟約萬不能違背!否則燕國再遇險境,還有哪個國家會出手相助?”
慕容評不屑地冷哼道,“莫要把秦國這虎狼之地說得重情重義!若是時局一轉,我們大燕今日敗了,你看那秦國的援兵還會出手相助嗎?國強則能立信,根本無須割讓城池!”
慕容垂與慕容評,兩人針鋒相對,積攢多年的仇怨,終于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
大燕朝堂,瞬間籠罩著一股劍拔弩張的硝煙味。
這個慕容評!眼光竟如此短淺!
“太傅既知那秦國是虎狼之地,雄主苻堅一直有一統天下之心,我們此番若主動撕毀兩國協議,秦國定會揪著我們大燕背信棄義之舉,興討伐之師,師出有名啊!”
慕容垂的擔憂,慕容德一直看在眼里,奈何心憂天下獨君不見!三國之間,東晉、前燕、前秦一直持相互兼并之心,如今燕晉剛剛交戰,各有折損,正是秦國一圖霸業之良機,不可不防啊!
這個時候,他不禁想起兩年前,秦王苻堅身困苻氏四公之內亂,而燕國兵強馬壯,天賜出兵良時,大可將秦國兼而取之!他屢次進朝諫言,次次慷慨言明,奈何慕容評這個奸臣從中作梗,誤導陛下視聽,使大燕錯失討伐秦國良機,亦失雄霸九州之機!他怎能不悲不憤慨!
慕容評哪里管你以后秦國出兵與否,現能逮著將你慕容垂一誣到底的機會,那是絕不放過。
“陛下,秦國使者還未到,吳王已經跟秦國同氣連枝索要城池,莫不是暗中與秦國勾結!想獻我大燕之土邀功!”
“陛下,臣一片忠心,望陛下明鑒。”慕容垂誠惶誠恐道。有慕容評這等顛倒是非之輩,只怕陛下謠言聽得多了,遲早信以為真。
見兩位重臣在朝堂上爭得面紅耳赤,慕容暐知道,這個時候,他該出來維持一下“秩序”。慕容評何人,雖在母后那頗受重用,但是他心中多少也有掂量。再說吳王慕容垂,若是說他任用私黨,想壯大在朝中的勢力,或者有篡位自立的意圖,他可能還是信的。但是如果說他跟前秦暗中勾結,欲獻祖宗之寶地,那他是萬萬不信的!慕容氏自家人親手打下來的江山,慕容垂豈會忍心獻給外邦之人,慕容評這真是為了詆毀慕容垂而詆毀,當真把孤當做無知小兒,連最基本的識人之明都沒有了嗎!
他還未等太后的指示,提前說道,“吳王忠心一片,孤自然明白。與秦國之盟約,待秦使到鄴城,孤自會有決斷。吳王,不妨先說第二奏。”
慕容垂望著這個年輕的帝王,雖不言有過人之智,但至少,他還聽得進去諫言,還能分最基本的忠奸。試想,若是沒有太后奪權,沒有慕容評混淆陛下視聽,也許,他會是一位好皇帝,一個可以帶著燕國強大的皇帝。
“陛下,出征將士在戰場上忘身立效,臣懇請陛下論功行賞。臣知道,太傅壓住了我的奏疏不報陛下,如此越權之舉,蒙蔽陛下忠明視聽,望陛下依罪論處。”
好個慕容垂!竟然還想參我一本!
慕容評悄悄看了太后一眼,見太后暫時不想插手,趕緊惶恐跪下,叩頭喊冤,“陛下!天大的冤枉啊!老臣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壓吳王的奏章啊!”
又來這一套,明明權傾朝野,還裝作一副位卑言輕之態。要是有人能冤枉他,那太陽估計也不會從東方生起了。
“慕容垂!陛下、太后在此,你詆毀老夫,可有證據?”
“事實勝于雄辯!我三道奏疏,你問陛下見到了嗎?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慕容暐一驚,心里當即有了數,敢壓奏章的,整個大燕,除了他的母后和太傅,再也沒有其他人敢了!
“那就是沒有證據了!你詆毀老夫,什么用心陛下自會知曉!”慕容評嘴皮子功夫了得,耍著無賴,顛倒著黑白,還能調轉著矛頭,只聽他很快就把問題的焦點再次轉移到了慕容垂的身上,“你詆毀老夫只是空口白話,老夫現在奏你欺君罔上,可是有鐵證如山!你慕容垂私放叛將段思,可是事實?就因為他是你的小舅子,你便因私廢公,不顧兩軍交戰,國家大義當頭。”
慕容垂一驚,枋頭擒段思之后,他實在不忍心殺之,這是昭兒段家最后的男兒了,他怎能不給段氏留一點血脈!他思前想后,納申胤之計,暗中放走了段思,找了一個跟段思身形差不多的晉兵,將段思隨身衣物給他換上,好生安葬。此事他做得相當隱蔽,且知道這件事的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親信,慕容評怎么會知道?
他不想輕易去懷疑他身邊的人,也許慕容評只是想借此事詐他招供,手上并無實質證據,也無從可查。他早已安排段思遠走他鄉,不可能被慕容評找到的!
“一派胡言!憑空捏造!段思已死!尸身已葬!你大可將你偽造的證據呈于陛下,陛下乃一代明君,自會還臣清白。”慕容評不慌不忙地爭辯道,沒有讓慕容評看出一絲心虛的神情。
“老夫自會呈于陛下,吳王現在不必驚恐。”慕容評再出言相激。
“我慕容垂何懼小人!”誰知慕容垂根本不為所動,淡定若泰山之勢,毫無絲毫緊張或慌亂。
“慕容垂!”
兩虎相爭,誰也不讓分毫,眼見兩人再次越吵越兇,慕容暐只好先行將他們勸退,“太傅、吳王莫爭,你們的奏請,孤已經知道了,事實如何,孤自會明察!”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慕容垂、慕容評兩人互相忿忿嫌惡一眼,俯身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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